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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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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半。雪色打了个哈欠。主观上还想睡,但是客观上她已经睡不着了。她莫名其妙的很清醒,对着旅馆套间的天花板发呆。
这是外宿学习的第二天,她躺着的四人间里还有三个女生在熟睡。雪色轻手轻脚爬起来,穿好外套,到旅舍外面走走。
空气很新鲜?她边嗅边想。现在是一天中二氧化碳浓度最高的时候,谁晓得那些诗人文学家怎么能那样热情的歌颂早晨。她穿梭于一小丛树林,寻找着星星点点的野花,忽然瞟到群穿着Kainan运动服的奔跑身影。
是篮球队的三年级成员。她屏住呼吸。前面领头的是牧。
他们一路小跑,仿佛很轻盈、不、应该说很轻松的在砾石和杂草上踏过。微明天色下,她认出了宫益,高砂,武藤。另外还有几个不知其名的队员,各个精神抖擞,表情投入。
雪色不知怎么的就感动了。
是怎么说的,认真的男人最有魅力。
七点整,她透过窗户看到牧走近旅馆大门,独自一人。她忽然涌起一股勇气,冲了出去。
“牧君,早安。”
“啊、早。”见到她着装整齐的站在门口,他很意外。
“海南的队员连到校外也要拼命练习吗?”
“咦?”
“我刚刚看见篮球队在晨跑。”她解释。
他笑了笑:“不算吧。只是因为早起惯了,大家打算在班级活动之前稍微运动一下。”
她正想着怎么接下一句时,话不知为何顺口溜出来。“晨练,其实不怎么合乎规律啊。”
“嗯?”牧眉毛抬了抬。“为什么?”
雪色觉得要糟,还是硬着头皮把原理阐述一遍:“清晨练习不如傍晚锻炼。因为刚起床不久,身体还没活动开,剧烈运动会很容易受伤;相比之下,傍晚时身体已经经过了一天的活动,因剧烈运动受伤的概率就会降低。而且在早晨,由于植物进行了一整晚呼吸作用,空气里氧含量是全天最低,与傍晚——植物已经光合作用全天——恰恰相反。”
“很丰富的理论,”但他摇头,“雪色在哪本书上看到的吧。不过,实际运用中不能这么单方面考虑。我们的训练时间和内容安排由顾问负责,参照过一些体育大学方案,总体科学性应该没什么好怀疑。”
“看来你很相信海南的专业团队,还有沿袭多年的训练传统咯。”她脱口而出。
“冰原,”他顿了一顿,“我觉得,你的语气里有不信任的意思。”
她已忍不住谈经论道:“因为传统的、运用很广的东西,并不是都禁得住验证的。世上有种最实际的偱证……验证法,就是随机对照实验。简单来说,分两个组,一个实验,一个对照,两组除了需要检测的变量外其他状况都保持一致。我们这里,可以随机抽取两组心理和身体素质相近的队员,一队以A方案训练,一队以B方案训练,实施三五个月,再看效果,就可以知道哪种方案比较好。”
“听起来很科学……”
当然!她小小骄傲一下。这个就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
“但是,可行度不高,至少在我们这里。”
“当然!”她差点被自己亢奋的语调吓了一跳。“首先,要控制‘训练方案’以外所有的变量,找同等心理和身体素质的队员可不容易;其次,还得保证他们在这三个月间生活状态一致,如果一队人训练后都早早上床睡觉,另一队却每晚熬夜打游戏,结果肯定也会受到影响;最后,要是两种训练方案有明显优劣之分,训练效果较差的那一组队员就会认为是被‘区别对待’啦。球队水平下降还是次要,受了亏待的队员肯定会抱怨‘为什么要拿我们的身体实验’,于是还可能进一步引发道德伦理问题……总之,很难。”
牧叹为观止:“你想法真多……”
雪色有点紧张:“哎,不过也许人家已经做过类似的实验,证明了晨练的合理性呢。我只是想想嘛,想想又没有罪过。”
牧呆了半响,忽然问:“冰原,你是不是对医科感兴趣?”
“吓?”
“你应该很喜欢的,我知道了。你刚刚说验证之前的那个词,‘偱证’,是用在‘偱证医学’上的吧。”
“哈……是啊。”
“医科可是非常不容易的一条路呢。”
雪色挤出笑容:“没错没错,我还很需要努力才行。”
她真觉得自己卖弄得够多了,该赶紧转移话题。“不过你们的晨跑应该运动量不会太过分的。”
牧沉默了一小会。“大概,还好。时候不早,我先回房间了。”
她怔怔的看着牧越过她身边,朝她笑着打招呼:“再见。”
(她一跺脚,冲着他的背影结结巴巴的说:“要不要一起吃早餐?”)
以上仅为脑补,雪色不过趁其不察死命剜了他一眼,邀请的话尚不敢宣之于口。“嗯,再见。”
显然,我在他眼里不过是路人水平。她有点悲观的想。
一个小时过后,吃饱了早饭的三年A班学生集体出发,去森林里找界标。路途崎岖,众人牢骚不断。“听说B班可以走盘山公路耶。”“为什么?”“因为他们的任务是检查公路设施。”“那没法比啊。”“哎,我的鞋子都陷到泥巴里了。”“你们走快点,否则中午赶不回去的。”“讨厌,别推我啦。”“吵死了!”
良子貌似温和的脸已经挂不住了:“到第一个目标点马上解散,分组行动。你们就不能安静点?!”
向来气势十足的班长此刻有发飙迹象,大家渐渐收声。良子绷脸皱眉领队继续走。
雪色小声说:“良子,你是不是没睡饱?”
良子狠狠瞪了她一下:“谁叫你起床那么早!”
同组的惠子在一旁附和:“就是!我也被弄醒了。”
闹了半天是她的错,雪色低头,认错。一直到四人组开始朝西面进发,她还心虚得很,毕竟组员也许今早全体被她催醒过。
“良子,我们到底要去干嘛?”美里用纯纯的、甜甜的嗓音发问。
“你就不能对学校的事多上点心吗,我们要考察本地河川界标现状啦。”良子还是没好气。
“哦……可是我们又不认得路……”
“白痴,你以为还在跟你的表哥大人夜游迪斯尼啊!”良子几近咆哮。
“冰原,你快把指南针和地图给美里看看……良子要被逼疯了。”惠子急忙提点。
雪色听话的把手中的物品递给半醒不醒的美里同学。反正她也无心研究地图,只要跟着其余三人、沿着河道一直走就好了。
走着走着困意就上来了,前面三个女生赶急赶忙,雪色却眯着眼睛慢慢挪步。等她回过神来,她忽然变成了孤身一人。
好吧我承认我不该低头打瞌睡。可是她们也真行,居然就这么把我丢下了。
东张西望的下一秒,雪色踏了个空,“刺溜”从杂草丛生的小径旁滑了下去。
行了,她完全了解这是何种桥段了。她按了按没有明显肿胀的右踝,尽力站起来。抖抖抖抖抖,她双腿不由自主的战栗。她于是边叹气边坐下,捶捶膝盖。
还是不要勉强行动的好。她审视着自己掉下来的那个斜坡,不算特别陡,但是她恐怕也只有在没妞伤、手脚并用的情况下才能稳稳当当爬上去。雪色很干脆的放弃努力,索性躺倒在地,看蓝天看白云看花草树木。
太阳逐渐爬上正空。她孤独的置身于这个空旷的世界,树林里分外安静,连飞鸟掠过的声音都堪称稀罕。
女猪脚就应该呆在原地,等男猪脚来救——如果这是一个恋爱游戏,故事的走向毋庸置疑。但,如果这不是一个恋爱游戏呢?最经典要素之一的“天黑”还很遥远,牧和她的关系更遥远,他有什么理由到处奔走寻找她呢。
她不禁开始害怕,尽管她竭力安慰自己:这不是现实,别担心,你会好好的、平安无恙的回到人群之中。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也许是野兔,也许是老鼠……有没有可能是蛇?
雪色全身打了个寒颤。
有人吗,谁来救救我,救救我……带我离开这里。
“有人吗……有人在吗——”她的呼喊越来越大。“有谁在上面吗?谁来帮帮我——”
上帝啊,那碾磨草皮、踢踏泥土的——
宛如天使降临。
“牧、牧君……”
她目睹了他从斜坡上冲下来的全过程。他看起来有一丝慌乱,有一丝庆幸。他皱着眉头,握着拳头:“你怎么……迷路了,摔伤了?”
末了补上一句:“还能站起来么?”
经他一提醒,她蓦然惊醒:她并非站不起来,她并非无能为力。那她之前究竟在干什么,扮演无奈等待救援的废柴女主?
“我、我可以……”雪色涨红了脸。“唉哟!”
她差点扑倒在他身上。
而牧很好心的扶住她。“哪里受伤了?”
她低头竭力隐藏自己沸腾的双颊。“右脚扭到了。
“很痛的话就别勉强。”牧说。“是从上面滑下来的?”
“嗯。”
那为什么不发求救信号?她一抬头,看到牧的眼神,想到的就这一句。他却只说:“快回去吧,大家都在担心。”
显然他在生气。雪色跟着情绪低落。“是,要赶快回去。”
他想了想,半蹲下身子。“走不动了吧,我背你。”
她的疑惑先于害羞产生:“那样爬上不去吧?”
牧点点头。“从那边前面好像能上去,就是绕远了些。”
天哪,她真的伏到他背上了。尽管隔着两层甚至更多的衣料,所有接触的地方都在发烧。她极不适应的把胸贴到一个男生宽阔的背脊上,在轻轻的晃动中仿佛就要迷失自我。她抑制不住激荡的心情,任由那股热气把她耳朵到脖子都熏得通红。
因为他是牧。
他能感觉到她剧烈的心跳和僵硬的身体,但他不能过分注意这些。十七岁的高中生边走边想。
雪色还是不想就此沉默,尽管她已经快搞不清自己说的是什么:“谢谢你。”
“你已经重复过三遍了。”牧的话简短有力。
可是她又该说什么呢,她意乱情迷,她神魂颠倒,她呼吸不畅。四肢缠着的,是冰原雪色恋得死去活来的对象。她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已经够了,她已经很满足了,游戏可以结束了。
事情并未遂她所愿,这一路在鲜少交谈中终究走完了,旅馆已在眼前。
她央求他把她放下:“我想试试自己走过去。”
他应该驳斥她的要面子心理——他能够了解并理解的——然后继续把她背进休息室。他却犹豫了下,同意了她的要求。他小心扶着她往前走。
雪色挪了数步,好像还不太糟,她基本能站稳。
旅馆前,有眼尖的同学已经发现了他俩。“冰原回来了!”
“好了好了!”班导的声音夹在其中。
良子第一个冲上来狠狠拥抱她。“雪色,你的野外自救考试肯定不合格了。一个人受伤迷路,好歹该想办法做出SOS信号来吸引别人注意啊。不过看在是我们的错的份上,我原谅你啦!唉,急死我了。怎么突然把你弄丢了,对不起!”
“你跟机关枪一样啪嗒啪嗒的……”惠子也走过来。“啊,其他去找的同学也回来得差不多了。你没事就好。”
“对不起让大家担心了。”等被良子挟到全班同学面前时,雪色努力鞠了半个躬。“给大家添麻烦了,真是抱歉。”
牧已经立在比较远的地方。面对七嘴八舌的询问,他交待得简明扼要:如何沿着路找,如何听到了她的呼救,如何把她背回来。竹筒倒豆子,一干二净。
她被送去治疗和休息,几乎连中饭都错过。至于接下来的、下午和周六的活动,收到的建议是:不宜参加,不宜运动。
去餐厅碰到牧,他旁边的男生嘘寒问暖,还算热情。他倒从另一个角度安慰她起来:“不能活动也没法子,你该好好养伤,只要平时出席日期够的话,这次请假也不会影响什么。”
她真的只能休息了。
晚间熄灯前,良子爬过床铺地界,几乎压到她枕头上。“我说,牧是一路把你背回来的呀……”
其目光,不乏诡谲成分。
后来回想起当晚情形,雪色不禁冷汗涔涔。她承认良子的嗅觉是灵敏的,不过她相信自己隐藏得很好。而良子呢,毕竟对于长相偏老(喂!)的牧桑残存几分敬畏,守住了不乱传八卦的底线,即使她已开始怀疑另一个人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