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苍凉记》洛水真儿

14、十四 童年

　　睁眼的片刻，已经被无尽的青绿色所淹没，原来繁杂的心绪，在这动人的风景中，渐渐松散开来。
　　她缓缓起身，有些茫然地望着这间简单却干净整齐的屋子，床前的窗子半支起，使窗外的绿色能够轻易透窗而入。
　　她正沐浴在这片绿色中，不想醒来。
　　轻轻抚摸胸口的伤，似乎留下了长长的疤痕，性命该是无忧，如此也该觉得幸运，每一次出发，不死恐怕都是最好的结果。
　　这十几年的生活，无一不是在刀尖上走过，走得很辛苦，很无奈，但没有任何办法。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当年还是孤儿的她们姐妹两个，在寒风凛冽的街道上，她们想要找个能够躲避风雪的地方也是没有。
　　她们每停留片刻，都是很快有人出来拿扫把赶她们走，她们别无所求，只是想要在这可怕的天气里，找到一处可以暂时休息的处所。
　　为什么所有人都拿厌恶的眼神看着她们，没有家，没有爹娘，并不是她们的错，她们每一天的生存都是那么艰难，那么无奈。
　　妹妹从小身体就不好，每到天冷天热的时候，就会突然昏倒，几天都叫不醒，就是在这样寒冷的风雪天，被人赶出屋檐下的时候，妹妹在街上昏倒过去。
　　“露清！露清！这里不能够睡啊！不能够睡啊！”她哭着上前扑倒在妹妹身边，她人小力气小，再加上几天都没有食物下肚，她连走路的力气都几乎没有。
　　但是，假如让妹妹躺在这里，妹妹很快就会没命的！很快就会……
　　她害怕地哭起来，眼泪流出眼框的瞬间，结成了冰花，飞落在妹妹冰冷身躯的周围，掉落在地面上，声音清脆又响亮。
　　“起来啊，露清！露清！”她抱住妹妹的身子，用她小小的身体来温暖妹妹，希望她能够醒来。
　　露清是她唯一的妹妹，唯一的亲人！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少时候，露清渐渐有了呼吸，她面前睁开眼睛，看着紧紧抱着她的姐姐，跟着哭了起来。
　　露清的小眼睛只是望着漫天的飞雪，用尽自己的力气叫：“姐姐，不要管我了，你自己走吧……走……离开这里……到南方去……”
　　她只是拼命地摇头，抱紧妹妹，看到妹妹终于醒来，高兴地笑了，虽然眼泪还在眼眶中打转。
　　“露清！太好了！你醒了！”她欢喜地叫起来，“太好了，谢谢老天爷！谢谢老天爷！”
　　“哼，什么老天爷……他才不会帮我们……”露清眼神中流露出无比的痛恨，勉强从地上缓缓支起自己的身子，“姐姐……”露清和她相拥着，两姐妹感受着这微弱的暖意，无法分开。
　　“让开让开！”突然，街道上传来响亮的马蹄声，正朝着两姐妹的方向飞快地奔来。
　　“啊——姐姐，快走！”露清想把她推走，但是她却反而更用力地将露清抱紧，大声叫起来：“不许你们伤害我妹妹！”
　　马车飞速朝她们姐妹驶来，露清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再也没有推开姐姐的身躯，低声叫着：“姐姐……姐姐……”
　　她什么都没有想，她只知道，爹娘把露清托付给了她，她就要尽自己的能力保护好妹妹，妹妹是可怜的女孩，本来有疼爱她的爹娘，但因为武林中人的纠纷，她的爹娘被人暗害，露清成了孤儿。
　　她本来只是个要饭的小丫头，蒙露清的爹娘收留成为义女，从此才有好日子可过，但她从来也不敢忘记他们对她的恩情。
　　出事当天，露清的爹娘含着泪将露清托付给了她，她一定要好好保护好妹妹，不让她受任何伤害，任何伤害……
　　“啊——”露清惊讶地大叫，马车已经快要撞上姐姐的身体了……
　　她们假如就那样死去，是不是会更快乐些……她低头沉思，觉得自己的可笑，生也好，死也好，终究无人能够和命运做对，她不能，她活着的每一天，就是接受命运给她的安排。
　　马车竟然在她们身前停住，她们没有死在马车轮下，马车上走下一名衣着华贵的男子，那双冷傲的眼睛望着她们姐妹，略微沉吟之后，微笑道：“她们是天生的练武的胚子，给我带回去了，好好培养，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就这样，她们从孤儿成为了东厂的杀手，每日每夜的训练，虽然辛苦，但至少不用露宿风餐，有舒服的地方可以睡觉，有美味的食物让她们吃。
　　那段日子，是她们觉得最幸福的时光，可惜，幸福总是如此短暂，悲伤和无奈却将是永远。
　　第一次杀人，是公公把匕首放在了她们手心，然后把她们关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在门“砰！”的一声关上的时候，她们甚至不明白究竟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狼，无数的狼，突然就从四面八方朝她们涌来，她们小小的身躯只是害怕地缩在墙角，第一头狼是死在她的匕首之下的。
　　因为它正恶狠狠地扑向露清，露清吓得大叫起来，她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平时所学的本事，顺手使了出来，顿时就杀死了好几头狼。
　　等到狼群全部死在她们面前的时候，小屋的大门开了，门外的阳光射进来，有些明媚得刺眼。
　　“姐姐……”露清握着她的手，“有一天，将是我来保护姐姐，让姐姐幸福……”
　　她笑了，情不自禁用带血的手抚摸着妹妹的脸庞，在看到妹妹脸庞上的血迹之后，立刻就要掏出手帕来为妹妹擦干净。
　　妹妹握住了她的手，摇摇头，“这是姐姐为了我留下的血……不用擦。”妹妹转身离开了，她呆呆望着露清消失的背影。
　　突然感觉到，从前那个只会哭的小丫头，已经是大姑娘了，已经长大了，将会懂得照顾自己，欣喜跃上她的心头。
　　她终于没有辜负养父母的托付，妹妹现在，真的很好，很好。
　　日子一晃过去就是十三年，她们都长成大人了，而露清的武功也已经跟她不分上下，但从前一直爱笑爱闹的妹妹，渐渐成了一个真正的冷血杀手。
　　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她无法再和妹妹说上什么话，妹妹不要听，也不会听，她连见妹妹的机会都几乎没有。
　　妹妹这些年来一直东奔西跑，永远有任务在身上，永远没有能够休息的时刻。
　　妹妹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些年，变得好像成为了另一个人，另一个她所不认识的人，很冷，不是她的妹妹露清，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