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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相遇(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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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水潭边不远处的草丛里,西哲正在低头寻找止血草,忽然感觉到护御印传来的讯息——北释醒了?顾不得再找草药,他飞奔而回,却惊讶地见到护御印托着北释升起的那一幕。她不是北星辅吗?应该不怕水才对,是不是太虚弱了?
撤去护御印的同时,西哲抓住北释的胳膊,以免她又摔入水中。可是当他有所动作的一瞬间,北释的眼睛却霍然睁大,抬起头向上看,惊恐地向后退去。见她就又要被脚边的岩石绊倒,他不得不理会她的挣扎,将她拽到自己身边来:“你怎么了?做恶梦了?”
怀中的人猛然抬头,空洞的眼神吓了他一跳。原本清澈的琥珀色现在像是暗金色一般,黯然无光。北释却皱皱眉,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西哲,你是西哲吗?”
“是我……”他愣了一下,随后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三份名单?”她气息不稳地问道,西哲立即接话:“在我这里,要交给你保管吗?”
“不用……”勉强咽下胸腔里弥漫的血腥味,北释又涩声问了一句:“相泽……呢?”
“我已经将他安葬在玥瑶山上了,你……想去祭拜吗?”
北释茫然地抬起头,望着西哲,眼底闪动着的光芒是那样脆弱和无助。过了好久,她才吐出一句:“不用了,我……不敢见他……”
当看到面前的她那空洞的眼睛时,西哲心中一悸,有些不敢相信——北释瞎了?怎么会……那样漂亮迷离的琥珀色啊……已经看不见了吗?要说在这次见面之前,他最记得北释的是什么,无疑就是这一双眼睛。自责让他身上发寒,有些怜惜地将她护在怀中,西哲道:“你的眼睛……抱歉,我来晚了……”
“为什么要道歉呢?”北释喃喃道,“死魂气息凝成的毒物本应该致死的,现在我只是六感失去一感,其余五感敏锐骤跌而已。”在那个有些熟悉却略有陌生的怀抱中,她抬起头,怔怔地望着他,“为什么要救我呢?我本该死的,在那里,在烈火之中,我预见到的死亡……”那样空洞的眼神,没有生气的话语,他竟然在气息上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星辅无法预言星辅……”
“你认为命运是什么?”她又问道,却没等到他的回答,“命运是已经设定好的未来……”
“你错了,上天赋予我们预言的力量,是告诉我们无限可能的未来,就是为了改变命运,如果知道将要发生却无法阻止,要这种能力又有什么用?”
“那么”,她的面色转冷,字字如刀,“我拿上天赋予的力量干了什么?”
“这不是你的错……”西哲的手臂收紧几分,突然间他竟然害怕自己怀中的人变成一抹他挽不回的幽魂。
“可那在我的责任范围之内,我是天之辅,奉上天之命,承万民之意。现在民不聊生,而在槃海线堕落的时间里,我什么也没做。相泽说所有人都认为是我无心预言,不理朝政,让繇王决断错误……我刚才还杀了人……不要以那不是我的错来敷衍我!”
“我相信你,不是所有人都如此认为,我还相信你,干什么在乎那些,你问心无愧,不是吗?你看,你还在乎自己干了什么、有什么效果,作为星辅该做的你已经做到了!”
“不,我问心有愧!”北释一把将西哲推开,低着头,站在原地,长长的、如黑绸般的头发像夜幕,她的空洞的暗金色的眼睛和晶莹细碎的泪滴隐藏其后,西哲的手停滞在空中,想要抓住她,但害怕自己触到的只是幻影。她与他,像是立在两个空间中。
“我原来可以阻止这一切的,可是因为私心,我没有那么做。”
“你是说自毁元神吗?”西哲心中一悸,问道。
“是的,只要我死了,槃海就会安分一段时间……”
“你真那样认为吗?繇王是怎样的人,最清楚的人是你,不是吗?”
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暗金色里融进了一些谜惑的等待。
“那么,为什么你没有自毁元神呢?我不信那只是因为你的私心。你是在等——等着某一天繇王醒悟过来,你不想就这样撒手不管,因为你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责任。”她忽然撇开头去,不知是不是不敢再望着他。“现在,我的责任已经完了。”
“不,完结的只是我们的约定而已,你还活着,你身为天辅的责任没有结束。”
“你也这么说……相泽也这样说过,可是我还能做什么?我现在只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救更多的人而已!”她的声音沙哑而颤抖,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助。
“那果真是你的愿望吗?”西哲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地问道。
“什么?”北释像是没有听清一般,骤然抬起头,望着他。
“你现在能自救吗?”
“迟早会的……”
“你在逃避,”见到她一震,仿佛被揭了伤疤的表情,他心中不忍,但还是狠狠下心,继续道:“你只是因为自己无法救到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而进行自罚而已。”
“你又不了解什么,怎么可以这么说!”她激动地道,却被他打断,“你在动摇。”
“我……”她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再说什么,低下头去,依旧不敢看他。
“你是一个太纯真的人。”西哲缓缓道,“你应该清楚的,能救最多的人的办法是什么。”他说完后,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北释抬起头,认真地道:“只有这一项,我做不到,我是北星辅,是在死之前永远效忠北帝的人。在继任仪式上,我发过誓了的。”
“即使是效忠那样的人也无所谓吗?他值得吗?”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像是沉默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眼角的泪滴终于滑落,“无论愿不愿意,我发过誓了。那个无法违背的誓言,你自然清楚,你也对西舜帝如此作誓了的。”
西哲不忍注视那泪水,终究还是上前一步,将北释纳入怀中,“想哭就哭吧……”胸前的衣襟不久后就被泪水温热,又沁凉。而他,只听清那碎了似的:“为什么……”
在第二天将近门禁的时候,西哲和北释来到了离朔方最远的北方属国琏。望着不断通过身份验证而陆续进入城内的人群,西哲搂着北释肩膀的手不禁紧了紧。
昨天,北释哭着哭着就累得睡过去了,随即就发起了高烧,破坏了西哲等她在水边恢复一些力量、以及等自己的力量恢复后就传送他们返回湎昊的计划。其实于北释在他的帮助下、自安粼的往星楼遁走的那一天起,通缉令就从朔方向槃海及至周边各属国发放。而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多月,这里一定也收到消息了。但北释现在不看医生不行。西哲用已洗净的披风将北释整个包裹住,融入进城的人群内。她的呼吸因发烧和体温而灼热,烫得他隐隐心痛。
令他心痛的不仅是北释,还有因为没有证明而无法入城内休憩的难民们,琏国是离战线最远的国家,人民生活倒也是安定富足,但负担各属国来的难民也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更是被卫兵们用枪杆抵着推到了城外,硬是不肯走的就一枪解决,这里虽离战线最远,但无形的硝烟也让这里弥漫着哭喊之声。他忽然庆幸北释睡着。
“证明?”终于等到了进城的时刻,而因为门禁马上就要到了,卫兵的态度明显变差了许多,不断摧促着,西哲抖抖腰间的令牌:“还不让开?”这种时候强硬一些效果反而更好。
“玄昼的特使?”卫兵还是认得这雕刻了白虎与祥云图案、上面阳刻着一个“特”字的令牌的,“可是,大人,我们今天……”西哲一翻令牌,反面是一个“密”字,“让开,”他佯怒地又重复了一遍。那令牌是他在出发之前舜帝给的,可以通行整个神州浩土,只是在进入另三国之内的国都时需要皇帝的亲笔书函证明身份而已,有了这令牌在属国绝对是通行无阻的。虽说琏并非玄昼属国,但干扰了四国密使行事,属国也会承担四国的怒火。
想起半个月前的通缉令,卫兵作个了揖后道,“那么请让属下检查您身边的人。”还未等西哲反应来,他已经近乎无礼地伸出手去,准备掀开北释头上罩着的兜帽。而迎上他眼睛的,是突然绽放的凌厉逼人的暗金色。与此同时,西哲已经抓住了他的手,力气很大,让他动弹不得,疼痛至极却不敢出声。同时,西哲和北释的举动,也让他心下也有了一些了然。
“她不是你可以碰的人。”西哲的眼睛和声音都像冰一样冷。
“不用扶着我了。”这时北释忽然道:“不用理他,我们走,怀奚。”
听北释如是说,西哲微微一证后立刻会意,“是,岚大人。”他随即略一用力将卫兵推到一边,让开方才被他刻意挡住的前面的路。北释立即箭步上前,快速地走进城内。而西哲在冷凝那卫兵一会儿后跟随其后,两人没入人群之中。
注视着那两人逐渐消失的身影,那个卫兵的眼神逐渐转变为狠厉,在背后啐了他们一口,他又咒骂了几句,然后恶狠狠地吩咐旁边的人道:“愣什么,去查!”
而就在卫兵的视线无法再触及到他们的那一刻,北释便软倒在西哲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