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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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五年注定是不安定的一年。严冬一月，天气变得出乎意料的寒冷，强劲的北风呼呼地吹着，不时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随着狂风在空中尽情地舞动着，或高低盘旋，或左右飞翔，或直直坠落，铺在裹着黄沙的小土路上。
一路上，孙少平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这片茫茫白雪当中，肩膀微微向前弯曲，背上还挑着一大捆干柴。刺骨的寒风不时地向他袭来，飘扬的白雪更是落在他单薄的衣服上，不一会儿便融化成了水，渗进敏感的皮肤。
孙少平瘦弱的身躯不禁颤抖了一下，他活动了几下僵冻的手指，继续跨步往家的方向走去。远方，太阳似乎正缓缓地从西边的远山中坠落，光线愈加模糊，寒冷潮湿的空气中不时传来炮仗热辣辣的爆炸声。
呵，过年了。孙少平轻轻呼了一口热气，对着热闹的街道笑了笑。家家户户都在窑洞门口贴上了春联，红底黑字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尤为醒目。炮竹声还在继续，掺杂着孩子们欢快的打闹声和父母吆喝着开饭的声音，四周散发着过年喜庆的气息。
孙少平在南边的一处破旧的窑洞停下，把干柴放在小院里，缓缓喘气。
“二哥。”
孙少平抬头，只见年仅十三岁的妹妹孙兰香正立在窑洞门口翘首盼望着他，双手紧紧地搓着，不住的呵气。
“天儿这么冷，赶紧进去。”看着孙兰香金仅着一件单薄的外衫，孙少平皱了皱眉头。
“真是不识好人心。大伙儿都在家哩，就等着你呢！”孙兰香偷偷吐了吐舌头，转身蹦蹦跳跳地走进窑洞。
孙少平笑了笑，也随之进了屋。一瞬间，暖融融的气息包围他，全身心都温暖起来。
“爸，今天怎么那么早就回来？”孙少平有些纳闷，平常父亲不都是要干活干到天黑才回家的吗，莫非家里出了什么事情？
父亲孙玉厚坐在炕上，从烟布袋里挖了一锅烟，点着抽了起来，“今天不是除夕吗，公社决定放我们早点回家。”
“那今天的工分……”孙少平有些担心的问道。
“工分还是照样算，你哥作为生产队队长，还分到一小块肉，等会儿大家尝尝鲜。”
“哦。”孙少平瞧了一眼角落，果然姐姐孙兰花正蹲在灶台处拉着风箱，母亲拿着一把大勺，正往大锅里搅啊搅。旁边，姐姐的两个孩子狗蛋和猫蛋正扒在灶台处，眼巴巴地看着冒着的香气和热气的大锅。
“狗蛋，猫蛋，过来跟舅舅说，今天咱们年夜饭吃什么？”看来这俩小孩饿坏了，孙少平伸手招呼。
“二舅舅，奶奶说今晚吃饺子，有肉肉。”狗蛋晃悠悠地走到孙少平面前，奶声奶气的说。
“狗蛋儿真乖！”孙少平抱起狗蛋，他也有两三岁了吧，因为营养不良，小脸小小的，瘦瘦的，刚好他一个巴掌大。
“二舅舅，还没给狗蛋压岁钱呢！”狗蛋伸出白嫩嫩的小手，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瞅着孙少平。
孙少平瞬间被萌到了，亲切地在他脸蛋上亲了一口，“先跟舅舅说，都有谁给你压岁钱了？”
狗蛋儿安静地趴在他的胸口，眨着眼睛冥思苦想一会儿，掰开小手缓缓说道：“嗯，爷爷给了，大舅舅也给了。”
“不对不对，不是爷爷，是姥爷。”孙少平企图纠正狗蛋对孙玉厚的叫法。在他看来，教育要从孩童时期开始，明知道爷爷奶奶和姥爷姥姥属于不同的概念，就要严肃地教育孩子分清楚。
“哼，就是爷爷，二舅舅真坏！”狗蛋不乐意了，苦着一张脸，好像下一刻就要开哭似的。
孙少平赶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毛钱，在狗蛋面前晃了两下，然后把钱塞到他胸口的口袋里，笑道：“二舅舅明明对狗蛋最好了。喏，这是你的压岁钱，你可得好好收着哦。”
“嗯，谢谢二舅舅。”狗蛋摸了摸胸口，手舞足蹈的说道。
孙少平把狗蛋轻轻放下，转身看到猫蛋乖巧地站在一旁没有说话，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猫蛋，这是给你的压岁钱。”
“二舅舅，”猫蛋没有接那一毛钱，抬头看着孙少平小声开口道：“二舅舅今年还要去县城上高中呢，钱要自己留着。”
孙少平还是把钱塞进她的小口袋里，叹道：“猫蛋真懂事。”
“少平，别理小孩子家家，赶紧把钱收着。”孙兰花看到两个孩子这么不懂事，伸手就要打他们。狗蛋儿吓得马上眼眶盈满了泪水。
“姐，这是我的一份心意。”孙少平制住姐姐的行为，苦笑道。他知道姐姐是为他好，担心他过年后的学费问题。现在日子过得愈加艰难了，年年辛勤地种地，年年收成不好，真正分到手里的粮食还不够两三口人吃。
“兰花，你就让孩子收着吧。”孙玉厚在炕上猛抽了一口烟，缓缓说道：“家里虽然穷，但是少平既然想继续深造，我和少安就是少吃少喝，勒紧裤袋也是要供他上学的。都怪我没本事，不然少安怎么会早早就辍学回家干活呢！”
“爸！那是我自愿的，你就别再自责了。”孙少安赶紧放下手中的报纸，安抚年迈的父亲。
“哎呀，过年过节的，就不要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大家赶紧上桌，饺子熟了。”孙妈妈把一大盆饺子汤和几个黑面馍端上饭桌，先拿出一小碗舀了五个大大圆圆的饺子，冲着孙少平说道：“少平，把这碗拿给奶奶吃。”
孙少平沉默地点点头，走进旁边的房间。“奶奶，这是年夜饭，赶紧吃了吧。”
老祖母已年近八十，半瘫在炕上，身上盖着破破烂烂的棉被。听见声响，老太太声音沙哑地问道：“是……平平吗？什么……饭？”
“奶奶，是年夜饭啊！”孙少平大声说道。
“哦……年夜饭……这就过年了？”老太太颤悠悠地问道。
“是啊，明天就是大年初一了！”孙少平继续大声说道。
“哦……过年好啊……过年有好吃的……平平……咱们今天吃什么？”
“奶奶，今天咱们吃饺子，饺子里还包着肉呢！”
“好……好……日子过得越来越好了。”老太太笑眯眯地点点头。
孙少平没有说话，对着小碗吹了吹，待温度适中时，才把小碗放至老太太颤悠悠的手中。老太太虽然眼睛不好使，耳朵也有些背了，但是吃饭这一块还能自理，胃口也很不错。很快，一碗新鲜的饺子汤就被老太太吃得精光，连汤底都没剩。待得到老太天允许，孙少平才端着碗出去了。
一进外屋，孙少平就瞧见自家叔叔孙玉亭正稳稳当当地坐在炕上和父亲聊天，一手拿着一根烟斗，时而不时抽上一口，另一手还端着一个空碗。他这个叔叔肯定是又来蹭烟又蹭饭了。
孙少平面无表情地瞅了他叔叔一眼，转身走到灶台，翻开锅盖，果然烧着热水的大锅里放着一碗热乎乎的饺子。他端起这碗热气扑腾的饺子，蹲在地上吭吭哧哧地吃起来。用白面揉成的饺子皮很滑很嫩，肉末还泛着香味，孙少平眼角酸涩，内心无比温暖。孙妈妈真的很贴心，知道他照顾奶奶吃饭要一段时间，不仅专门给他留了饭，还放在热水锅里保温。
一碗饺子下了肚，孙少平摸了摸肚皮，还是扁的。果然这碗饺子只能塞牙缝，但他还是觉得非常满足。因为他知道，这点饺子是多么来之不易啊，孙妈妈、孙爸爸甚至哥哥可能一个饺子都没有吃，把鲜嫩的饺子全留给他、妹妹还有两个小孩子了。想到这里，孙少平又恨恨地瞪了孙玉亭一眼，这个人怎么好意思除夕之夜来蹭吃蹭喝？
是的，尽管孙玉亭是他的长辈，还是村里的重量级干部，孙少平就是对他印象不好。明明早已是三个嗷嗷待哺孩子的父亲了，却没有作为父亲的自觉和责任心。不会劳动也就算了，他也没想着找一份营生的工作，整天全身心扑在所谓革命事业上，在村里晃悠做做群众工作，传播革命思想，打击资产阶级苗头。日子过得没棱没沿，连他家光景还不如。孙少平每次一看到他穿着褴褛，拖拉着一双漏了底的鞋子，就皱着眉头绕道走。
待孙少平又嚼了两个硬硬的黑面馍，收拾好了锅碗，喂饱了猪，孙玉亭才准备告辞，临走前又往他哥的烟布袋里抓了一大把旱烟放至自己干瘪的烟布袋里。
待孙玉亭出去，孙少平端走孙玉亭刚才用的碗，清洗干净后，换了件整洁的衣服，才走到父亲面前，说道：“爸，我和兰香去金波家了。”
“好，小心看路。”孙玉厚点了点头，看着自家两个孩子穿着缀满了补丁的衣服迎着寒风走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家里的光景是顶差的，像筛子一样到处都是窟窿眼。且不说温饱问题，就是抠一孔大窑洞给这些孩子住都没有。
是的，现在他们全家八·九口人还蜗居在一眼小小的土窑里，里边只有小小的两个房间，一间留给老太太，另一间他和媳妇住，可怜的少安只能安身在窑洞旁边的一个小土窝，没窗户，没热炕，冬冷夏热，真是苦了他。而孙少平和孙兰香这两个还在念书的娃娃只能到别人家里借宿。
嗨，日子真的越来越难过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