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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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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突然对那仿佛萌蒙了灰的剑产生了兴趣,千重忍不住伸出手。
然而三郎制止了他。
[不要碰!]
即使是喝止也毫无气势,秦家长子便是这般软弱无能。
[……千重先生,请不要碰我的剑。]
千重听从了软弱的请求,尽管稍微感到可惜。
那只刻在剑上的鹤就好像会飞起来一样。只要扫除那曾晦暗,就会飞上青空了。
[为什么不拔剑呢?只要拔剑就好了吧?]
千重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
(到底是在坚持什么呢?明明是这么软弱的模样。)
无法排遣的疑惑,于心底萦绕,千重忍不住开始在意。
不知何时涌起风,飘扬的沙尘令千重微微眯起了眼。素白的长袍上下翻飞,就好像白鹤振动双翅。三郎,会有飞走的时候吗?
[三郎,只要拔剑就可以了吧?]
千重静静地重复着问题。
拔剑——这只是件很简单的小事。
然而三郎却短促地叫了起来。
[不可以!]
那是宛如母兔濒死时所发出的、绝望与无奈的悲鸣——一生之声。
三郎哆嗦着嘴唇,全身都在颤抖,抖得像个筛子。
[可是血……]
他惊惶不安地盯着自己的双手,言语混乱得失去了逻辑的准绳。
[千重先生,你看到了么,好多好多的血……阿义的血……]
如将溺毙于不可救赎的梦魇,少年无声地悲鸣,因寒冷而拥紧了自己。
千重微微睁大了眼睛,向着三郎伸出手。
[你……]
指尖上是一片潮湿的暖意。
[我……?哭了……?]
三郎迷茫地仰起脸,惶然无措地看着千重。
[千重先生……我哭了……是么?]
这么问着的三郎,却微微带上了笑意。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瞳,在他眼里,在一潭死水里。
即使是千重,此刻也为这扭曲而震惊不已。
(…你是怪物么,三郎?)
千重依旧在树上注视着三郎的时候,秦家家主静静地来到了树下,站在了三郎所看不见的地方。
[可以和你谈谈么?]
[泛菊杯深,吹梅角暖。]
清清淡淡的吟颂声就好像自南吹来的温煦的风,三郎坐在青石地上,手里是一本诗词。
千重躺在他头顶的横梁上,吟颂如一只歌谣,是一阵风。
(还真是让人头痛的家伙。)
千重在心里这样评价。
(明明身为剑道世家的继承人却连剑也握不住,偏偏喜欢诗歌。交不到朋友,软弱又胆小……)
在心里把三郎数落了个彻彻底底,千重正望着近在咫尺的屋顶出神。
没有阳光,然而这温柔的吟颂声已经足够温暖了。
无论面对什么事都软弱不已的三郎,独独在诗歌上有感染人心的力量。
然而这是不被接受的,不由得就会觉得三郎是个可悲的家伙吧。
反复的呼唤声,传入了千重而里。
[千重先生……千重先生在吧?]
三郎仰着头不太肯定地询问。
直到上方的横梁上传来一声绵懒的“嗯”时,三郎不由露出了喜悦的神色。
[千重先生可以和我……聊聊么?]
三郎小声地询问,又像是在请求。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的三郎有些失望地垂下了脑袋,然而一个人影突然像叶子似的落在了他面前。
千重就在三郎眼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其实并不是一定要搭理这个软弱的雇主,然而不下来的话,那张脸上一定会露出更加可怜的表情,就像要哭泣了一般吧。
千重为自己的善意找着合理的借口。
然而此刻的三郎,却笨拙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
想要找个人聊聊,因为从来没有人会听自己说话。
有很多很多想说的事,因为从来没有人愿意倾听。
父亲眼里只有剑,自己只是剑的附属品。对话什么的,是不可能的。
很喜欢喜欢诗词呢,美丽得如同春日翩迁之蝶。
可是三郎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担心着(千重先生会不会不喜欢这个话题呢)的三郎,想要干脆在可能性发生前就将其终止了。
可是,什么也不说的话,会寂寞啊……
千重仍旧静静地站着,等待着一个似乎不可能的开场。静谧是飘浮在空气里的微小粒子。
就好像会昏然欲睡的安宁,细小的风声自未掩紧的门缝里传来。
“呼咻呼咻”,宛如某种生物的鼻息。
[千……千重先生平时喜欢什么呢?]
搅尽脑汁想到的开场白似乎异常糟糕。
三郎不由为自己糟糕的话题能力沮丧,就算是不常和人交流,也还是太差劲了吧?
然而千重却出乎意料地认真回答了这个问题。
[睡觉,或者发呆。]
这同样也是个异常糟糕的回答,或者说把这样的事当做爱好的千重本身就实在太糟糕了。
三郎却为得到了回答小小地欢呼雀跃,那张总是充满怯弱的脸写上了名为“笑容”的神情。
然而话题再次因彼此的沉默终止,笑容只是须臾的梦境,三郎依旧为自己的无能垮下了两边的眉毛。
这时候,练功房的门被推开了,“呼啦呼啦”地灌进风,“呼啦呼啦”地闯进了几个人。
是拜在门下的弟子,大约十一二岁的小孩子们。
他们看到了三郎,立刻七嘴八舌地嘈杂了起来。
[呀,是三郎,没用的三郎!]
[快滚出去!连剑都握不住的家伙,怎么会是师傅的继承人?!]
[快滚啦!超~碍眼的!]
一如往常,三郎只是静静承受着他们的恶意,没有半分辨驳。
都是事实,不是么?无能的三郎啊……
然而三郎同样没有要离开的样子,就好像灵魂被抽离躯壳,什么都是未传达到的。
最年长的那个孩子大概是忍受不了这样的态度吧,他走到三郎身前,以发怒般的神情,高高举起了手里的木剑。
作为保护人的千重即时抓住了他的手腕,无论孩子怎么扭动也挣脱不了钳制。
[喂!我要打他干你屁事啊?!]
孩子不满地高叫起来。
[他是我的雇主。]
千重如是淡然回答。
这样的答案显然是不被接受的,然而连千重的肩膀也达不到的小孩却只能因此沉默。
(连小孩子都可以任意欺侮,这样的三郎,真的如秦先生所说那样吗?)
千重想起了秦家家主与他私下里的交易。
秦家家主对千重说过,三郎曾是他们一族的天才,然而幼年时的意外令他成了现在这样无能的样子。
[帮助三郎拔出剑吧……让三郎,重新成为鹤吧。]
秦家家主当时如是要求。
[天才……么?]
不由又细细端详起三郎:软弱的眉毛,软弱的鼻子,软弱的眼睛,软弱的嘴巴,软弱的神情……软弱的无能的三郎……
三郎仿佛是感受到了千重的视线,才如梦初醒。
[千……千重先生。]
他连舌头都有些打绞。
[我们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