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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暗黄灯光照出一张清秀的脸,那人穿着一袭宝蓝布衫,头发整齐的梳成髻,显得整个人精神抖擞。

      这模样,虽然比之十年前脱了稚气,添了几分成熟,却并无太大改变,让左钟离一眼便认了出来。

      “文清,你是文清!”惊讶之余,左钟离脱口喊出这故人之名。

      那人抬头看了看左钟离,脸上也露出些惊喜的神情,喊了声:“左公子。”随即省起左钟离如今早已位极人臣,又连忙结结巴巴说道:“左相大人……”

      往后退了一小步就要行礼。

      左钟离拉住他,说道:“要那些客套做什么!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叫我罢。文清,原来你竟还好好的!这许多年未见,你去了哪里?怎么也不来找我。”

      一时间,竟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一连问了许多问题。

      文清见左钟离神态自然,毫无高官架子,放下心中不安,心想,左公子多年未见,如今身为当朝宰相,却还是这般谦和,他这样的人品,真是不枉当年公子与他相交一场。

      想起十年前旧事,长叹一声,说道:“左……公子,真是说来话长了。”

      看看四周,略显踌躇。

      左钟离心思澄明,当即一拍脑袋,看了看秦观月医馆的黑漆门扇,说道:“你看我糊涂的,竟拉着你站在这儿说话。文清,若是方便,何不到我家里吃顿便饭。这么多年未见,我们也该好好叙叙旧。”

      当朝左相相邀,文清一介布衣,哪里会敢不从。所幸他原本也无要紧之事,自是欣然同意。

      跟着左钟离回到相府,文清忍不住四下打量,他少年时在楚晋太师府里做书僮,楚府的荣华富贵自然远非寻常官宦之家能比,因而他也是见过大场面的。此时看见这相府却叫他心里暗暗吃惊,想不到左钟离身为一国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相府却是这般的朴素,屋子老旧不说,便是里面的家具虽然还算新,却也看出有不少年光景了,屋中只装饰了些字画盆栽,别无其他贵重珍宝。

      竟是简朴的如同寻常人家。

      心想,左钟离这十年来步步高升,不奢不骄,真是十分难得。

      不禁为自己竟认识这样的人物感到一些骄傲。

      左钟离吩咐仆人备下酒菜,便拉着文清往后院凉亭里去,说道:“这里清净凉快,我们也正好可以畅饮闲聊。”

      两人坐下,吃了几口菜,左钟离亲自为文清斟了杯酒,文清受宠若惊的接过,连连说道:“左公子客气了,实在折煞文清!”

      左钟离笑道:“哪儿的话,想当年,咱们也曾一块儿喝过酒呢。”

      不由心下微一黯然,十年前左钟离与楚观月交好时,文清随侍一旁,因为楚观月素来未把文清视作下人,有时月下小酌,往往倒是三人同桌,无分贵贱。

      如今再遇文清,却独独少了楚观月,不免神伤。

      强笑道:“文清,当年我出狱时,楚家满门抄斩,宅院荒芜,我还以为你也……”

      文清一口喝干杯中之酒,放下酒杯,说道:“若非公子早做安排,让我脱了仆籍,兴许楚家遭变时,我也不免牵连在内。”

      楚家满门抄斩,普通仆役按例由官府出面举行拍卖,如同牲畜一般被大户人家买去。而文清这些自幼便被买入楚府终身为仆的,便也算作楚家之人,不是处死便是流放,命运更为悲惨。

      左钟离问道:“这许多年你去了哪里?又是如何营生?”

      文清道:“当年公子故亡之后,我便离开了楚家。从前公子给了我一些银两,加之我又寻了个代人写字的活,倒也勉强能够糊口。我本是打算奔回老家去父母坟前一拜,兴许是公子在天之灵保佑,竟被我遇到了失散多年的兄长,于是便跟着兄长四处跑商,做些小本生意,虽然有些辛劳,但日子过的倒也安康。这一晃便是十年。”

      说着,不由生出许多感慨来。

      左钟离说道:“金钱名利皆为虚幻,能够活的平安康泰才是最好不过的,我倒是有些羡慕你。”又问道:“文清,你可曾娶亲?”

      文清笑道:“早两年便娶了媳妇,左公子别看我这模样,如今已经有一子一女了呢。”
      反问道:“左公子早已过了适婚年龄,年轻有为,又是这般的位高权重,只怕说亲的媒人要踩破门槛,怎么至今仍未娶呢?”

      文清自入相府,细心观察,相府之中人丁稀少,只有些仆役,连丫鬟也不见,便推断左钟离应是未娶。

      左钟离神色略显尴尬,含糊道:“前些年家中老父老母相继过世,不便谈婚论嫁,便耽搁了。”

      虽是实情,但左钟离既钟情于十年前的那个人,便不欲再娶别的不相干女子,非但自己心里觉得是对那人不忠,也无谓牵累一个无辜女子,又是何必。因此借着父母过世守孝的因由,便把婚事拖延了下来。左家本就人丁单薄,如今家中长辈既然相继已去,便更无人催促,全凭左钟离自作主张。

      文清似是有些了然,嗯了一声,便未追问下去。

      两人边饮边聊,各自说了这些年的经历,唯恐触及心事,却都小心避过楚观月不谈。不觉过了两个时辰,两人都有些微醉。

      左钟离抬头望月,只看见一弯细钩般新月,终于忍不住,说道:“文清……当日观月他临去的时候,可有说过什么?”

      文清手一抖,半杯酒泼在桌上,怔怔发愣。

      左钟离只以为他想到伤感往事,又叹道:“谁想到只一场大雪便阴阳永隔,当日我身在牢中,听见狱卒议论观月病亡,当真是……当真是……”

      语气哽咽,忍不住的眼眶发热。

      文清一惊,猛然跳起,紧握双拳,怒瞪着眼道:“左公子,公子他不是病死的,是被人害死的!”

      左钟离一惊,酒杯自手中滑落,摔在地上,一声脆响。伸手紧紧抓住文清,低喊道:“你说什么?”

      这动静惊动了守在院子外的家仆,便有两人奔了进来。看见左钟离正抓住文清,脸色惨白,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故,便要上前拉开文清。

      左钟离这时回过神来,连忙沉声道:“没事,你们下去罢。”

      待那两个仆人退下,左钟离松了手,抓起桌上酒壶往口里狠狠灌了一口,手仍是控制不住的颤抖,深吸数口气,才终于开口道:“文清,你说观月是被人害死的?究竟是谁?怎么害死的?”

      声音却是艰涩无比。

      楚观月那样的人儿,他左钟离全心的爱慕都觉得不够,又究竟有谁要害他?是嫉恨他才华的兄长还是别的什么人?

      文清怒道:“还能有谁?不就是赵夫人吗?那女人简直是蛇蝎心肠!”

      “赵夫人?楚太师的正室夫人?”左钟离一阵愕然,“观月与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要害观月?”

      楚晋正妻赵氏,平日并不十分张扬,左钟离也不过偶尔见过一两次,那时候他满目都是楚观月,哪里有心旁顾。因而对她并无什么印象。

      若是观月生母仍在,赵氏唯恐观月生母凭着子贵得宠,将自己挤下正室之位,因而下手害死观月倒还能说得上些缘由。

      但观月生母早亡,观月不过庶出之子,又未出仕,与赵氏这太师正妻、一品诰命夫人毫无利害关系可言,赵氏为何要下此毒手?

      文清看了看左钟离,似有难言之处,欲言又止,神情中竟微微带着怨怼之色。

      左钟离见他这般神色,忽然心下一凛,竟想到了一件极其荒谬之事。只是这实在太过……竟叫他一时不愿相信。

      当日,楚晋亲邀左钟离过府作客,有意将么女楚惠许配给左钟离,却被左钟离拒绝了。
      那楚惠,是赵氏的掌上明珠,宠爱异常。

      难道便是因为赵氏看出左钟离拒绝楚惠乃是因为心中恋慕着楚观月,因而对楚观月怀恨在心,起了谋害之意?

      想到这里,左钟离不由心里发寒,身体微微颤抖。

      若真如此,岂不是说,正是他左钟离自己,害了楚观月,把他逼上了绝路?

      求助似的看向文清,颤声道:“难道是因为我拒绝了楚惠的婚事?”

      手握成拳,指甲掐入掌心,心里只盼着文清说个“不”字。

      文清叹一口气,道:“赵夫人忌恨公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看着左钟离,并未继续说下去。

      “这般说来,竟终究还是因为我。”左钟离仰头望月,心下一阵茫然,生出一股悲凉伤痛之意。想不到他一心爱慕、想要守护之人,却是因为自己而亡。

      一时间,只觉得自己这十年来还能这般活的好好的,真是无耻之极,便是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观月。

      心中酸涩无比,强忍泪水,涩声问道:“文清,你告诉我当日的情形究竟如何?”

      文清答道:“那天夜里,天降大雪,我唯恐公子不耐严寒,便想去问总管再讨两个火盆。便是这离开一会儿的功夫,待我回去时,恰看见夫人指挥着几个仆人抬着公子往后门去。公子满身满脸都是血,一把匕首尚插在胸口,眼见是不成了。我心中惊怕,躲在角落里,一直等到夫人离开,才连忙从后门出去,顺着地上的马蹄印和血迹一路追过去。但那时雪下的大,不一会便掩住了马蹄印子和血迹,等我追到京郊,便失了踪迹……”

      说着,言语哽咽,泣不成声。

      其时天寒地冻,北风狂啸,白雪茫茫,四下里黑沉沉茫然一片,哪里还能寻得到人影。
      左钟离颓然瘫倒在椅上,心口阵阵抽痛,一股腥甜味道直涌上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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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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