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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若是与君初相识 ...

  •   词曰:
      玉带金丝已逝,旧恩新怨难平。短笛不奏子规音,相思离恨远,怎奈二人心。
      不等伊人常作伴,只求雪后初晴。若无贤士作知音,相生花两尽,举著复又倾。
      ——寄调《临江仙》

      他好像从我的世界淡出了,想起他曾经的一举一动,总是不小心笑出声来;可是看见的却只有长衫扬起的灰尘模糊住的双眼,好像是饮下一杯冷掉的茶水,馥郁还在,苦涩更浓。

      日复一日,我让自己变得勤奋来寻求麻痹,除了夜阑人静,心心念念以外,几乎就要忘记那天的一切。我不怨恨,反而庆幸,即使君心并不似我心,也充满感激,也许是前世一千次回眸,才有了今生短暂的交集,也许就差这么一点了,修满了彼此的缘分,来生才可以永不分离。

      周大人见我一心做事,闲暇学习,心中对我赞叹有加,便应允了我空余时间去嚼竹园阅读的请求。嚼竹园是周府的书房,周大人和钱大人常在那里议事,他们并不避讳我,反而孜孜不倦地指点我许多,有时也问我一问对于政事的看法。

      那日,懿梅堂的差事完成,天还大早,我如常来到嚼竹园,掀开赤金双色琉璃珠帘,只见钱大人正在陈辞,周大人半闭双目,大奶奶在他身后替他揉肩。大奶奶身形很大,高且丰腴,面部却很小,凤眼细长,白得略显沧桑的脸孔上镶了一个两翼聚在一起的鼻子,倒像米粥里面插进一根筷子,素来染得赤红的嘴唇,也像丢在粥里的一粒金丝小栆。我没什么机会与她碰面,所以只唯唯诺诺地福了福身子,大奶奶眉毛一扬,周大人挥挥手让我下去了。

      我穿过湘妃竹帘,进入后间,不敢造出很大声响,只取来前些日子未读完的古籍,择一隅默读。

      “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一惊,四目相对,竟然撞上了宋辕文。

      他也先是一愣,随即投出关切的目光:“辕文大意,影怜姑娘怎么样?”

      我笑笑:“只一撞便戚戚哀哀,少爷真是小看了影怜呢。”

      他眼皮一垂,我看不见其中闪烁的光芒:“有些时日不见姑娘,可是近来差事繁忙了多?”

      我挽挽袖口:“倒也还好,只是近日朝云自愧浅薄,想多读些书,也打发了不少时日。”

      他的嘴角抿了抿:“那最好了!早些还可惜陈先生自荐去前线,辕文这下可有好导师了。”

      他去前线了?我心中一紧,怕辕文发现似的连忙展开眉头:“公子见笑,朝云不敢当。”

      他装作没听见,一把抓住我的手:“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就偏偏要显得如此生份吗?”

      像一团火从脚趾忽地窜起直冲头来,烧红了我的全身。我觉得怨,觉得恼,想把这些日子的抑郁一股脑儿全倒出来,于是话未出,泪先流:“‘你我’到底是哪里熟络了,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变成了‘你我’?宋公子,奴婢福薄,不敢高攀,您是否也可以别再自贬身份,若是您执意要了民女贱命,奴婢不敢不从,只是我念您是君子,何况佳瑶……”说着,泪竟肆意在脸上纵横起来。

      他静默地听着,脸上没有表情,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依然用清亮的语调说:“影怜姑娘快擦擦眼泪,好生照顾自己,天色不早了,辕文要回去陪家父用膳了。”说罢快且安定地转身,衣袂撩得珠帘一阵落索。

      我打了个激灵,眼泪再一次涌上来。

      我这是怎么了?

      当我要离开嚼竹园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夜深露重,不知觉睡着的我感觉凉意从脚趾缝里一丝一丝钻入。蜡烛被风吹熄,我捶捶麻木的双腿,颤颤巍巍站起来。“当——”烛台被我不小心掀翻了。外面悉索如野猫叫的嘤咛警戒地停下来,过了一会儿,几声仓促的脚步声隐匿在夜色里面之后,万物归于平静,我终于小心翼翼离开了那里。

      天已泛起鱼肚白,却依然黯淡地没有一点希望。

      老太太绷着脸正襟危坐在懿梅堂正厅,我刚走进懿梅堂的小花园就远远看见那里透出的烛光。心下正纳闷,听见大奶奶尖锐的声音:“跪下!”

      我一迟疑,半是疑问半是求救地看向老太太,哪知她只冷冷地:“跪下。”

      两膝一弯,我跪倒在地。

      春蕊和秋飒分立老太太两侧,天气渐凉,今日却反常地打起来扇子。老太太微微蹙眉闭目:“影怜,你从哪里来啊?”

      我觉得不知所措,重重磕下头:“奴婢……奴婢从归家院来。”

      “嗬,”大奶奶尖声尖气地惊呼:“可了不得啊,怪不得一副狐媚的样子”

      老太太抬了抬左手:“我不是问你这个,夜深了,你从哪里回来的?”

      我又磕下一个响头:“回老太太,周大人许我可以去书房习字,奴婢正是从嚼竹园而来。”

      “哦?”老太太睁开眼睛,同大奶奶对视一眼问道:“这已经快到五更天了,你习字习了一夜?”

      “回老太太,奴婢不小心睡着了。”

      “混账东西!江河海亲眼看见你与一个男人在嚼竹园苟合,你还不老实交代!”大奶奶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我。

      “我……我没有。”

      “江河海,你来说。”老太太威仪地说。

      “回老太太,奴才夜里巡逻,听见嚼竹园有响声,起初还以为是野猫叫,想着去驱赶,便走近了,却只见窗纸投来二人交缠的人影。然后……然后里面的人好像发现了我,把蜡烛熄了。”

      “我没有!”

      大奶奶绣眉一蹙:“你说没有就没有?”

      “我……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老太太摇了摇头说:“大半夜的,江河海也看不真切,兴许真是野猫叫唤叫唤,这也折腾一晚上了,贞儿你先回去休息吧。大不了我不许影怜再去嚼竹园就是。”

      大奶奶颤栗了一下,笑着说:“娘说的是,今晚打扰娘了,虽说是烟花之地的出身,也不好平白无故怀疑人家是不是,娘快快安歇吧,贞儿退下了。”

      大奶奶点头示意:“影怜,起来吧。”

      我站起身想去扶老太太回房,而她却避开将手搭在了春蕊的手上。

      老太太刚进卧室,江河海强行把我拉出懿梅堂。

      走了许久才走到一个陌生的角落,把我丢进一间柴房里。

      柴房里没有人,阴暗潮湿得厉害。江河海阴鸷地缚住我的双手,良久无语,走出柴房,万籁俱寂,我只听见门锁冰冷相撞的声音。

      我毫无困意,只觉鼻子忽地一酸,眼泪在眼眶,却久久没有掉下来。的确,我现在的眼泪比夏天的雨水还要廉价,没有人理会,没有人为之心疼,如果我就这么死在这间茅草破败的柴房里,不会关心我的人依旧不可能在意一点点。

      透过木门缝隙露出的天光明亮、黑暗,再明亮、再黑暗,于我而言已然无所谓了,江河海遣人来送过早餐、午餐、晚餐,周而复始。那个被派来的姑娘试图问我要不要她帮忙给外面的人带个口信,我不做声,我累了。她很无奈,只好摇摇头,背影对着我:“我叫娉锦,我是你这边的人。”

      我这边的人?我饶有兴致地抬眼看她的远去的样子,什么叫做“我这边的人”?我这边,分明只有我一个人。

      于是,我开始等她的再次到来。我要弄个清楚,什么叫做“我这边的人”。第二天,是江河海亲自来送饭,第三天亦然,第四天也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若是与君初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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