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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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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谁说过,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也许在结婚之前,或者说,如果不是结了婚,沈璐还不会对这句话有什么刻骨铭心的印象。但自从结婚那天起,钱,一个曾被她视作阿堵物的充满了铜臭气息的肮脏物品,却成了一个讽刺她出阁妆奁太寒碜的生活必需品。
想必任何一个正常的女人大概都不会忘记自己的婚礼,尤其是对沈璐而言。
在她的婚礼上,她记忆最深刻的不是那些被众人举杯祝福的片段,而是一个永世不能消除的羞辱。她将永远不会忘记,叔叔的妈妈是用一种怎样讥嘲的神色来吐出“寒碜”这样一个极具侮辱性的字眼来针对她和她的家人。
还有周围那些看笑话的眼光又是怎样让她无地自容,恨不得有条缝让她快点儿钻进去。
自此,她觉得自己不能没有钱,钱,对她来说,一天比一天变得愈加重要起来,在她看来,有钱就意味着有了身份、地位、权势、能力,还包括被人尊重的感觉。
所以,在海南有这么好的一个赚钱的机会摆在面前,只有傻瓜才不想去抓住。
沈璐和叔叔两个人在赚钱这件事上,站在不同的角度,彼此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观点,为此,两人各持己见争论了半天。
沈璐坚持认为,这件事没有任何风险,是个一本万利暴富的好机会。
但叔叔不这样认为,他觉得做任何生意都有风险,尤其不能轻易冒险。他还说:“……我才刚工作两年不到,哪来那么多钱去投资?”
沈璐的主意是:“那你不会先问你妈借呀!我听说你二姨开服装公司她投了不少钱进去,每年都有分红,再说我们赚了钱,差不多一年就能连本带利一起还给她了,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叔叔有着深远的思虑:“其实这两天我也到处看了,赚钱的人是不少,可我总觉得这房地产搞得有点虚,不实在。”
“所以说,你就做不成生意人!瞻前顾后,什么机会都没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看盖了那么多房子,将来就真的都能住满人吗?现在整个海南才多少人,我是担心,这房子……”叔叔仍在坚持。
“你管人家住不住?你只需要想办法把这房子转手就行了,我听陈锋说,去年这房价才一千多一平米,今年这才刚过年,要是没人买,现在房价怎么会涨得那么厉害,我看哪,再不下手就晚了!”
看叔叔的表情,我总觉得他有所动摇了,毕竟人人都在赚钱,目前还丝毫看不出这事儿有任何不妥的地方,可他仍是摇了摇头:“不行!”
沈璐简直要被他气疯了,合着说了半天,他怎么跟个木头一样不开窍。
沈璐干脆哭了起来,说自己结婚的时候被人侮辱嫁妆太寒碜,说太多的人瞧不起她,还说叔叔他妈妈对她的态度完全是用钱来决定的。
她是越说越伤心,越说叔叔心里就越烦,最后,叔叔终于熬不过沈璐的哭功点头答应了。
我不知道叔叔和沈璐到底跟陈锋达成了什么协议,总之,我们并没有在海南呆多久,而是赶在叔叔上班之前回到了家。
有那么两个月,大概是海南的生意比较顺利,沈璐每天在家都是乐呵呵的。
特别是在我过生日之前,对我和南南的态度,简直可以称作是近乎神经质地和蔼可亲。
以至于南南陷在她的柔情蜜意里,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珊珊,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沈阿姨对我实在是太好了?”
“啊?她不是一直都对你都挺好的吗?”
“是很好,好得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特别是这一个多月,她也不让我爸爸过来接我,非要亲自送我回家,从咱们学校到我家骑车都要绕半个城呢!搞得我爸我妈每次见她都觉得不好意思,好像特对不住她。”
呵!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我故意酸溜溜地说:“那有什么!搞不好沈阿姨还觉得送你是她锻炼身体的好机会呢!你没发现她现在胖了吗?”
“是吗?我还是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说不定她自己高兴。”
我就一直奇怪了,要说我和南南完全是两种思维模式的人。
比如,要是有同学说,他父母离婚了,他很难过。那么在不明事情真相的情况下,南南一定会说,这不能怪父母,也许父母都是有苦衷的。
总之,无论遇到任何事情她都会先往好了想,即使这事儿真的不好,她也一定会找出一大堆理由拿出来开脱,以此证明,最终的结果还是好的。
而我呢?肯定会说他父母要是真为孩子着想就不会离婚,就是因为他父母不好,什么事儿总想着自己,所以才会离婚。
反正什么事儿都往坏了想,在不确定事情是好是坏的情况下,通常会把事件定性为恶劣的,无耻的,难以忍受的,甚至恶意揣测这事件的真实性。
性格如此不同,但我和南南却相处得却极其和谐。
她的存在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身上所有的缺点,而在她的身上,却有着我所向往的一切美好。
我羡慕她,深深地喜欢这个朋友。
我认为我们的关系就像一颗螺母和一颗螺栓,相互补充,相互配合,紧密相连。
但叔叔不这样认为,他觉得我需要南南,但南南却不一定需要我,因为南南除了我还有很多朋友,但我除了她却没有一个朋友。
我想,这才是他极力照顾南南来我们家的真实原因。
一天,班主任有事儿提前放学了,我和南南一起回家。
不过从出了校门起,我就觉得南南怪怪的,我激她:“平白无故怎么笑得这么傻呀!”
她没生气,反而神秘兮兮地趴在我的耳朵上说:“你到家就知道了。”
我还真是一到家就知道了。
进门就看见餐桌上大张旗鼓地摆放着的一个巨型的蛋糕盒,如果我的记忆力还没有彻底坏掉的话,那应该是我的生日到了。
“生日快乐!”南南第一个送上她的祝福。
傍晚,叔叔和沈璐一起回来了,他一进门就把我抱了起来,刮了刮我的鼻子说:“珊珊,今天你过生日,咱们去吃西餐好不好?”
“太好了!我还没吃过呢!”
“叔叔知道你没吃过,南南也没吃过,待会儿大家一起去。”
那天是我平生第一次吃西餐,要知道,不是每个人的每件事的第一次都会让人记住,但总有让你印象特别深刻的,就像我的这个吃西餐的第一次,真是一场令人尴尬的旅行。
西餐厅的刀叉对一无所知的我来说,完全是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面对那些陌生的工具,我表现得诚惶诚恐,连拿着刀子的手都有些抖。
沈璐很有耐心地教我和南南怎么使用,南南做得很好,沈璐仅仅教了两遍她就使用的有模有样了。
可我却始终学不会,不是刀子划在盘子上发出了“刺——”地尖叫声,就是叉子没按住肉,致使它像青蛙一样蹦出了老远。
沈璐耐住性子又教了几遍,她急得是脑门发汗,瞅着我的眼神分明在说:你真笨!
我的脸刷地一下红成了一个大苹果。
虽说最终我能把东西吃到嘴里了,可那吃饭的姿势却难看到了极点。
唉!别怪我动手能力差,那还真是天生的。
到底叔叔是看不下去了,他干脆取过我的盘子:“算了!你回去再好好练练,还是我给你切吧!”
我使劲儿眨了眨眼,硬是挤出了几滴泪,用无辜的小眼神儿可怜兮兮地仰视叔叔:“我以后再也不要吃西餐了,一点儿都不好吃。”
叔叔给我抹掉泪,抚着我的脸哑然失笑:“你呀你!不会用刀叉以后咱就不用,叔叔喂你吃。”
见达到了目的,我“扑哧”一声咧开了嘴。
叔叔送我的生日礼物和去年的、前年的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无非是拧的变成了自动响的,白天鹅变成了跳舞的美女,还有盒子的模样不再是四四方方。
只有《献给爱丽丝》的音乐始终不变,变得只有外表而不是内心。
我问他:“叔叔,你为什么不送我玩具或者洋娃娃呢?”
为什么每次都是音乐盒呢?
他反问:“难道你喜欢那些?平时不是给你买的很多吗?”
我说不出话来,我总不能说,这个礼物太平常了,连班里的同学都能随意买到。
可我不知道的是,若干年以后,当我明白了这音乐盒的意义,竟一气之下,把满柜子的音乐盒都扔进了垃圾桶,那该是怎样深刻的嫉恨呀!
我的学习成绩在班上始终不温不火,即进不了前十名也退不到后几名,始终在中游徘徊着,不过叔叔却鼓励我,你这才一年级,急什么,还没开窍呢!
我当然不急,急得是沈璐。
照沈璐的说法,到三年级的时候要分快慢班,进了慢班的孩子学习跟不上就必须要补课,到时候她的压力更大。
沈璐一边为我的学习成绩上不去而头疼,一边却又为了钱的问题跟叔叔起了大规模的分歧。
以至于这分歧严重到了两人必须要离婚的地步。
原来,陈锋的炒房事业在海南进行得如火如荼,并不断刷新了过往的财富记录,有了底气和人脉的陈锋,开始不满足于现状,打算伙同郑志勇等五人成立一家大规模的房地产开发公司。
沈璐知道后立即鼓动叔叔入股,叔叔不同意:“钱是赚不完的,够用就行了。再说,陈锋已经帮我们很多了,而且我们当初加入和现在不同,当初他需要雪中送炭,但现在他不需要锦上添花。他能成立公司,那就有足够的能力从银行贷到款,我们这点儿钱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那你的意思是,以后咱们不做了?”沈璐简直难以置信,哪有人放着挣钱的机会不要的?
“当然做,一切听陈锋的,只不过没必要争。”
“你傻啦?”沈璐一脸得痛心疾首,“他吃肉还不能给我们喝点儿汤?他那公司我就要一股还不成吗?我又不多要。”
“他已经给你喝汤了,我说你别这么固执行不行?你要真想赚钱,干脆辞职算了,咱们家这些钱现在够你做生意的了。”
“你有没有搞错?!做什么都没他赚的多!”
叔叔是真的生气了,他沉下脸说:“如果你一心要赚他的钱,我不拦你,你现在就可以丢下珊珊去海南,但是我明着告诉你,陈锋的公司我绝对不会参与。”
“郑志远你好样的!这种话你都说得出来?我真是瞎了眼了,你怎么可以这么没出息!难道我要你赚钱还是害你?”沈璐气得嗓子都哑了。
叔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看到了极点。
沈璐说这话明显伤害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但他终是深吸一口气,压下了怒火,认真地说:“沈璐,说实话我不想去海南。第一,我认为我的性格不适合当老板,目前在单位工作得很开心,我还不想辞职;第二,海南现在的环境很不好,如果我辞去工作去了海南,珊珊怎么办?跟着我去了,那边的学校她肯定不能适应,要是留下,要我常年累月见不到她,我做不到。”
“我没让你辞职,我是让你参股。”
“陈锋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你要是有能力当股东我没有意见,但你一没有能力,二没有那么多资金,你要做股东就算他同意,还有那么多合伙人,他们会同意吗?他现在没提,就说明这事不可行,你以后不要再说了。”
这个时候的沈璐完全被金钱冲昏了头脑,她在冲动之下做出了一个让她自己后悔多年的决定:“郑志远,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入股,我就去海南了!”
话出了口,沈璐面上虽然有些后悔,但她很快就表现得如释重负,好像终于确定了自己心里真正的想法,也许在她看来,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比赚钱更重要。
叔叔看她的眼神却完全变了,那是一种看起来无比悲凉的陌生,仿佛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他完全不认识。
叔叔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沉默了很长很长时间,长到了沈璐不得不用催促来确定他的答案。
只听叔叔沉重而又沙哑地嗓音响起:“如果你真要走,那么,我们还是离婚吧!”
离婚?沈璐彻底惊呆了!
不就是去赚个钱吗?哪里会跟离婚画上等号?她开始怀疑叔叔的脑子不好使了。
她跳起来说:“郑志远,你不会是脑子有病吧?我就是去赚钱而已,又不是不回来了,你为什么要跟我离婚!
说完了,是又气又怒,还顺脚踢翻了脚边的凳子。
叔叔很平静地问她:“你走了,谁来照顾珊珊?”
沈璐一瞬间怔住了,那眼睛直直地盯着叔叔,仿佛想要把叔叔的脸挖出个洞来,她咬着牙冷笑起来:“郑志远啊郑志远!你今天终于是说出实话了,你太卑鄙了,郑志远!你娶我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她吧?”她把食指狠狠戳到了我的面前。
叔叔静默着,没有说话。
沈璐见叔叔半天没有反应,终于失望了,她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不一会儿,两行泪就顺着眼角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她开始一会儿哭一会笑,好似在自言自语,神志都有些不清醒了:“我知道了,我终于明白了,你根本从未爱过我,你从头到尾爱的就只有黄娟一个人。你为了黄娟照顾梁珊,又为了黄娟娶了我,我真是傻,傻到现在才知道,你娶我的目的原来只是为了多个人来伺候梁珊!你利用我利用得真是彻底啊!我现在没用了,你就要把我一脚踢开!郑志远啊郑志远!你太狠了!你真的太狠了!太狠了呀……”
说到最后,她连连捶打着自己的心口放声大哭,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声入了我的耳,连我也难过到了极点。
“我没想过要跟你离婚。”叔叔见沈璐这样,也很伤了心,他忍不住哽咽道:“但是你去了海南以后,是打算一年回来,还是两年回来,又或者五年,十年?我愿意一直等着你,可你想过没有,一对常年不见面的夫妻还能叫夫妻吗?我只是怕耽误了你。”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没有提小姨,更没有提利用,但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