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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弟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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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躺下没多久,叔叔就进来了。
他显然是刚刚洗了澡,头发上的水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珠在他裸露的膀子和胸口上肆意地游走着,他随意甩了甩头发,拿起毛巾开始擦拭。
好奇心促使我又问起了那个游戏:“叔叔,你和阿姨刚才做的是什么游戏?”
为什么和沈璐做游戏却不叫我?为什么和沈璐做什么竟要瞒着我?这让我无法接受,心里特别难受。
特别是他们刚才的那个游戏动作让我感觉极不舒服,动作怪异不说,还有点儿匪夷所思,总之,我是一点儿也不喜欢。
叔叔似乎刻意回避这个问题,擦着头发避重就轻地说:“以后我要是不在,你就在床上等我回来不要乱跑。”
“那你和阿姨……”
“我在打你阿姨!”他蓦然打断我的话,厉声道:“今天你阿姨不听我的话,被我打了,以后你要是也不听我的话乱跑,我也会打你。”
从未见他如此疾言厉色地对我说过话,一时间,我被惊吓的噤若寒蝉,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我背对着他翻身趴在枕头上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心里的委屈如翻滚的浪花,一叠又一叠,层层往上卷起,等那浪花累积到了一个高度的极限,便毫无预兆地凭空落了下来,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沙滩上。
叔叔好长时间都没有察觉到我的情绪变化,他犹自在那里懊恼地盯着某个地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我的抽泣声越来越大,他才恍然惊觉。
走过来把我温柔地抱起,脸颊紧贴着我的额头,叹息着亲了我一下,道:“别哭了,珊珊,今天是叔叔不对,叔叔不该对你大声,以后不会了。”
“我……找不到叔叔才出去的,呜……我喊了……呜……你根本就没听见!呜……”我越哭越难过,小声的呜咽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如黄河水决了堤坝,一发不可收拾。
他揽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抚慰着我亲了又亲,最后实在没办法,对我柔声道:“是叔叔没听见,叔叔错了,下次叔叔再不这样了,原谅叔叔好不好?”
我又一次哭着哭着睡着了。
当然,关于那个游戏以后我再没敢问他,本能里我认为这是个会令他发怒的问题,所以实在不能问。
如果你问一个小孩儿,什么是结婚,他可能会告诉你,结婚是一群人坐在一起吃饭。所以说,孩子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对许多未知的事物,除了抱有好奇心自己模糊地理解一部分,更多的是大人教给他什么,他就接受什么。
至于那些大人们不允许的,他在害怕的心理下,大多会选择放弃。
一天晚上,叔叔接到了母亲的电话,两人不知在电话里说什么,放下电话以后,他很高兴地告诉了我一个好消息。
当然,这消息对大多数人来说的确是好消息。
我的母亲在一个多月前生下了一个八斤多重的男孩儿,取名皓皓,要在两天后在她家附近的一个酒店做满月酒,母亲特地打来了电话要叔叔带着我一起去。
那就是说,我要有一个弟弟了。
到了那一天,叔叔借了单位的车,携沈璐和我一同出席了弟弟的满月酒。
弟弟的父亲,也就是那位被我称作眼睛男的姓王的叔叔,今天特别的高兴,一张嘴笑得张牙舞爪。
母亲抱着孩子在一个单间单独接见了我,见我靠近她的那一刹那,她的情绪明显有些激动,欣喜地摸着我的头说:“珊珊,妈妈这两个月没去看你,你没怪妈妈吧?”
我当然怪她,她不光是连着两个月没去看我,连我三月份的生日她也忘了!虽然过后她又补买了一条裙子给我,但我却抑制不住对她的愤懑,生日那天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见到她的人,更没见她打一个电话给我,我是从里道外都觉得失望又难过。
要说,我的生日其实连我自己都不记得,谁让我那会儿还小嘛!还是叔叔细心,早几个月前就查了我的农历生日提前一天就给我备好了礼物。
不过,让我感到纳闷的是,从我在姥姥家收到他送的第一个生日礼物以后,连着两年的生日礼物为什么都买的一样?
不过比起我那无关紧要的生日,弟弟的第一月生日显然要隆重的多。
那个眼镜男看起来相当有地位,来的人都很恭敬地称他主任,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我的叔叔梁国涛居然也来了。
我注意到,母亲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同小姨死后好几次见到他时面上的表情一模一样,那是一种难看到了扭曲的脸色,眼中所迸发出的浓浓的恨意,简直是想要把他狠狠地撕裂了再剥皮挖骨彻底地绞碎了。
她的两只手再一次不听话地抖了起来。
眼镜男推门进来看都没看我一眼,低声吩咐母亲现在抱着孩子去给同事们打个招呼,母亲坐在那里不动,并且怒视他道:“你明知道我跟梁国涛有仇,为什么还要让他来?”
眼镜男的脸瞬间黑了:“都是些应酬的朋友,我还能管着让谁来不让谁来?”
“我不去!我不想看见他!”母亲丝毫不动。
眼镜男无法便恶狠狠地撂下话:“今天你不去也得去!你最好不要逼我,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
等他摔门而去,母亲竟抱着弟弟哭了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傻愣愣站了一会儿,她抹了抹眼泪吩咐我:“珊珊,去把叫叔叔叫进来,记得叫他一个人,我有话要跟他说。”
我应了一声,出门去找叔叔。
大厅里热热闹闹,眼镜男和他的父母坐在一起正笑得合不拢嘴。
叔叔和沈璐则坐在大厅的一个角落不知在说着什么。
把叔叔带进单间,母亲叫我出去找沈璐,显然是有话要单独和叔叔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们说话总爱背着我,我很不高兴,却不能不听话。
我跟沈璐现在的关系只能称得上是不冷不热,本来就不想过去找她,无意中瞥见眼镜男正在沈璐附近站着,我立刻驻了脚,还是回去找叔叔吧!
“……任性!”
“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任性过?我告诉你郑志远,今天你要不把我送走我就自己走回去!要我去应酬他,这辈子都不可能!”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恨他,不就说两句而已,还能要了你的命?”
“如果说,我是为了小娟呢?”
“小娟?管小娟什么事?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母亲的声音好像越来越烦躁,“我今天必须要走,现在就走,你说吧!你到底是送我还是不送?你要是不送我就自己走,不过我警告你,要是你现在不管,以后就别再管我!”
叔叔还在劝,我却已经看不过去了,不明白他们这些大人整天吵着有什么意思!
“别吵了!”我猛地踢开门大喊一声。
母亲和叔叔都极其诧异地看着我。半晌,母亲结结巴巴地问:“那个……珊珊,你都听到什么了?”
“我听到你们在说小姨,还有,妈妈说她要走。”
叔叔笑了:“没有的事,你听岔了。”
我想了想,严肃地说:“我就是听见你们在说小姨,上次在酒店吃饭也有好多人都在说小姨。”
“上次?”叔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他结婚那时,他问我:“上次他们都说什么了?”
“说沈阿姨跟着小姨看她从山上掉下去了,还说,小姨没走好路要怪沈璐。”
实际上,一个六岁的孩子能记住多少,又能明白多少大人的话?她只是按照自己的理解想象了一个事件,就比如,小红帽和大灰狼的故事,如果你跟她讲一遍,她可能会记忆力不错地把它背下来,却不一定能深刻理解其中的内涵。
“怎么回事儿?”我母亲狐疑地盯着叔叔,“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小娟的死是意外吗?怎么还跟这个沈璐有关?对了,她现在还是你的妻子,难不成小娟真是你害死的?看来我妈还真是说对了,你就为了娶这个……”
“够了!”叔叔骤然一声暴怒。
他深深喘了口气说:“珊珊她是个孩子,有些话听错了也不一定,还有那些说话的人也只是胡乱揣测,我可以用自己的性命起誓,小娟的死跟任何人……都无关。”说到这里,叔叔的眼圈儿一红语塞哽咽。
母亲缓下了语气:“算了,我不想提这个了,我今天必须走。”
“不行!”
“不行!”
话音一落,我才发现眼镜男和他的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他同时和叔叔喝住了母亲,母亲先是呆愣了片刻,后又抱紧了怀里的弟弟说:“我不走可以,别让我出去应酬就行。”
眼镜男的母亲开口了:“那怎么能行,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都是为了看我的乖孙子,你不出去谁看得见。”
“要不,让文超抱着孩子出去转一圈儿?”母亲跟她商量。
眼镜男的母亲听了直摇头:“那像什么话,人家要问起来孩子他妈去哪儿了,你让我怎么说,躲起来了?”
“咱妈说的对,你还是抱孩子让大伙看看吧,你吃不吃饭我不管,别让人看咱们家的笑话!”眼睛男面无表情地说。
“我看这样吧!”叔叔出来解围,“让大姐跟我们坐在一起,反正都在大厅里,要是有人想过来看孩子我们也不挡着,来回应酬就不必了吧!孩子太小要是染上什么病可不好。”
“是啊,文超,这孩子感冒不是刚好吗?就照志远说的,我坐一会儿就行了。”
眼镜男的妈妈看起来还是不高兴,不过叔叔没给她机会再说什么别的意见,他拿起母亲身边的挎包,推着她就朝外走。
眼镜男在后面喊了母亲一声,叫她回来,母亲没理他,他也就没再喊下去。
同上次一样,除了今天的主角,对我感兴趣的是大有人在。
眼镜男的妈妈很能发挥她好面子特长,逢人就说,那女孩儿是郑家的亲戚,跟我儿媳妇没关系,我儿媳妇没女儿,真的。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广大人民就这么让她愚弄?这城市就这么大,打听个人的过去还不容易?但老太太就是会说话。
“听人说你儿媳不是嫁过人吗?”
“哪有!我儿媳跟我儿子那是大学同学,恋爱好几年才结的婚,这不是我儿子死心眼儿,非她不娶嘛!”
“有人可看见她常领个小女孩儿在公园玩儿。”
“胡说!那是她亲戚家的孩子。”
“我看你儿媳边儿上坐的那女孩儿跟她挺像的。”
“这中国人都长得差不多,什么像不像的,不信你去问问,那孩子是我儿子的朋友郑志远带来的。”
这下好多人都信了,又跟人没仇,谁会没事去打听人家的儿媳妇?再说,要真是她女儿今天也不敢带来呀!
这就是王家人要的效果,看吧!宣传与效果都有了,至于人家信不信是一回事,至少眼镜男的妈妈不会被人笑话:我儿子娶了个寡妇!
为此,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我在公开场合叫她妈妈。
于是我问:“不叫妈妈叫什么?”
“叫阿姨。”
“那你以后就不做我妈妈了?”
“我一直都是你的妈妈,这只是个称呼而已。”
为了她婆婆的面子,她牺牲了我。
八月底,叔叔给我买了新的书包和文具,还专门让人定做了一套适合小学生用的书桌,因为到了九月,我就要正式上小学了。
距离新家不到二百米就有一所小学,据说还是很有名的一所市重点小学。
这小学离家近,又不用过马路,沈璐很高兴地说:“太好了!这下以后不用接送了。”
叔叔皱了皱眉,说:“孩子还小,刚上学怎么就不用接送了?”
沈璐不满地抱怨:“我这不是说以后嘛!我像她这么大,别说自己走路上学,家里什么活不干?更别说她还一天到晚让人抱着睡!这习惯早该改改了。”
“她现在还小,以后再说吧!”
沈璐每次说到这个话题,叔叔总不屑跟她计较,她自己说上一会儿觉得没趣也就不说了。
叔叔说,等我上了学,他会送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
我问他是什么,他不说,我气急了过去挠他,他受不得痒躲闪不及仰头倒地,一双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就是咬紧牙关不告诉我。
我干脆一个跃身,跨坐在他的肚子上,我的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那晚看到的画面,我学着叔叔的样子上上下下,摇摇晃晃,不停地夹着他的腰身来回摆动。
叔叔的身子蓦然一僵,大惊失色地提身把我掀倒在地。
我茫茫然看着他,这是怎么了?
他好像也觉得自己反应有些大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往地上一趴,扭头示意我:“快!过来骑马!”
骑马?我乐了!飞快爬上他的背,像只小猴一样勾住了他的脖子紧贴他的背部。
“不对,不对!骑马的人要直起身子,《雪山飞狐》里的大侠怎么骑的你忘了?”
我立刻直起了身,有模似样地装出大侠的范儿,“驾!驾!”一边吆喝,一边拍了拍叔叔的屁股示意他往前走。
两个人玩得不亦乐乎,直把叔叔累得趴在地上呼次呼次喘个不停。
快乐总是短暂的。
好不容易等叔叔歇好了,准备再来一圈儿,我刚骑上他的背,沈璐就回来了。
她一见我们这个样子,一张脸拉得老长,恨恨地睥视叔叔:“你就可劲儿惯吧!这孩子迟早要被你给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