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绿水青山

16、魔术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流水般匆匆划过。
　　时间不仅带走了我们的年华，还带走了无法被停驻的快乐，无缘无故的忧伤，稍纵即逝的痛苦，还有莫名其妙的怅然若失。
　　三年，在天空的云卷云舒里，在大地的枯荣更替中，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这三年里，变化最大的当属郑志玲。
　　她已经完全由一个乡下来的土丫头蜕变为真正的白领丽人了。
　　尽管她当年在学业上一贯懒散随意，却还是在一年多以前顺利地从党校毕业，取得了大专文凭，并很快被已升迁为Ａ市市长的郑爸爸分配到了一个事业单位的二级机构做办事员。
　　不过她并没有从我们家搬走，当初为了达到长期在我们家居住的目的，早在我们搬家时，她就不再向叔叔支取做家务的酬劳了。
　　对了，她还交了一个在第一人民医院工作的医生男朋友。
　　这个名叫赵晋的小伙子比她大三岁，人虽说长得胖乎乎的，还架了副很老相的黑框眼镜，但整体看上去给人的感觉却很稳重，很踏实。从这一点看来，郑志玲挑丈夫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的爸爸妈妈都是医院的领导。
　　而郑志杰，早在一年前就去美国留学了，据说，他又读了别的专业，当初念法律完全是郑爸爸的强制决定，照他的本人的意思是想读音乐系学作曲。如今天高皇帝远没人管他，看来他是打定主意不会吃法律这碗饭了。
　　郑志宏仍然没有结婚，这似乎已成了近几年郑妈妈的心头病。但郑志宏的事业却越做越大。自三年前从酒店辞职以后，她就和一个朋友在A市的郊外开了一家温泉度假酒店，她是越来越有女强人的架势了。
　　陈锋自娶了李薇在A市定居之后，很快就有了一个儿子。不过，不光他的婚礼我能没参加，连他儿子的满月酒也没能喝上，心里是甚为遗憾。
　　我母亲大概对我是越来越放心了，如今即使半年才见我一面，也没再见她像刚离开我那两年一样露出过些许激动的神情。
　　还有沈璐，自从她去了Y省就彻底失去了消息，不过郑志玲告诉我，她曾经半夜接到过沈璐的电话，明着是问我，暗里还是想知道叔叔又找了女朋友没有。
　　叔叔还真交过两个女朋友，不过，她们每个人和叔叔的交往记录都没有超过半年，不是嫌弃叔叔没有钱，就是嫌弃家里住着我和郑志玲两个吃干饭的。
　　总之，这些女人都太没眼光，她们没一个能配得上叔叔的。
　　当然这只是我和郑志玲私下里片面分析的结果，具体什么原因分得手，我还真不知道。
　　我当然不愿叔叔有女朋友，那不但意味着多一个人分去叔叔的注意力，也意味着叔叔将来会和她结婚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会不会她又像沈璐的妈妈一样想赶走我？那么我该怎么办？
　　至于我，自从跟着陈教授开始学琴之后，几乎每个月都有几天心情不好。这不好的原因很简单，陈教授对我的要求太严格，而我太笨了。
　　我果然是没有天赋的人，总是不能以最快的速度去理解陈教授所灌输的知识。
　　叔叔常说，只要肯努力就行，笨鸟先飞，勤能补拙嘛！现在有很多人做梦都想当陈教授的关门弟子，而你能有幸做他的门生就已经不错了。
　　是吗？我心想，如果是南南，那么现在恐怕早已做了陈教授的关门弟子了吧！
　　陈教授也曾安慰我：“你虽然天分不够，但还算足够努力，这也不失为一个优点。”
　　可我知道，他还是失望的时候居多，对我的安慰不过是安慰他自己罢了。
　　不得不说，古琴真的是一门很高深的艺术。
　　当我能用很快的速度学会游泳，溜冰，打球等等这些看起来很有挑战性的事物之时，却完全不能用相同的速度去学会谈古琴。
　　照何建辉的话说，你梁珊的快，在别人看来比乌龟还慢，人家一天能干成的事情，你一个月能干成就算不错了。
　　所以，我学到现在也只是个入门而已。
　　只有叔叔最理解我：“我们珊珊那是在打基础，基础不扎牢了，大厦怎么盖起来？”
　　还是叔叔对我最好啊！
　　两年前，叔叔不知从何处得来了一架好琴，据说是当代一位制琴名家的珍品，为此他还把家里大部分的存款都用在了这把琴上，至今都没钱去还李岩的装修费用。
　　由于古琴对音准的要求极为严格，许多看似古董的琴反而是不能用的，它们大多年代久远但只能收藏而不能弹奏，至于新琴，如果不是真正懂琴的人做出来的，也不可能会出精品，加上良木难得，所以好琴可遇而不可求。
　　为了我有一个更好的弹琴的环境，叔叔把大卧室靠近阳台的一角改成了一个琴台，我坐在那里弹琴的时候，既光线充足又不会被晒到。
　　但这样一来，叔叔的书桌就没地方放了，他想来想去挪到了给姥爷准备的那间客房里。
　　姥爷倒是来得很勤，但就是不愿意过来住。他的理由也和那位陈奶奶一样，不舍得昔日的老邻居。
　　而那位陈奶奶这几年是耳朵背得更厉害了，不过还好，她戴上了我和叔叔买的助听器。这助听器本来陈教授给她买的有，但她闲用着麻烦就是不想带。
　　在第二次叔叔领着我去看她的时候，受不住我的软磨硬泡，陈奶奶最终还是戴上了助听器。却想不到这一坚持，效果不是一般得好，就这么几年一直戴下来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陈教授，看得出来他喜欢我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来自他母亲的缘故。
　　关于当年我那番早死的理论，至今想起来仍令我心有余悸。我犹记得当日回家之后，暴怒中的叔叔不由分说就把我关进卧室里，任我怎么敲打就是不开门，说要我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连晚饭都不让我吃。被深刻地饿了一回的我，终于学乖了，从那后再不敢在他面前提一个死字。
　　这三年，不管是从内到外，我的确变了很多。
　　很明显的改变是，随着我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增高，我已经长到了叔叔肩膀的位置，再也不需要把头仰得很高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当然，更主要的是心理上的改变。
　　我变得越来越爱撒娇，越来越依赖他，逐渐从小时候害怕被送走没有安全感的依赖，变成了对他全身心的信任融入骨髓的依赖。
　　他已经完全变成了我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了。
　　我依然每天和他睡在一起，睡在他的房间，睡在他的怀里。
　　虽然这一切在郑志玲看来习以为常，却挡不住经常来家里的姥爷屡次说教，什么姑娘大了该独立了，什么我整天跟个小孩儿似的，什么人家的孩子怎么样懂事了，巴拉巴拉……
　　总之，他说他的，我还过我的，我本来就是个孩子，为什么对我诸多要求？
　　叔叔也曾犹豫让我单独睡一个房间，我死活不愿意，又是抹眼泪，又是撒泼，还拧在他身上哭喊着他不想要我了什么的，手段用尽，花样百出，总之，只有能达到和他一起睡的目的，我不惜任何代价。
　　但是没人明白，实际上我是真的不能离开他了。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习惯了某个人某件事，是个很可怕的事情。
　　就像在他出去应酬的晚上，半夜里见不到他的人，我会心慌意乱地不能自已，会开着灯不敢睡觉，会把窗外摇曳的枝条当成可怕的鬼影，会坐立不安，会不断念叨：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我完全不能适应一个人睡觉的感觉。也曾经试过和郑志玲一起睡，偏偏郑志玲自己睡惯了，并且有严重的睡觉踢腿习惯，我压根儿就跟她睡不到一块儿。
　　所以，经常出现的情况是，叔叔如果很晚回来，常常会见到我一个人睡在客厅的沙发上。
　　我的十二岁生日照例收到了他的音乐盒。实际上，现在我早已对他送的生日礼物不抱任何幻想了。
　　但再过三天，就是叔叔二十八岁的生日了。
　　我也是十岁那年才知道，原来叔叔和我的生日仅差五天而已，可他以前却从未过过。
　　今年，我准备给他过一个与众不同的生日。
　　刘晓娜给我出主意：“你不是做饭很好吃吗？做一样他没吃过的菜不就行了？”
　　可惜这主意我去年就试过了，效果很好，但不能总是用呀！
　　已经和我成为朋友的何建辉说：“他喜欢什么就送什么喽！还用得着想吗？”
　　我只知道他喜欢打台球，偶尔也会打网球，羽毛球什么的，难道送一个球拍吗？可是不行，如果要买个好一点儿的，我根本没那么多钱嘛！
　　南南建议我：“给他变个魔术吧，林琛会好多，让他教你一个，然后把礼物变出来会很惊喜的。”
　　这主意确实不错，可是送他什么礼物好呢？
　　我一直猜不透他为什么每年都送我音乐盒，虽然样子不同但总归是换汤不换药。是不是我也可以送他一件每年都一样的东西呢？
　　不用花什么心思还达到了目的。
　　和刘晓娜在商场里逛了将近一天一无所获，两个人是又累又渴，干脆坐到了商场附近的奶茶店里。
　　“你说到底买什么好？”这句话我问了刘晓娜无数次了。
　　“我说的你都不满意，你还是自己看着办吧！我是没辙了。”刘晓娜吸着果汁向我抱怨。
　　“我不是觉得送衬衣太俗了嘛！”
　　“那你自己慢慢想吧，我看你能想出什么花样来。”刘晓娜对我的执着很不以为然。
　　坐了半个小时，我决定继续出去逛，刘晓娜苦哈哈地皱着脸说：“求你了，我都快累死了，多歇会儿不行吗？我过生日都没见你这么用心。”
　　“你过生日，我怎么不用心了？你要什么我给你买什么，还不够朋友啊！”
　　刘晓娜嘟囔了几句不得不跟着我站了起来。
　　拿出钱包结账的时候，我突然被手里的东西给吸引住了，这不正是我一直想找的，每年都可以更换的礼物吗？
　　我旁若无人般“咯咯”笑了出了声。
　　刘晓娜推了推我：“你傻笑什么呢？”
　　“晓娜，我知道要送他什么了，我们赶快去买，他一定会喜欢的！”
　　林琛教我的魔术很简单，道具只有一个空盒子和一块黑色的锦布。
　　先把空盒子和黑锦布给大家展示过，用黑锦布盖住盒子，然后拿手猛拍盒子，表示已将礼品置入，用最快的速度摇晃盒子，最后出人意料地突然抓起黑布，这时，礼物理所当然已经出现在盒中了。
　　郑志玲和叔叔在看完这个魔术之后，两人一边为我鼓掌一边惊讶地合不拢嘴，特别是郑志玲，张大的嘴巴都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但叔叔的惊讶却带着深深的怀疑。
　　他迟疑了半天，对我伸出手：“盒子再给我看看。”
　　我把盒子给他递过去，他翻来覆去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而后他又检查了黑锦布，照样毫无所获。
　　这时他看我的目光完全不同了：“行啊，珊珊，几天不见，就已经是魔术师了。”
　　我“嘿嘿”笑着却心里发虚。
　　叔叔始终不相信我会没有破绽，他要求重新观看一遍，但我拒绝了：“一天只能表演一次，这是我的原则。”
　　问题是这个魔术需要准备，当然只能进行一次啊！
　　叔叔一听我如此说，恍若明白了什么，他若有所思地端量了我一会儿，突然靠近我。
　　我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扑到了他的胸前，推搡他说：“叔叔，你还没看我的礼物呢！我都给你变出来了，你怎么不看看？”
　　叔叔笑道：“你先让开，礼物先不急看。”
　　他不急，我是真急了：“哎呀，你先看礼物嘛！”一边说，一边推着他往沙发走。
　　“这是什么？”突地，身后传来郑志玲的一声大叫。
　　我和叔叔齐刷刷地转过头，眼睛直直盯在了郑志玲弯腰拾起的东西上。
　　郑志玲拿起桌子上的盒子，把拾起的方形厚纸片往里一塞，她彻底明白了，一时间竟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这玩意儿……也太简单了吧！哈哈……”
　　秘密一旦被戳穿就什么意思也没了，我恼羞成怒鄙视郑志玲：“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刚才是谁张着大嘴佩服我来着？有本事你变一个更厉害的给我瞧瞧？”
　　叔叔笑吟吟地走过去取出盒子里的钱包，凝望我：“这钱包不错，珊珊，我很喜欢。”
　　听他夸我，这心里不禁美滋滋的。
　　哪知这高兴仅持续了一秒，就听叔叔戏谑道：“怎么这钱包上还附赠了两片双面胶呢？”
　　我不禁掩面大囧，干嘛要揭穿我？简直太丢人了！
　　看来有时候我们的确需要掩饰，魔术被揭穿不过是尴尬一会儿的小事，但当你揭穿的是一个人的心里所想，得到的结果肯定不止尴尬这么简单。
　　我在照片的背面写道：从今往后，叔叔的每一个生日都会跟珊珊一起过。
　　然后，我郑重地拿起这张和叔叔的合影，当着叔叔的面塞到了送给他的钱包里。
　　并给他送上了我最真挚的祝福：“叔叔，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祝你生日快乐！”
　　这时候，郑志玲在一旁大煞风景地说了一句话：“人家都是钱包里放女朋友的照片，你这么快就把你叔女朋友的位置给占了，难不成不想让你叔找女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