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自当饮雪对金樽（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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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城有棹风楼，春可赏桃夭，夏可观落霞，秋可枕丹枫，冬可听雪落。
现下，只听得北风呼呼怒号着，天上的雪簌簌落下，被风吹得偏离了它原本的轨迹。远远望去是那样一座小楼，楼中隐约可以看见个人影，再靠近些，便会看见那儿现时正焚着香，煮着茶，香丝在空气中拉扯出一个不规则的形状，然后慢慢消失。空气中的香气并不怎么浓郁，但总有留芳。
每年冬天，颜曦总是会不辞千里前来——只为了看一看这城里的初雪便提前三个月从家中出发，孤身一人到棹风楼住上一段时间。
日子一久，或许此行的目的就不仅仅只是为了看雪了。颜曦望向灰白色的天幕，低眉啜了口杯中的新茶。
他在等人，可他并没有约那个人来雁城。但常年的不期而遇，让颜曦并不担心那个人今年会不来。等待是颜曦常做的事情，他周而复始地等着一个人，并不着急知晓那结果会是怎样，只是惟独喜欢这个等人的过程罢了。
棹风楼阁中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双份的，就连他手中的鱼釉纹底彩瓷杯，也还有多一盏放在他的手边。怕只怕他没有准备周全，那所侯之人就踏着漫天风雪来了。
颜曦又给自己沏了壶茶，滤掉上一壶已经冷涩了的茶叶，添入上好的金骏眉。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却与这冰冷的雁城在对比之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颜曦的眉眼很是好看，像一汪春水，总漾着盈盈绿意，而他现下恰好又穿着湖蓝长衫，更显温润，披着狐裘，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楼上，望向远方。
远山凝冰，染着皑皑白雪，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谢也，城里的常青树，此刻也被积雪覆盖着，枝头含翠，依稀可见。颜曦将开水注入茶盅，用茶盖抹去新层绿蚁，然后将茶水倒进杯中，放在唇边吹了几口气。
白雾弥漫在空气中，氤氲了颜曦的脸庞。他举盏欲饮，可这一刻还在他手中的杯子，下一刻竟凭空消失了！似鬼魅一般的手在他唇边划过，把杯子夺走，待颜曦反应过来时，却只见一人坐于一旁的护栏上，袍脚外翻，露出沾了些雪泥的鞋子，手中拿着的正是那彩瓷杯，杯中水纹波澜不兴。
下一刻，只见他把茶水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放回颜曦的手中，负手站在一旁盈盈地笑着，俄而开口称赞了一句：“好茶！不负我远道而来！”他身着白衫，几乎与雪景融于一体，偏是黑发搭在肩上，便似画里走出来的人物一般，一双桃花眼轻抬，便是无限风流。
“舒广袖，好茶，可不是这样喝的。”颜曦虽被人夺茶，但并无气恼之色，只是好笑地看着来人。
这人名叫舒广袖，提起他，江湖上估计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南颜北舒，一个是颜家堡的五少爷，一个是藏雪山庄庄主，一个是彬彬有礼的君子剑者，一个是风流天下的逍遥子，虽志趣万殊，但巧的是两人幼时便已结识，其间情谊，竟比旁人想象得要深厚得多。
舒广袖轻挥衣袖上前，摇头笑道：“非也非也，什么样的人喝什么样的茶，我是粗人，颜公子口中的好茶，我却是感觉不到，便只能囫囵吞枣地糟蹋了。”他眸子里有光，熠熠生辉，说罢便坐到了颜曦身边，拿起茶壶给他满上一杯。
“这回可比去年晚了七天，但你出现得实在是神不知鬼不觉，轻功倒是越发厉害了。”颜曦微笑，喝掉舒广袖递到他唇边的茶水，转而问道，“可是从藏雪山庄来的？”
舒广袖一听此言便露出苦恼的神情，颜曦正诧异时只听得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刚从岭南回来，此行不幸惹祸上身了，还没来得及回藏雪庄便先赶来见你了。”
“噢？是谁家姑娘有如此本事让你落荒而逃？”颜曦嗤笑，“劳烦为我引荐。”
“非也！我从不怕女人的。”舒广袖沉思，然后接着说道，“岭南梅家丢了个东西，恰巧那段时间我在那边住着，便有人怀疑到了我的身上，似乎还闹到了官府那里，我摸不清梅家的态度，正巧又到了这个时节，便想先来雁城一趟，不愿让你多等。”
颜曦见他神色凝重，便收起调笑的口吻认真地问：“岭南梅家丢的可是闻名一时的青光软玉？传言此玉玲珑剔透，光影可直接穿射，毫无杂质，是上好的玉石，十年前辗转到了梅家的手里，听说他们设下重重机关来保护此玉，怎么会丢了？不过也难怪，你舒广袖在的地方，怎么会不丢点东西？怀疑到了你的头上，倒是情有可原。”
原来这舒广袖有这样的一个嗜好，对闻名于天下的宝器总想要一睹为快，却又不是真心想要收藏这些东西，便喜欢到各个藏有着宝贝的府邸去溜达，偶尔还会顺手牵羊拿走一两件玩物，但他并不是偷盗，总是会在半月之内完璧归赵。
“这回可真不是我拿的了，你也知道我对玉石是没有多大兴趣的。”舒广袖半眯了眼，从怀中掏出一个酒葫芦喝了几口，“况且梅家大少爷与我相识，我又何苦去偷来呢？想看，不如直接找他拿算了。”
颜曦摇摇头笑道：“人家可未必会给你，你以为天下人人都是颜曦？”
舒广袖听得此言稍微怔了一下，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便忽然想到自己此番的来意转而舒缓一笑，将手中葫芦递过去给颜曦，说道：“这次去岭南寻访了几个名医，偶然得此药酒，我特地打听过了，这对你的腿疾有好处。”
颜曦将葫芦盖一掀，便是酒香掺杂着各种药材的味道逸了出来，弥漫在空气中，这味道并不浓烈，反而带着一股香醇，他轻啜一口，随后说道：“有劳你挂心，这几年好了许多了，只是冬天才会隐隐泛疼，平日里对习武活动无碍，不要担心。”
舒广袖仔细地打量了颜曦一番，他确实是比去年好了许多的样子，但……
“平日里总觉得可惜，总想带你去看看藏雪庄的雪景，可你腿不好，怕你受不住那里的风雪，每次兴头来了，也只好作罢。”舒广袖轻叹，看着他的挚友，惋惜的心情随即浮上心头。
颜曦抚上舒广袖的手，笑道：“没想到世人都想去而不得的藏雪山庄我却可以得到主人的邀请，你莫失意，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藏雪庄坐落在东北的藏雪山上，虽是苦寒之地，但却风景奇好，只是山路难行，便总引得江湖中人对那里充满好奇却没几个人可以到达山上，如此说来，倒是可惜了那一番美景。
“只是个空屋子罢了，我不在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怎么还会有人想去看？”舒广袖自嘲地笑笑，“与其在藏雪庄待着，还不如去岭南转转呢。”
颜曦摇摇头叹道：“勿妄自菲薄，你总说那儿雪景雄奇壮阔，将来有一天我是定要去的。小时候去时都是逢春时节，雪景倒是都错过了。不过我认为现下，你该重新回去一趟，跟梅家解释清楚，不然人家误会了怎么办？”他停顿了一下，眼珠一转，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笑道，“巧的很，梅家老爷做寿，颜家堡不久前收到了请柬，父亲派我前去贺寿，此番不如我和你一同前往，如何？”
舒广袖低眉深思一番然后回答：“如此也好，我可不想他人犯的罪由我来承担呢。今时不同往日，我可生怕这一踏入浔州，便被衙门的人先带走咯……”
狂风像是止住了，雪花不断地下落，却仿佛要消失了一般，棹风楼上好风景，二人的谈笑声渐飘渐远。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自当饮雪对金樽（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