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河落日》钱青蚨

5、第五章 沐昆吾（二）

　　就在这时，两人突然感到周围冷了下来，草木如遇寒霜，瑟瑟抖动，天问霍地站起，向沐昆吾喝道：“快走！”然而已经迟了，一个冷澈的声音在树林中清晰地响起：“何人在此，扰我清修？”

　　天问皱了皱眉，正要开口，沐昆吾已经反应过来，慌忙在衣襟上擦了擦油光光的手：“我们……我们是三清门的，不知道这个岛上有人，所以才来玩儿，你不要生气，我们这就走！”

　　那声音略带疑惑：“三清门？”

　　天问暗暗叹了口气，沐昆吾匆忙收拾地上的东西，却忽觉林中风起，原先空无一人的地方，刹那间多了一个白衣男子。

　　男子看外貌大约三十上下，肌肤如玉如冰，白得几近透明，一头漆黑长发用一根银带束起。他神容冷峻，两道利剑一般的长眉间，一道红痕犹如一簇火焰，竖贯光洁额头，直刺入发间。

　　看着两个孩子，男子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你二人如何突破我的禁制？”

　　沐昆吾一愣：“禁制？”天问也觉诧异：“我二人上得岛来，并未发现任何禁制。”

　　“胡说！”那男子眼中微起愠色，“禁制分明尚在。”

　　天问道：“你所设的，是什么禁制？”

　　那男子道：“是魂禁，但凡修仙之人，只要靠近此岛，魂魄都会感到极大威压。”

　　天问扬声道：“那便是了，其实我与他刚刚入门，还不曾学过任何心法。”

　　“原来如此。”那男子看了看地上的一片狼藉，似乎有些不悦，“你们在此随意杀生，岂是修道之人所为？念你们年幼无知，我不与你们计较，回去吧。”

　　他广袖一挥，天问与沐昆吾只觉劲风刮面，一起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回到了三清门。

　　沐昆吾很是不好意思：“师妹，真是对不住，我不知道那岛上有人……”

　　天问却沉思道：“我倒没想到，这里还有那样厉害的人物……”

　　沐昆吾纳闷道：“师妹？”

　　天问道：“你看出什么了吗？”

　　沐昆吾有些奇怪，但还是道：“那人出来的时候，周围好冷啊，他一定五行属水。”

　　天问露出笑容：“所修心法也必定是走阴寒一路。嗯，你知道的倒也不少。”

　　沐昆吾高兴地笑起来：“我出生起就待在这儿了，师妹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

　　天问暗道一声“傻小子”，忽听沐昆吾大叫一声：“对啦！师妹！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哪！”

　　天问道：“我叫叶添。”

　　“阿添！”

　　“……你还是叫我师妹吧。”

　　两人回到住处，沐含章还没有回来，天问左右无事，沐昆吾又再次盛情邀请，天问便去了他房间。

　　比起她房间的简洁干净，沐昆吾的房间简直就是个杂货柜。

　　沐昆吾殷勤地奉出自己最宝贝的玩具吃食，天问对玩具毫无兴趣，吃食都是点心，倒是做得精致香甜，天问每样都吃了些，一下子就去了一半儿。

　　沐昆吾床边有个书架，上面堆了几册书，天问随意拿下一册观看，她本以为六七岁孩子看的，不过是些千字文之类，谁知封皮上却写着“蛰龙诀”三字。

　　天问吃了一惊，翻开一瞧，果见第一页上写着：“龙归元海，阳潜于阴。人曰蛰龙，我却蛰心。默藏其用，息之深深。白云高卧，世无知音。”正是三清门的入门心法。

　　天问道：“你这里怎会有修仙心法？你不是说师父不肯教你么？”

　　沐昆吾腾腾腾跑过来，伸头一看，解释道：“那是师祖给我的。”

　　天问惊道：“师祖教你修炼？”

　　“没有啊，”沐昆吾搔搔头皮，“师祖只是给了我这本心法让我看着玩，我也不大看得懂，有时看上面说得挺有意思，就照着练，还真有用。”

　　天问猛地想到一种可能，心中惊愕万分：“你……修炼过？”

　　《蛰龙诀》是三清门的入门口诀，很是粗浅，若沐昆吾天资聪颖，能摸出一点门道并不为奇，但令天问惊骇的不是这个。

　　她想到那座岛上的魂禁，虽然没有哪种禁制可以拦下所有人，但魂禁已经算是相当高明的一种禁制，能够突破的，要么是没有修过仙术的普通人，根本感觉不到，要么是修为已到绝顶的地仙，可以强行突破，要么就是身怀异宝，而此类异宝极为罕见，世上总共也就寥寥数件而已。

　　沐昆吾当然不是地仙，也不可能身怀那样的异宝，否则天问早就能感觉到异宝的充裕灵气，若沐昆吾当真修炼过，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的魂魄异于常人。

　　天问能够不在乎魂禁，是因为她是剑灵，而沐昆吾居然也如此特殊，真令天问吃惊不小。

　　她想了想，问道：“你这里可有水晶？”

　　水晶在普通人看来价值不菲，但对术士来说，没有其他用途，惟一的作用是可以测出术士的五行所属。

　　沐昆吾点点头：“有啊！师妹也喜欢水晶吗？那我去多找些来！”

　　有些年轻的术士喜爱水晶剔透美丽，因此也有人将水晶饰物卖给术士，沐昆吾就有一枚水晶做成的坠子，当下被他从储物袋里取出，给了天问。

　　天问却没接：“你把它握在手里。”

　　沐昆吾很奇怪：“师妹，你不要吗？”

　　“照我说的做。”

　　“哦。”沐昆吾依言握住坠子。

　　“试着感知一下。”

　　“……”沐昆吾可怜巴巴地看着天问，“师妹，什么意思？”

　　“……”天问无语，“你闭上眼睛，冥想这枚坠子。”

　　沐昆吾闻言闭上眼睛，在脑中想象坠子的样子。

　　修仙修炼的是魂魄，可使神识强大，即使修为很浅，也能耳聪目明，若修为精深，那么神识一旦展开，百里千里内无一事不能感知。

　　同时，神识变强后，还可以驭使外物。

　　须知外物有灵，物我之变，惟心而已。对着一柄剑，普通人只能以手握柄劈刺，术士却能以神识感知剑的灵性，无须动手，就能使剑听命。

　　越有灵性的外物，越容易感知，但也越难控制，像天问这样的神兵，灵体已能化人，就连地仙都未必能收服，一般的术士更是想都不要想。

　　沐昆吾白白胖胖的小手里，坠子忽然发出了淡淡光芒。

　　天问道：“成了。”

　　沐昆吾睁开眼睛，万分惊讶地望着坠子里隐隐的青色和白色光芒。

　　天问点点坠子，说道：“五行对应五色，金为白，木为青，水为黑，火为红，土为黄，所以你五行属木与金。”

　　沐昆吾兴奋地将坠子翻来覆去：“真有意思！”

　　“两种颜色都纯净明亮，毫无杂质，你的天分着实不错，修习金、木任何一行的术法，都能事半功倍。但你也别得意，金克木，所以你很难金、木兼修，如果定要兼修的话，将来很可能会出岔子。”

　　沐昆吾却摇头道：“我娘不会教我，师祖又很忙，所以我将来不会修习术法的。”

　　天问闻言，目光灼灼地望向他：“你当真甘心？”

　　沐昆吾嘟哝道：“修仙也没有什么意思啊，他们都不吃肉。”

　　天问霎时无言以对，既然沐昆吾能让水晶有所反应，那么说明他的魂魄已经经过修炼，以他极其粗浅的修为，居然能毫无反应地多次通过魂禁，他的资质，只怕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特殊。

　　坐拥宝山却毫无所知，沐昆吾自己或许不在乎，天问却起了心思，这样一块良材，值得雕琢，而且沐昆吾年幼天真，她完全可以将他培养成自己的助力，将来无论是寻铸剑师，还是找湛卢纯钧算账，都多了一分把握。

　　主意打定，天问也不急于一时，又随意跟沐昆吾聊了聊，摸了摸他的底。

　　沐昆吾其实是个可怜孩子，没爹，娘不疼，平时没人理，惟一还挺喜欢他的师祖又不常在，他居然没长歪，倒也实在难得。

　　晚上，沐含章回到住所，她胳膊上挂着一件水靠，身上尽是污泥，天问直直盯着她看，沐含章笑道：“我这就去沐浴换衣。”

　　天问忽道：“师父，师兄的父亲，是好人还是坏人？”

　　沐含章愕然，这才看了一眼儿子：“你又多嘴多舌。”她语气和婉，似乎并不生气，但看着儿子的眼神，却无母亲应有的慈爱，沐昆吾似也习惯了，期期艾艾道：“娘，对不起，我想她是师妹，跟她说没关系。”

　　“罢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沐含章向着天问笑笑，“那个人，自然不是什么好人。”

　　天问皱眉：“是他强迫于你？”

　　沐含章抚摩她的头顶：“你才多大，怎么就知道这些？”

　　天问眨眨眼睛：“我爹可喜欢女人了。”

　　沐含章叹了口气：“如此说来，我收你为徒，倒也没有害你。”

　　“师父，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你啊，幸好遇到的是我，否则，身为徒儿，怎能与师父这样说话？”沐含章笑道，“那个人倒也不至于那般无耻，只是一段孽缘而已，不提也罢。”说着转身进屋，天问追上两步：“师父，我服侍你沐浴。”

　　“不必。”

　　“我还有件事要告诉师父。”

　　“哦？”沐含章回头看看她，“那你进来吧。”

　　天问“嗯”了一声，又看看沐昆吾，沐昆吾却并不紧张，他即使闯祸，沐含章也从不罚他，顶多说他两句，误闯别人清修的岛屿，这事可大可小，既然没有闹大，那便算不了什么，倒是天问的话让他不解：“师妹，你说我爹强迫于娘，什么意思？”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