《凡尘记》镜水

9、恨生（二）

　　他们被一阵夸张的笑声吸引了过去。
　　太阳被远方来的云掩去了身形，天地苍茫一色，没了阳关，倒是阴凉。
　　祁州城的市集上，永远有源源不断的人在穿梭。
　　拨开层层围观的人墙，被包在里面的，是一个挥舞着鞭子的中年女人和一只灰色的小狗。
　　小狗的头被套在一个麻布袋中，看不见前方的路，只能不安地后退，画圈。它本该是一只白色的狗，皮毛却已经脏成了灰色，可想而知它已经很久没洗过澡了。几处鲜红如刀的印子印在它身上，皮肉绽开，只是没有血流出来。它的身体不停的发抖，布袋中不时发出呜呜叫声。
　　女人一手持鞭，一手叉腰，故作娇态的笑着，笑声却无私地暴露了她的野蛮不淑，全然没有君子好逑之态。
　　时而落下的鞭子噼啪声寒。围观的人无不指责女人的凶残，谁也不知道她为何如此虐待一只小狗，却也无人上前阻拦。
　　珞灵刚欲走出人群，被白奕一把抓住手腕。
　　“不要去，磐哥哥不在这。”白奕眼中蒙起一层冷漠，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光鲜外表下的丑陋？若果真如此，他自己还不是一样。珞灵心中顿时冷了三分。
　　“不要！”珞灵一口回绝，“你看它那么可怜，难道都不想帮它吗？”
　　怎么会不想帮？白奕心中自问，却无法回答。他知道这只小狗什么都没做，它原本有一个很爱它的主人，主人死后它被这个女人抱走，它不从，她便打它，她从来不会抱着它抚摸它的皮毛，只会在心情不好时用鞭子抽打它，每个夜晚它只能在漆黑的小屋里舔舐伤口，结痂的伤口上，只有苦苦的腥味。
　　它也尝试过逃离，每次都会被发现。就比如这次，女人竟然在街上抽打起来，并以此为乐趣。它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小心翼翼的活着，为什么却要遭到这样的待遇？真不甘心！
　　“强者欺负弱者，就是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就算你今天就下了它，世上还有那么多弱者，蚂蚁虫蚊，你管得过来吗？”白奕接着说，语气没有起伏，听着让人不寒而栗。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保护她，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尽量让她远离危险。
　　珞灵低着头，刘海投下的阴影刚好遮住了眼睛。“就算我不能救所有，但至少要做我能做到的，不然我会觉得不安！”珞灵忽的昂起头，坚定的眼中有火一般的能量，石一般的坚毅，她甩开白奕的手，冲过去，把小狗抱在怀里，一边安抚地说不怕不怕。
　　女人舞动的鞭子来不及停下，抽打在珞灵身边的地面上，刺耳的声音惊起一阵倒气声。
　　小白原本躲在白奕脚下瑟瑟发抖，此时见珞灵冲了出去，也不顾一切跟上，护在珞灵身前，小小的身体努力拱起，冲女人呲牙咧嘴，露出满口新长出的尖牙，吓得女人一怔。
　　“哪来的小丫头！”女人怒喝，“再不走我连你一起打！”
　　见自己的威胁不起作用，女人果然抬手扬鞭，一面继续怒骂着：“我教训我家的狗关你什么事！”
　　啪的一声落下，撕裂开一块单薄的衣衫。珞灵紧闭着眼，已经准备好接受女人的一鞭，可背上却没有一点痛感，偷偷回头一看，不知何时，白奕护在了自己身后，挡下了一鞭。
　　“又是你这瘟儿，你怎么还没死！”女人看到白奕明显如火上浇油，甩手又是一道血印。
　　小白想冲去咬住女人的手臂，脑中却不合时机地响起珞灵的声音，“不可以伤害别人！”
　　它的口水有毒，即使是自己无意也会伤人甚至致死，它不想再受取肝血之痛，只好按捺下怒火，一口咬在鞭子上，随着女人的挥舞飞来飞去。
　　女人的汗湿了衣衫，她全力想将小白摔在地上，小白轻轻一跃，安稳着地。
　　手方抬起，忽的被一只厚实有劲的大手握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够了。”身后传来一个沉沉的声音，女人的心不禁哆嗦了一下，即使是人类，也能感觉出身后男人带来的压迫感，她被重重的阴影摄住，好像动一下就会天地崩塌。
　　石磐放开手，抱起珞灵就要离开，他也不希望她多管闲事。
　　“站住！”女人重见阳光，干柴瞬间点燃，竟又站出来不依不饶，“那是我的狗，你们还给我！”
　　“才不是你的！狗狗说你根本不是它的主人！”珞灵立即反驳道。
　　“狗说？”女人放生大笑，“我怎么听不到它说话？”话音刚落，四周一阵唏嘘声，凡人听不懂动物的语言，自然觉得这小丫头的话很荒唐。
　　“你当然听不到！如果你听得到就不会这样欺负它了！它又害怕又疼，甚至连一句完整的‘别打我了’都说不出来……”
　　口突然被石磐捂住，周围立即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白奕站在石磐身后，一言不发，一双冰冷的眼神如刀子般飞来，划过每一个冷漠的人脸上，这些他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那些相似却又不同的情景，在他脑中一一浮现。
　　他忽然冲出去与女人撕打起来，那时他是自己一个人，现在他有了一个强大的后盾。
　　女人的脸被抓花，手腕被石磐扣得生疼，石磐的另一只手拎着白奕的衣领，像拎着一只兔子，将两人分开到碰不到的地方。
　　“别闹了！”石磐大声呵斥，同时冷眼扫过女人，一阵不自然的寒气刺入骨髓，女人的全身瞬间软如泥。石磐松开她，任她瘫坐在地上，扛起白奕离开。
　　珞灵抱着小狗追上，小白回头吐了下舌头，也追了上去。
　　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开，一人身着蓝色长袍，广袖束腰，外面又披一件外衣，衣角袖口皆有错综的花式绣样，手握折扇，发髻高绾，定定看着远去的背影，忽而转身，振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