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弦倾断有谁知》兮悦Seven

1、华山裂，瑶姬解心结

　　林深处，有一团黑影静静地窝在大树底下。银辉斑驳泻了一地，也透过叶的缝隙错落有致地洒在他身上，净瓷般的肌肤上，自额头有莹润的液体蜿蜒淌下，湮住了他眉心那一道浅淡流纹。
　　他一动不动的坐靠在那里，无风的夜连树叶都是安静的，静的仿佛连时间都忘了前进。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隆声划破长空，惊醒了树下的男子，他吃力地睁开双眼，暗淡的瞳眸里许久才聚拢起一星微弱的光芒，他努力动了动，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疼痛麻痹了所有神经，不管他如何努力也没有一丝感觉，一点动静，终于头重重地摆向右侧，那是华山的方向，视线没有望出多远就被浓密的林木挡了回来，其实又看看到什么？想笑却莫可奈何，摆头的动作已经耗费了他仅有的一丝力气，漆黑的夜即使没有树木遮挡，凭他现在这样也是看不到华山的，垂目看着地上被树影阻隔在一丈外的月光，心情莫名柔和下来，清冷皎洁，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母亲那双眸子——
　　记得桃山下，最后看着母亲的时候，这双眼里有无尽的疼惜和无限遗憾，隐约还有几分冷清，他知道，触犯天条，母亲是甘愿认错的，只是天庭逼得太紧。
　　母亲，二郎是不是就快能见到您了。
　　母亲，二郎这样做应该没有让您失望吧。您看三妹一家已经团聚了，您……找到爹和大哥了么，二郎也来陪您好么？
　　薄唇轻轻上扬，这是多少年来不曾出现在他脸上的轻松与释然。这一刻，他不是天神，不是哥哥，他只是父母的二郎，兄长的二弟，抛开那些所谓的责任与道义，他还是灌江口那个开心了会大声笑，委屈了会大声抱怨，哪怕是天塌下来也用不着他担心的杨府二少爷，眼前所看到的也不再是单一的黑与白。
　　紧绷了千年的心防一旦卸下，连日来身与心的重创迫得虚弱的元神一阵激荡，意识抽丝剥茧一样迅速四散，笑容也刹那间定格在了脸上，眼中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微弱光芒也涣散了去，如同深秋的夜空当流星陨落之后，一切重归沉寂。
　　陷入无尽黑暗的最后一瞬，他依稀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自月中翩然而落。
　　是幻觉吧！
　　那清冷秀丽的女子……
　　仙子，会是你么？
　　无力垂在身畔的手指却不自觉得动了一动后，随后整个人雕塑一般静寂若死。
　　循着瑶池水镜里看到的沉香将他安置的位置找来，嫦娥远远看见杨戬的身影时她几乎是飞扑过来，目光焦急，浓重的血腥味令她几欲窒息，伤得竟是这般重！
　　一抬眸，她的视线被他上扬的弧度吸引，平静祥和的脸上挂着笑，如果不是他额上不停淌下的血以及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她想她是真的愿意相信他只是睡得有些沉。
　　平定了一下纷乱焦急的情绪，嫦娥催动全身法力，清浅柔和的紫色光芒在掌心拢成一个光球，手腕一转掌心按住他胸口将法力尽数输导过去，掌心传来磕着胸骨的细微疼痛与几不可察的心跳让她心中更是酸涩。这么多年他是怎样独自熬过来的，晚了么？一定，一定要来得及啊~
　　泪凝于睫，她从不知，他竟是这样好看。在月色和脸上那道浓稠的影映下白得近乎透明的俊颜就像是冰玉雕就，难得舒展开的剑眉下鼻梁挺直，下颔处线条硬朗分明，犹记得千年前初见时他青涩的笑容，温润如玉。时间，想必是造物主手中用得最顺的一把利刃，千年的岁月，纵是蝴蝶，想必也飞过了沧海。
　　嫦娥一遍遍催动法力，随着时间流逝，嫦娥的额上渗满了细密的汗珠，杨戬的情形似乎也有些好转。甫一撤去法力，嫦娥闭目正要调息，龙八太子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到底在哪儿啊？”
　　“应该就在附近！”另一个声音显得十分急切，“你仔细找找！”
　　四公主？嫦娥蓦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在天庭透过水镜看到四公主没死时她着实高兴不已，可是现在……
　　下意识的想要逃避。
　　她起身，却忘了还拉着杨戬的手，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面上一热，抬起头来，杨戬依旧昏迷着，手却紧紧拉着她，生怕她会消失似的。嫦娥透过朦胧的泪眼定睛看着交握的手，异样的情愫在心头蔓延，久久不去。然而只是耳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却使得嫦娥不得不狠下心将手抽回，身形一转隐到了旁边一棵较为粗壮的大树后面，直至看到四公主她们发现杨戬才放心离去。
　　“仙子……”匆匆转身，她没有听到杨戬那声断续的低语。
　　扶杨戬的手猛地僵住，敖红心中刺痛，杨戬到现在，你还是放不下她么？不想去细究心中疼痛所为何来，敖红转头看向千百年来始终如一的月宫。
　　“姐姐？”
　　“去找老君！”敖红低头苦笑，弯腰和敖春一同扶起杨戬。
　　“你……赢了！” 一身品红色细碎洒金纹凤琵琶襟上衣，下面是金色闪珠的缎裙，头上绾一支长长的坠珠流苏金钗，别有一番华丽风致，“现在天条改了，我来放你出去。”
　　“呵～”离她不远处的方形光柱里传出一声冷笑。光柱后面孤零零瘫坐着的女子白衣无暇，长裙铺展，逶迤在地。她低着头，又肩有细微的颤动，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衣袍，除了那声冷笑，她没再发出一点声音，一身品红的女子也不说话，额间一朵牡丹妖娆绽放，狭长凤目紧盯着白衣女子，诡异的安静了片刻后白衣女子抬起头来，犀利的目光却是旁若无人地瞪着半空中的那轮明月，忽而，目光闪动，眼底翻涌出无尽的悲哀。
　　赢了又如何？她的二郎险些惨死在外甥手里，孰是孰非她已无力辨别，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三界之母会如此恶毒？
　　“还有一个时辰就是沉香的婚礼了，你……”王母怅然看向尚在禁锢中的她，准备好的却话突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依旧没有任何回答，光柱里的白衣女子斜斜睨她一眼就闭上了眼睛，显然是不愿多作理睬。
　　王母叹了口气挥手解了她的紧锢，有些不忍心看她美貌依旧却无限沧桑的样子，兀自说道：“我要下凡历练去了，本来有些事他不说我以为你也会自己想明白，可是……”顿了顿，“你是欲界女神，该知道，六道轮回，自有命数一说。”
　　白衣女子一听，豁地睁开眼睛看向王母。这个女人从做了她嫂子之后就一直以“本宫”自居，鲜少用“我”这个字眼了，今天这是……不容她多想，思绪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关键字眼，他、命数，不禁眯起眼来思索。天庭的欲界女神只有一位，那本该是千年前被金乌大阵晒化的玉帝亲妹子，司法天神的母亲——长公主瑶姬。
　　是瑶姬？不是瑶姬？若是，她为何会在这里？若不是，眉宇间分明与那人极其相似。
　　王母见状牵了牵嘴角，真不愧是母子，连眯眼的动作都这样相像。
　　“本宫话已至此，出去之后当如何，你自己思量着。冰释前嫌也好，报仇也罢，本宫给你时间，但你记住，他日只要本宫还坐在这位置上，便还会做该做之事。”说罢，她拂袖转身离去。
　　瑶姬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禁有些好笑，这个嫂子啊，明明是出于关心，却总不会用其他的方法表达，千年前是，千年后更是。
　　“嫂子。”过往所有的心结便在这轻轻一唤中烟消云散。
　　王母脚步微滞，终是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玉帝的这个妹子向来蕙质兰心。
　　看着王母消失在视线里，瑶姬叹了口气垂下眼睑，千年，她被锁在这里，内心一直徘徊在恨与不恨之间，今日一席话彻底点醒了她，‘哥哥’是多么神圣的字眼，她唤了近万年，竟被一时的仇恨蒙蔽了双眼，在信与不信间矛盾，她设想过千万种可能，却始终没能找到一种合理的能说服自己放下丈夫和儿子仇恨的理由，末了，只觉得对那时的天条来说，自己错了，也该承受惩罚。而如今命数呵……

作者有话说

　　这本该是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