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绿水青山

44、答案

　　夏日的傍晚，微风徐徐，只可惜这风吹在身上却是又湿又燥，平白让人添了几分焦灼的火气。
　　我从公交车上下来，举目眺望天边，眼看着那缓缓落下的夕阳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把全部的炙热都献给了晚霞，仿若一团熊熊的火焰，耗尽自己所有的感情，直至燃烧殆尽。
　　我久久伫立在路边，为夕阳难过，更为命运多舛的小姨感到伤心。
　　多年前揭开的真相并没有让我感到轻松多少，心情反而更沉重了几分。
　　我第一次意识到，不是你爱一个人，他就一定会爱你；爱情不是真心地付出、执着地追求、勇敢地牺牲就能够得到的。
　　如果这个人不爱你，那么不管你付出再多，牺牲再大，他都会毫不留恋地离开你，就连你活着，他都有可能会觉得碍眼。
　　在外徘徊良久，直到夜幕降临，我才回到姥爷家。
　　刚一进门，便意外地发现，叔叔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快去洗个手，就等你吃饭了。” 叔叔见我回来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去厨房端饭。
　　姥爷在一旁笑眯眯地说：“你叔叔等你一下午了。”
　　“他等我干什么？”现在每次回来都是我一个人，他根本就用不着来接我。
　　“你叔叔来这里办事，顺便接你回去。”
　　原来如此！我就知道，叔叔是不可能专程过来接我的，他现在躲我还来不及呢！从我改了志愿到现在，我和他统共就没见过几面，每次见面都感觉莫名有些尴尬。
　　当然，这可能只是我一个人的感觉。
　　我从心底里想跟他见面，但从道德的层面上又觉得，跟他接触多了会引起刘萍的误会。
　　这样不远不近的距离，反而让我们的关系不知不觉变得疏远了许多。
　　“我又不是不会自己回去，他要是有事，完全可以先走。”我无不心酸地冷嘲道。
　　很不巧，这句话刚好被经过的叔叔听到，他把两盘菜搁在餐桌上，不紧不慢地走到我身边，笑着说：“珊珊，其实我是专程为了来接你，办事才是顺便。”
　　这话说得真好听！
　　姥爷当即笑了起来：“老了，老了！都不会说话了，珊珊，看你叔叔多关心你，你在这里也住了不少日子了，快开学了，还是回去吧！”
　　我微微笑着，点头答应了。
　　吃过饭，叔叔说晚上不走了，明天再回去，他想带我去以前的家里看看。
　　我当然很高兴，自从搬到了A市，每次回来都是住在姥爷家，我已经很久没回去看过了。
　　姥爷却皱眉道：“大晚上的，不如明天再去吧！反正你们明天又不急着走。”
　　“我明天一早就得回去，有个工程刚开工，这两天事情比较多。”叔叔解释道。
　　姥爷无奈只好同意，在我们走之前嘱咐道：“早点回来，别太晚了！”
　　跟着叔叔下楼的时候，一楼的灯坏了，楼道里昏暗不明看不到阶梯，叔叔下意识地握住了我的手。
　　霎那间，我的心如擂鼓般怦怦直跳，本来夜里就有些闷热，被他这么一握，我竟然浑身上下着了火似的烧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
　　直到上了车，他才放开了我的手，开车门的时候见我满头大汗，忙问道：“你怎么这么热？”
　　我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敢看他，不过他没再问，上车就把空调打开了。
　　路上，我们没怎么说话，我时不时通过后车镜偷偷窥视他，虽然没开车灯，但马路四周的灯光足够明亮，让我能很清楚地观察到他的眉眼。
　　不知看了多久，或许是他似有所觉，冷不防一抬眼就和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我面红耳赤惊慌失措地撇开了脸，再也不敢偷窥他了。
　　这时，叔叔不知为何说话了：“珊珊……”
　　“嗯？”
　　“你……”
　　莫名其妙说了一个字就停下了，一直到了小区门口他都没再开口。
　　进到家里，我惊讶地发现这里光亮整洁，焕然一新，就像是刚刚有人打扫过一般。
　　叔叔看到我的表情，笑了笑：“知道你暑假要回来，我让人过来打扫了两次，哪知道你一次都没回来过。”
　　我不禁心头一热，情不自禁地说：“那不如，我们今天在这里住一晚上？”
　　叔叔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算了！下次吧！你姥爷还在家等着我们呢！”顿了下，又说：“对了！我给你看样东西。”
　　说着，他走到卧室，从屋里搬出那把被韩素雅摔坏了的琴，递给我：“你再弹一弹试试？”
　　这琴不是已经修过一次了吗？
　　我狐疑地接过琴，叔叔把琴桌搬了出来，我去净了手，坐到桌前，调了调音，弹了一首《清夜吟》。
　　弹完了，叔叔急忙问：“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实话实说，“就比如一个花瓶打破了，即使表面修得完美如初，内里的裂痕还是在的。这琴看上去倒是没有一点儿毛病，就是弹不出来那个效果了。”
　　叔叔看起来很失望，他叹道：“前几年你师傅介绍了个制琴的大师，我本以为他把琴修好了，想不到……”
　　原来他又找人修了一次！“你怎么没有早点儿告诉我？放在这里干什么？”
　　“那位大师把琴修好以后交给了你师傅，后来，你师傅他母亲过世，我才从A市回来去他家把琴拿了过来，走的时候忘了带，就一直放在这里。”
　　“叔叔……”我感动得不知该说什么好，因为我格外喜欢这把琴，他就费尽了心思找人修琴，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难道不知道，越对我好我就越难忘了他吗？
　　我深深地望着他一眼不眨，真想把他的脑袋剖开看看，到底里面都在想些什么！
　　他大概是被我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自然地低了一下头，问道：“你既然这么喜欢古琴，为什么不报你师傅他们学校？将来跟着你师傅不好吗？”
　　他这么一说，我蓦地恍然大悟，原来他今天晚上带我来这里是这个目的，还想着让我改志愿哪！
　　我没好气地对他说：“晚了！志愿都已经交上去了，想改是不可能的！”
　　却没想，叔叔竟然笑了：“那有什么，你师傅说了，今年你可以提前去他们学校上课，等明年再参加一次高考就行。”
　　面对他的笑容，我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难道他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我想离开他是想忘了他的，他让我跟着陈教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想我离开他那么远？
　　这个念头一出来，不知从哪里生出了一股勇气，我不禁脱口问道：“叔叔，你是不是舍不得我离开你？是不是怕以后不能经常见到我？”
　　“珊珊……”叔叔偏了一下头，他似乎很为难的样子，“这只是一方面……”
　　“你为什么不愿意承认，你也喜欢我？”
　　我看出了他的心虚，我认定了他一定是因为喜欢我才舍不得我的。
　　“你误会了……”他试图解释。
　　我根本就听不进去，进一步逼着要他承认：“你是个胆小鬼！你不敢承认你喜欢我！”
　　没想到，一句话就把叔叔给惹恼了，他气势汹汹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我：“原以为你已经长大了，没想到你这个性子是一点儿都没变！我就是承认了我喜欢你又能怎么样，这世上我喜欢的人多了去了，你说这个有意思吗？”
　　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他说两句就乖乖听话的小女孩儿了，我霍然站起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跟我说实话，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我？别跟我说什么外甥女不外甥女的！我压根儿就不信！今天你要是不跟我说个明白，我跟你没完！”
　　“呵呵……”叔叔气极反笑，“有出息了呀！还敢这么跟我说话！那行，今天我就告诉你实话，不过我希望从今天以后，这个问题你不要再问我了。”
　　“好，你说吧！”我自信满满地望着他，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想要一个真正的答案，我根本就不信他一丁点儿都不喜欢我。
　　“我不爱你。”
　　这四个字，犹如一句魔咒，生生把我定住了，僵硬地站立着想动都动不了。
　　他不爱我！就像他说得那样，即便有一点点的喜欢又能怎么样？他不爱我，这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我为什么非要找这个原因呢？
　　当一个男人不爱你的时候，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原因，他只是不爱你而已。
　　大概是他给我的打击太多了，到了今天，我除了心里一如既往地疼痛，所幸眼泪没有溢出来。
　　我侧了下身子，使劲儿眨了眨眼睛，而后抬起头，微笑着问他：“你不爱我，那么你爱刘萍吗？”
　　他愣了那么几秒，移开眼睛，似乎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抵不住我一再发问，迟疑了一下，说：“珊珊，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就会发现，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在很多时候，它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那你就是不爱她喽？”什么忽略不计，他分明就是在找借口！我气愤难当，他怎么能够这样随意地对待感情？
　　“既然不爱她，为什么要和她结婚？你这是欺骗！”我大声地指责他。
　　“谁说婚姻就一定要有爱？”叔叔严厉地盯着我，呵斥道，“你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乱说话！以后别再跟我讨论这个！”
　　“既然都不爱，那你为什么不和我结婚？这个世上还有谁比我跟你更亲吗？”我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为什么一点儿都理解不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说了这么多，叔叔显然已经对这个话题感到厌烦了，这么多年来，我反复地问他，为什么不接受我，他始终不给我一个答案，即便是不爱我，可他也同样不爱刘萍呀？为什么接受得了刘萍就接受不了我呢？
　　“珊珊，天太晚了，我怕你姥爷等急了，我们还是……唔……”
　　我实在太生气了！今天晚上我对他的怨气在这一瞬间积聚到了顶点。于是我怒不可遏地冲上去堵住了他的嘴，用前所未有的方式，用史无前例的勇气堵住了他的嘴。
　　紧紧地用自己的双臂圈住他的脖子，踮着脚尖狠狠地吮吸他的双唇。
　　大概是我和他曾经有过的那次经历太过深刻，尽管还不熟练，但我的舌头一滑入他的口中便无师自通地卷住了那片柔软。
　　叔叔想推开我，推了两下推不开，又去掰我的胳膊，但我感觉他并没有怎么用力就放弃了。
　　他的滋味滑嫩而又甘甜，我忘乎所以地品尝着这唇齿间的甜蜜，贪婪地舔舐、啃咬、纠缠，仿佛要把生命里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到这个吻上。
　　他开始是犹豫的，躲闪的，但很快就被我全心投入的热情给点燃了，火势不断蔓延，直到他的全部身心被我彻底烧透。
　　他变得越来越急切，动作粗野，疯狂肆掠地勾住我的舌头，紧紧地锁住，然后深深地反复嚅动，缠绵不休，不知疲倦。
　　我昏昏沉沉，晕晕乎乎，如坠云里雾里，不一会儿便软软地瘫在他的怀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在我几乎失去了呼吸的时候，叔叔却猛然推开了我，我丝毫没有防备，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叔叔扶我起来坐到沙发上，他满含愧疚地向我道歉：“对不起……我……是我不对……”
　　又是对不起？我感觉好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浑身一冷，大脑立时一片清明。
　　“为什么总是对不起？”为什么总要这么说？他每次说这三个字，我都有种心如刀割的感觉。
　　“叔叔，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你不承认没关系，我刚才分明已经感觉到了。”
　　见他狼狈地低下了头，我没有什么证实以后的喜悦，心里反而更难过了：“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可你为什么连一个试着接受我的机会都不给我呢？刘萍才跟你认识了没多久，你不爱她都愿意跟她结婚，我们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就算你不喜欢我，好歹看在我爱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你也应该考虑一下我呀？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泪水不知何时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不想哭的，特别是不想在他面前哭，那会让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好像除了对他哭诉，完全没有任何办法。
　　我的抽泣声终于让叔叔坐不住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举起手给我擦了擦眼泪，声音略带哽塞：“都是我的错……可是……太晚了……”
　　是啊！太晚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而我为了他的幸福主动选择了退让，他就是喜欢我又能改变什么？
　　我忍着心里彻骨的疼痛，用手背抹干了眼泪，定定地望着他：“叔叔，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竟然发现叔叔的眼圈儿有些发红。
　　“你能不能对我说一次，我爱你。”
　　叔叔蓦然睁大了眼睛，转瞬间，他慌乱地转过身，哑声道：“珊珊，你知道……我不能……”
　　“你能！你骗骗我不行吗？就说一次，一次就好！”我哀哀地恳求他。
　　“你别逼我……”他仍是不肯。
　　僵持了片刻，我心灰意冷地站起来：“好，我不逼你了，你走吧！我想……今天……一个人在这里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