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醉》凌纱

2、（二）

　　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再醒时，身周已不是那片白茫茫的雪地。
　　女孩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房虽不大，却布置精美，这般人家，必定非富即贵。
　　“姑娘，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温柔如水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女孩循声望去，只见床前端坐着一名女子。女孩认得她，她就是救她的那位大姐姐。
　　“凝雪，我叫柳凝雪。”女孩抬眸，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向颜若轩。
　　颜若轩执起茶杯，轻呡茶水，琢磨着说辞：“方才大夫替你把过脉，并无大碍，稍作休整便可。今夜留你一宿，待到明日雪停，你就回家去吧。”
　　柳凝雪微愣，费力地撑起身子，难以置信地望向颜若轩：“回家？大姐姐，你让我回哪里去？爸爸妈妈都死了，我哪有家可以回啊……求你把我留下吧，我可以帮你干活，烧菜、洗碗、洗衣服……我都会！”
　　颜若轩握着茶杯的手指轻轻顿住。她没有回应柳凝雪的请求，却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茶具。
　　在无止境的等待中，柳凝雪的耐心被慢慢耗尽。心怀不甘的她，决定争取一次。
　　她相信颜若轩会答应的，没有理由的，相信。
　　仿佛猜透了柳凝雪的心思，颜若轩轻声叹息，转过身来，按下柳凝雪的身子，拉上被子，喃喃低语：“你好生歇息，明早再来看你。养好身子，才能做工。”
　　柳凝雪默默地躺在床上，清澈的眼眸中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颜若轩早已远去，那萦绕其体侧的香味，依然留在房中，久久不曾消散。
　　八岁的柳凝雪知道，那位漂亮的大姐姐，收留了她。而她却不知道，自己所处的房舍，正是颜若轩的卧房。
　　很快，柳凝雪便进入了梦乡。父母离世来，柳凝雪第一次如此安稳地入睡。
　　是夜，睡梦中的柳凝雪，在朦胧中听见，屋内传来一阵压抑的喘息声。
　　柳凝雪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惊讶地发现了颜若轩的身影。
　　颜若轩点着半截蜡烛，独坐桌前，只见，她用刀刮开臂上满是鲜血的伤口，用力一挑，取出残留在体内的短箭。
　　柳凝雪看得呆住了，干脆从床上坐了起来。此刻，被剧痛摧残着的颜若轩，尚未察觉柳凝雪的举动。
　　她往自己的伤口上撒了点泥灰，准备做最后一步的处理。为了不惊醒熟睡的柳凝雪，她将纱布放入嘴中，死死地咬住，然后举起桌上的烛台，往手上烧去。
　　痛，疯狂地吞噬着颜若轩的意志。
　　颜若轩已无力控制，只得任由这撕心裂肺的痛，呼啸而出。即便口中咬着纱布，也无济于事。
　　那凄惨的呼痛声，依然清晰传到了柳凝雪的耳中。
　　柳凝雪爬下床，用自己的衣袖，颤抖地擦拭着颜若轩额头渗出的点点冷汗。颜若轩身子一僵，转过头去，看向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柳凝雪。
　　柳凝雪冲颜若轩扬起灿烂的笑容：“大姐姐，你会武功吗？”
　　颜若轩抽出纱布，迅速地将其固定在伤口上。她瞥了柳凝雪一眼，轻轻点头。
　　得到颜若轩的默认，柳凝雪兴致越发高昂：“我要和大姐姐一样，学武功，为爸爸妈妈报仇！”
　　颜若轩眼睫微垂，掩去复杂的神色：“杀人，不是你想象的这么简单。杀了人，你会痛苦，会害怕，会内疚地过一生。甚至晚上睡觉，也会做噩梦。凝雪，你知道吗？对待仇恨的最好方法，就是遗忘。”
　　像是当头被泼了凉水，柳凝雪的兴奋狼狈地败退。只是那眼底愤恨的火光，并未因此而磨灭，反而愈烧愈旺：“遗忘？怎么可能忘得了？！我亲眼看见爸爸妈妈被人杀死，倒在血泊中。你要我忘记，怎么会做得到！”
　　柳凝雪的最后一线理智，在仇恨中消失殆尽。父母遇害的场景在她的脑海中不停的播放。她红了眼眶，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悄然滑落。
　　颜若轩将女孩拥入怀中，轻轻拍打着女孩的背脊，默然安慰着泪流不止的她。
　　柳凝雪倚在颜若轩的胸前，发泄似地哭着，仿佛要诉尽这满腔的悲伤。
　　良久，柳凝雪的泪流干了。她顶着一双红红的兔眼，愣愣地坐着，一言不发。
　　呆坐着的柳凝雪，突然感到，有一样金属物品被塞入手中。
　　她缓缓地低下头，发现自己正握着一把匕首。她僵硬地转过头，向了颜若轩。
　　颜若轩玉指微曲，指向房间彼端的一幅仕女图：“用你手中的匕首，刺她的颈部。若能做到，我便教你功夫。”
　　柳凝雪涣散的目光，在听到“功夫”二字的瞬间，重新拾回焦点。
　　她站起身，单手握住匕首，瞄准仕女的颈部，用力一掷。
　　刀，割裂空气，刺入画纸。
　　颜若轩上前检查，轻轻鼓掌就行了，姣好的面容上带着脉脉笑意。
　　其实，刀扣住的，是女子的锁骨，并非颈部。
　　如此细微的差别，对于一个少女而言，也着实不易。
　　为了替父母报仇雪恨，八岁的柳凝雪，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修罗之路——一条不归的路。一转身，便是一辈子。
　　“这是一条不可能用任何事物洗清的罪恶的道路，一旦做了便不能反悔，加入了便不能退出。”　
　　在柳凝雪做出复仇的决定后，颜若轩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时，柳凝雪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
　　直到很多年以后，回忆起自己的种种过往，柳凝雪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深意。的确，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从此，刀法，剑法，搏击，格斗，各类武术技能成了柳凝雪的必修课。
　　只是，这些，并不是柳凝雪生活的全部。
　　依颜若轩说，习武之人，要想自保，必要懂得隐藏。埋没在人群之中，便是最好的选择。如今，置身于牡丹阁之中，这牡丹阁女子所必学的琴棋书画，歌舞技艺，柳凝雪自是必学无疑。
　　两年的时光，在一天天的学习生活中匆匆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