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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沈靈均滿懷怨憤地回了客棧,推開門,繞過了屏風,看到風煙悠閒地半靠在床上讀著書,頓時間心便柔軟了起來,滿滿的氣憤都在那一剎那消失得無影無蹤。
      風煙看到了他,淡淡道,﹁你回來了。﹂說話時,頭也未抬。
      沈靈均伸手便抽了風煙的書,輕輕地將風煙攬在了懷中,笑道,﹁怎麼?不高興麼?﹂
      風煙搖頭道,﹁沒有。﹂
      沈靈均道,﹁那是怎麼了,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難不成是我欺負了你?可這事我怎麼不記得?﹂
      風煙斜了他一眼,道,﹁就你喜歡瞎猜。﹂
      沈靈均大笑,﹁你若是告訴了我知曉,我不就不會瞎猜了?﹂
      風煙嘆了口氣,道,﹁你哪裡看出我不高興了?﹂
      沈靈均道,﹁你沒有笑啊。﹂
      風煙無力道,﹁沒有笑就不高興麼?﹂
      沈靈均大笑道,﹁若是你高興,為何不笑給我看看?﹂
      風煙頓時絕倒,半晌才道,﹁不是不高興,就一定要高興麼?﹂
      沈靈均笑道,﹁難道不是?﹂
      風煙道,﹁……﹂
      沈靈均又和他說話,風煙只閉了眼不理會他,沈靈均告饒了半晌,風煙才肯抬眼來看他。沈靈均抱著風煙,一面把玩著他的髮,一面講著這一日裡的許多││自然是省略過許多的││許多。
      沈靈均忽然想起什麼似地道,﹁對了,那個宮主,聲音和你很像,而且輪廓也很像。﹂他笑,﹁連身形也像。﹂
      風煙道,﹁哦。﹂
      沈靈均奇道,﹁你沒什麼反應麼?﹂
      風煙漫不經心地道,﹁有什麼可驚訝的?﹂他看了沈靈均一眼,鄙夷道,﹁少見多怪。﹂頓了頓,進而解釋道,﹁別說是身形輪廓聲音了,長得一樣的人還有呢,有什麼可驚訝的?!﹂說著,心裡不禁思忖,若是沈靈均知道世界上有兩個綺歌,會不會暈過去。
      沈靈均笑笑,本來對這件事情就沒有在意,又聽風煙這樣一說,便更加不在意了,於是笑道,﹁你這一天都做了些什麼?﹂
      風煙像他懷裡靠了靠,調整了一下姿勢,道,﹁我?沒做什麼,睡了半日,下午在看書。﹂他頓了頓,又道,﹁本是想出去轉轉的。﹂
      沈靈均笑道,﹁那怎麼又沒去?﹂
      風煙蹙了蹙眉,道,﹁我懶得動。﹂
      沈靈均笑著去捏他的鼻子,說道,﹁你遲早是懶死的。﹂
      風煙想起這一天自己的實際舉動,忍不住暗笑,﹁我才不會。﹂
      沈靈均親了親風煙的額頭,笑道,﹁過幾年,我帶你走好不好。﹂
      風煙心下一震,斂眸掩去了眼中的震驚,故作平靜地問道,﹁去什麼地方?﹂
      沈靈均漫不經心地把玩著風煙的髮,慢條斯理地道,﹁我總是覺得很累,我爹一直希望我能夠將家業發揚光大,可是我沒那麼大的志向。﹂他的聲音有些懶散,﹁他們都認為我急功近利,或者其他的什麼……其實我只不過是想完成家父的心願……等到時候,我就帶你走。對了,你覺得是江南好,還是塞外好……或者大理漠北?﹂
      風煙的心裡融了淡淡的感動,有那麼一瞬間他真的以為自己會等到那麼久,等到沈靈均做完他要做的事,然後和他一起去遊蕩,就在那麼一瞬間風煙真的信以為真,於是就在那一瞬間他脫口道,﹁要不然我們從中原走到江南,然後再北上……再一路南下。﹂
      沈靈均笑道,﹁好啊,那我們就把江山遊遍。﹂
      聽了沈靈均的話,風煙只覺得心裡有些苦澀,隱隱的心疼,隱隱的愧疚。他嘆了口氣,抬頭看到沈靈均帶著包容的微笑的面孔,頓時心中一酸。
      而沈靈均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笑道,﹁明天,你繼續睡吧。﹂
      風煙看了他一眼,鄙夷道,﹁色中﹃餓﹄鬼!﹂
      沈靈均繼續大笑,風煙冷笑道,﹁吃錯藥了?﹂
      沈靈均搖頭道,﹁我從來不吃藥的。﹂
      風煙別過頭去不去看他,沈靈均也不介意,依舊把玩著風煙的髮,然而另一隻手卻放錯了位置。
      風煙一眼斜過去,沈靈均笑,風煙按住他的手,沈靈均並不掙,卻依舊動作著,風煙無奈,只得任他去了。

      雨收雲斷處,夜色已深。
      風煙靠在沈靈均的懷裡,聽著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些什麼。
      風煙抬起頭,正好看到沈靈均的頸項,他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將劍橫在這樣的頸項上劃下去,會怎麼樣?
      一定會流血吧。
      那會是妖豔的紅色,染了薔薇的紅色。會有一道刀痕橫在這裡,猙獰的微笑。
      一定會的。
      風煙忍不住把手放了上去,骨子裡的嗜血總是讓他對殺戮嚮往。
      再往下呢?胸膛。
      從正中間刺進去的話,他一定會很疼的吧,而且那樣,除了把身體穿透,否則都是有活命的機會的。
      風煙的手向左滑去,這個地方,只要受了傷,就是必死的。沈靈均的心臟強健而有力的跳動著。風煙把手覆蓋在他的皮膚上,體會著裡面溫熱的搏動。可是,他想││如此刺得淺一些,就會傷到肺。
      傷到了肺可不好辦啊,他有些無聊地想著。
      或者還有腎臟,也可以刺的,他想著,有些睏了,迷迷糊糊的撫摩著沈靈均的身體,想著從那一部分下刀。
      把他閹了呢?也不錯。風煙有些惡毒地想著,或者找個男的強了他?這個倒是簡單,自己就可以做到的,呃,還有什麼?
      在那一個念頭彈跳出來的時候,風煙忽然就不再迷糊了了。
      如果沈靈均死了,自己會傷心麼?
      他的思維頓了一下,再抬起頭的時候,看到沈靈均那雙微含寵溺的眼,迅速地偏開了頭,不忍再看,也不敢在看。
      風煙忽然就覺得自己真的很心虛。
      他微微的調整了一下姿勢,重新靠進那個男人的懷裡,他可以清晰的聽到那個男人心臟跳動的聲音,這個時候他突然就不忍,不忍殺了這個男人。
      但只有不忍是不夠的,風煙很清楚這一點,有的時候做一件事情如果完全出自於情感,那麼這件事情就絕對是一件錯事。
      而風煙從來不做錯事。
      他很明白不管他怎樣的不忍他都必須要殺掉沈靈均,哪怕自己真的愛上了從前鄙夷而且要殺的人,那麼他也必須繼續鄙夷下去,並且必須殺了那個人。
      這就是楚風煙的理性,而理性就是楚風煙唯一的信條。
      信條就是這麼的簡單,越簡單的事情卻往往越殘忍。
      人生如此,愛情亦是如此。無論如何,楚風煙從不後悔。
      風煙微笑,那一笑間,睥睨天下,傲視蒼生。楚風煙的驕傲,從來不允許誰褻瀆。
      從來不允許。
      而現在的風煙靠在一個男人的懷裡,這不是他做的出來的事情。但他現在不是楚風煙,他現在是綺歌,綺歌可以軟弱,可以哭泣,可以悲傷,可以高興,可以肆意,可以任性,可以喜歡一個人,也可以不喜歡一個人……
      而楚風煙不可以的。
      他忽然開始嫉妒綺歌。
      嫉妒他可以自由,嫉妒他可以任性,嫉妒他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嫉妒他可以愛憎分明,嫉妒他可以……
      忽然間,就有了想哭的衝動。
      然而風煙不可以哭,綺歌可以哭。
      所以這個時候,風煙就真的流淚了,因為他知道,現在任何人的眼裡,他只是綺歌,可以哭的綺歌,可以笑的綺歌。
      他哭得很肆意,似乎想將從前沒有機會流的淚都流完一般。他知道也許他這一生只可以任性這一次,只可以哭這一次……
      過了今夜,等到沈靈均死去,他就依然是風煙,依然是傲視蒼生的風煙,依舊是睥睨天下的風煙,依舊是驕傲的風煙,依舊是恍若天神的風煙……
      如果可以再來一次,他寧願軟弱的人是自己。
      如果可以再來一次,他寧願平凡的人是自己。
      為了一個人,一個承諾,所以他註定做不成綺夢,註定做不成……
      而沈靈均慌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不是沒有人在他面前哭過,他也不是沒有安慰過哭的人,但他只是單純的不想用那些說過多少遍的甜言蜜語來對風煙說,對於他來說,風煙始終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想起﹁綺歌﹂的名字,心中的某一處就會很柔軟,想起他,就會很溫暖,想起他,就會很柔情。
      也許這就叫做愛情。沈靈均想。
      想著,一邊為他擦淚,﹁你怎麼了?﹂沈靈均擔憂地道,﹁我……﹂
      風煙忽然就堵上了他嘴,然後惡狠狠地道,﹁你什麼都沒看見!﹂
      這似乎是自從自從他將﹁綺歌﹂帶走之後他第一次臉紅吧。沈靈均就很惡趣味地笑,他臉紅了,是因為哭被自己看到不好意思?
      呃,以前的綺歌不會這樣。
      不過他喜歡的,是現在的,不是以前的。
      沈靈均微笑,用力地抱住了風煙,看到他流淚,他就很心疼。他永遠,都不想再鬆開手了,永遠。
      就這樣一直抱著他,天荒地老。
      就這樣一直抱著他,海枯石爛。
      如果可以……
      沈靈均微微的笑,笑容裡含著寵溺。
      風煙紅了臉,又見他笑,有些咬牙切齒,忍住痛毆他的衝動,一口咬住了沈靈均的胳膊……呃,雖然說他很排斥這麼女人的行徑,但是……
      該咬就咬……
      我咬……證明我是君子……
      對嘛,君子動口,我是君子……君子……
      風煙忽然聞到了一種味道,自欺欺人的味道……
      這是楚風煙的歷史上,唯一的一次……嗯,重大失敗……

      九月初十。
      賞菊依舊是正好的日子。
      風煙是理所應當的上賓,被請到上座。首位於情於理都應該是東道主柳先生,而柳先生的下首風煙與沈靈均的座次分別為東西,這樣一來,沈靈均心中不平更深,雖然並沒有懷疑風煙的身分,可是一看到那和﹁綺歌﹂相似的輪廓,沈靈均卻又氣不起來了。
      林敏謙一直用十分不禮貌的目光去打量沈靈均,沈靈均毫不客氣地回望過去,這一回合,林敏謙並沒有占到絲毫的便宜。
      ﹁正則。﹂風煙淡淡地開口,並沒有呵斥的意味,但林敏謙卻迅速地閉上了嘴。
      聽到林敏謙的字,沈靈均臉色一變,他沒有忘記屈平的自述,﹁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
      他竟要和這樣的一個人,分享同一個名字嗎?
      胡不歸姍姍來遲時,用的是清蕊的容顏,風煙只一眼便看了出來。
      怡寧是胡不歸,風煙完全就沒有猜錯。但他唯獨忘記了一點,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這不同不僅僅是生理上的不同,心理上也有許多的不同。再細心的男人都比女人粗心得多,這是一個不容否定的事實,而最重要的是,女人是格外敏感的,尤其是受過心傷的女人。
      就像沈靈均只會把風煙和他的﹁綺歌﹂的相似歸為是﹁巧合﹂而不去在意,不去在意的直接後果就是忽略。
      怡寧卻不會。
      她本就是纖細而敏感的女孩子,和風煙一起後,她變成了纖細而敏感的女人。
      她看到風煙的第一眼時,就覺得他的輪廓和身形都像她愛著的那個男人,雖然他只說了﹁正則﹂這兩個字,但是敏感的怡寧很快就聽出了這聲音,她猛地抬頭像黑衣的宮主望去,風煙被這刺人的目光盯得有些發冷,回頭望了一眼,只那一眼,風煙就知道,他精心的策劃,在怡寧的眼裡竟是如此的輕薄如紗。
      風煙找了個藉口離開,怡寧並不傻,知道風煙想要做什麼,他默不作聲的從人群中消失,而專注於觀看他人切磋的沈靈均並沒有向人群中掃上半眼。

      偏僻的園子裡開著成片的菊,風煙靜靜地站在那裡,怡寧不說話,靜默地望著他。
      許久,風煙淡淡道,﹁妳想知道什麼?﹂
      怡寧說,﹁所有。﹂她微微頓了一頓,聲音裡帶了些顫抖,﹁你能……﹂她說,﹁把面紗摘下來麼?﹂
      風煙望她一眼,平靜無波地照著她的話做了,簡要地說明她想知道的問題,﹁我弟弟喜歡他,我想殺他,所以我就用我弟弟的身分進來,就這樣。﹂
      怡寧愣了一下,隨即一笑,笑容很是單薄,﹁我聽他們說你……應該是你弟弟……﹂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風煙知道她要說什麼,淡淡地帶過,﹁小時候失散了。﹂
      怡寧沒有再追問,只是道,﹁你叫什麼?﹂
      風煙本不想回答,可莫名的又有些不忍。風煙覺得這些日子裡他仁慈了不少,淡淡的掃過女子悲傷的容顏,風煙道,﹁綺夢,字風煙。﹂
      怡寧微微扯出了一個笑痕,﹁楚公子……﹂她停了一下,有些哀傷地道,﹁我一直都是這麼叫你的。可是我卻沒有懷疑過。﹂
      風煙沒有說,怡寧繼續道,﹁其實。我不怪你的。﹂
      風煙不動,怡寧道,﹁我……﹂她抬起頭來,忍著淚,﹁我懷了你的孩子。﹂
      風煙有些頭疼。
      這段日子以來,這是第二次和孩子有關的話題,他微微的蹙了眉,﹁我討厭孩子。﹂
      怡寧怔了一下,這是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的回答。
      風煙淡淡地望了她一眼,道,﹁我希望妳能當作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沒看到。﹂他微微笑了一下,笑容裡是讓人無法反抗的威嚴,﹁我滿足了妳的好奇心,妳不能讓我失望。﹂他說完,連看都沒有看怡寧一眼,逕自的走了。
      怡寧頹然地半靠在樹上,淚流下,心已碎。
      原來那樣美好的故事,終究只是一個,故事……
      一個故事……罷了……罷了……

      沈靈均看到風煙手裡的書,嘆了口氣,又一次地抽了出來。
      風煙斜了他一眼,不說話。沈靈均裝作沒看到他的表情,只是把他拖到床上蓋棉被純聊天,從早上的事情一直說到晚上的事情,而這些事情風煙卻是全程都參加了的,聽得更是哈欠連天,恨不得去偷一雙幾百年沒洗過的鞋墊塞到沈靈均的嘴裡。
      很不現實。風煙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所以他只好拿沈靈均的胳膊去鍛鍊自己很健康的牙齒。而沈靈均沒有一點被咬人的自覺,風煙很清楚自己用的是多大的力氣,只要鬆開肯定會紅上一片,然後慢慢轉為青紫。
      總算等沈靈均說完了,風煙的發呆才結束。
      ﹁明天就要回去了。﹂沈靈均這樣說著,﹁今天晚上,要不然咱們出去轉轉?﹂
      風煙毫不留情地諷刺道,﹁不容易啊,你終於想到除了上床以外的事情了。﹂
      沈靈均絲毫不以為恥地道,﹁這證明我精力旺盛。﹂
      風煙冷笑一聲,對他的自戀情結不予理會。
      ﹁走吧。﹂沈靈均說,忽然笑得就很溫柔,﹁臨安的夜市,聽起來不錯。﹂
      風煙微微的怔了一下,道,﹁哦?﹂
      沈靈均已經迫不及待地披上了外衣,對風煙笑道,﹁穿衣服,還愣什麼?﹂
      風煙像掃空氣一樣掃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去拿衣服,沈靈均雙手環抱胸前看風煙套外衣,風煙忍不住冷笑道,﹁穿個外衣就看成這樣,我要是全脫了重穿呢?﹂
      沈靈均很認真地思考了半晌,終於道,﹁我知道了,那咱們的夜市計畫就會取消。改成夜床計畫。﹂他笑咪咪地湊過來,﹁你覺得哪個計畫比較好?﹂
      風煙毫無波瀾地道,﹁第二個計畫你昨天已經實施過了。﹂
      沈靈均道,﹁所以……﹂
      風煙涼涼地道,﹁所以今天進行第一個。﹂
      沈靈均笑咪咪地道,﹁不考慮第二個?﹂
      風煙想了想,又想了想,一副仔細思考的模樣,半晌才道,﹁其實,我覺得……﹂
      沈靈均道,﹁覺得什麼?﹂
      風煙微微一笑,很是甜美,沈靈均怔怔地看著他的笑容時,風煙說著與他的笑容完全相反的惡毒的話,﹁如果你自宮的話我一定考慮。﹂
      沈靈均怔了一下,隨即又笑,他慢慢的走過來,在風煙的身後站定,貼著他的耳朵說道,﹁如果你特別想的話,我可以考慮一下。﹂
      他話音未落,風煙的臉色就微微的變了一下,雖然只是一瞬間。
      風煙不得不承認他受到了驚訝,無論如何,像沈靈均這樣唯我獨尊的人說出這樣的話來,都是值得人懷疑今天的太陽是從什麼方向升起來的。
      沈靈均。風煙微不可察地嘆息了一聲。
      是不是我這一生,就註定對不起你?
      ﹁怎麼了?﹂沈靈均順手把風煙攬在懷裡,﹁是不是太感動了……啊,你不用那麼感動的,以身相許就好了嘛。﹂
      風煙突然間就低頭隔著衣服咬了他的胳膊,然後抬起頭面無表情地道,﹁到底出不出去?﹂
      沈靈均苦笑,﹁又咬我……真是……好好好,我們走我們走,乖……﹂
      風煙惡寒,這語調……

      臨安的夜市熱鬧非凡,風煙和沈靈均漫無目的地混在人群裡,隨著其他人的腳步走來走去,沈靈均停在一個攤子前,好奇地問風煙,﹁這是什麼東西?﹂
      風煙淡淡地道,﹁我怎麼會知道。﹂
      沈靈均聳了聳肩,剛想說話,卻被一聲急促的叫喊打斷,﹁去那邊看……﹂
      風煙和沈靈均對視一眼,那邊的方向……有些曖昧……
      就算再怎麼不明白,臨安最大的勾欄,也是聞名一時的。
      ﹁要不要過去?﹂沈靈均微笑著望著風煙。
      風煙一向不喜鬧,淡淡地道,﹁你若是想看個究竟我就陪你過去好了。﹂說完,很有皇恩浩蕩的味道。
      沈靈均笑了起來,半晌才歇過氣來,溫柔地道,﹁你搶我的話說。﹂
      風煙怔了一下,瞬間別過頭,手卻被人拉住,沈靈均輕輕地道,﹁要不,我們實行第二套方案怎麼樣?﹂
      風煙道,﹁明天不是要回去?﹂
      沈靈均笑得很是狡黠,﹁後天回去也是一樣。﹂
      風煙無語,片刻道,﹁隨便你。﹂

      本應該是早晨開始的行程硬生生地被拖到了下午,午後的陽光暖洋洋的,一反幾天來的濕冷,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樣的溫暖也堅持不了多久,在沈靈均忙著打點一切的時候,風煙藉口繞了出去。
      ﹁正則?﹂
      林敏謙悄無聲息地出現,﹁屬下在。﹂
      風煙淡淡地道,﹁我不喜歡聽你這麼說話。﹂
      林敏謙沉默,風煙又道,﹁按計畫進行。﹂他微微的頓了頓,﹁這幾天,你先好好的休息一下……等我消息。﹂
      ﹁是。﹂林敏謙應了一聲。
      風煙點了點頭,漠然道,﹁你先走吧,這裡人多口雜。﹂
      林敏謙張了張口,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說,黯然離去。
      風煙從頭到尾都沒有看林敏謙一眼,聽見他的腳步聲遠了,他又慢慢的向回走去。

      舟車勞頓的日子實在是痛苦得很,好在沈靈均一路上笑話逸事層出不窮,有的時候風煙都有些好奇,沈靈均哪有這麼多時間關心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秋風和煦,天氣晴朗,在這樣一個好日子裡,發生的卻並不是好的事情。
      風煙記得清楚的,那一天是九月廿一。
      因為﹁綺歌身體不好﹂的緣故,回程行得很慢,由水路轉陸路,閒散不已,這段並不遠的距離被走了很長的時間。
      那一天碧湖山莊都很安靜,所有的人都在沉默。風煙已經有了不祥的預感,那個年邁的管家││自然也是風煙與怡寧事件的知情者││滿臉悲傷地走過來。
      沈靈均已經顧不得歇息了,陰沉的氣氛讓他明白了什麼卻又不完全的明白,管家道,﹁夫人她……去世了。﹂他一向是稱怡寧為﹁夫人﹂的,雖然他們還未成親。
      沈靈均愣了一下,說不上自己是不是感覺到悲傷。
      對於怡寧,從一開始就是因為她的身分而打算娶她的,而這一點也正是怡寧要嫁給他的目的。說句實話的話,他與怡寧沒有太深的交往……可是未免還覺得傷痛,那樣溫柔的怡寧,那樣懂事的怡寧,就這麼絲毫不留聲息的去了。
      風煙微微的怔了一下,他知道怡寧是為什麼死的。受不了打擊,被自己傷到……這些因素加在一起……而更重要的是她未婚先孕,而孩子的父親卻不肯承認這個孩子……這些加在一起……就完全……不,是非常足夠的可以讓她選擇自殺了。
      這麼說,錯又在自己麼?風煙蹙了蹙眉,沉思著。
      沈靈均看到風煙沉默,忽然就有些嫉妒。
      他是在為怡寧傷心吧,沈靈均忍不住想,如果我死了,他會不會哭呢?
      也許會吧。沈靈均想,畢竟他曾經那麼多次的對自己說過﹁喜歡……﹂並且他也答應了和他……
      不對!沈靈均苦笑。
      他居然在得知自己未婚妻死亡的消息以後,思考著這種毫無邊際的東西……而且,有關於愛情。
      怡寧,對不起。
      若有來世,我願傾盡所有,為妳幸福。
      淅瀝的下了些小雨,沈靈均扯著依然沉默的風煙向裡走。風煙忍不住想,這些天裡,他傷害了幾個女子。
      沈無隅,怡寧。他嘆了口氣,轉而又想起了綺歌。
      他做那種事情,不是情願的吧。沒有人天生就喜歡做那一行的。下次的時候,告訴正則,就讓他把那些給自己侍寢的人遣散了吧……也算是個心理的安慰。
      他忽然就回過頭,以為怡寧還在風中對他微笑,可轉過身,只看到重重雨幕,掩了西風碧樹。
      怡寧。采薇。對不起,真的。

      夜,闌珊。
      風煙起身,沈靈均聽見倒水的聲音,於是道,﹁你渴了?﹂
      風煙道,﹁嗯。﹂頓了頓,﹁我出去看看。﹂
      沈靈均道,﹁看什麼?﹂
      風煙淡淡道,﹁雨。﹂
      沈靈均急忙道,﹁我也去。﹂
      風煙一手按住他,﹁行了,我自己去,一會兒就回來你繼續睡。﹂
      沈靈均見他堅持,於是就不說什麼,只道,﹁當心別淋濕了。﹂
      風煙不得不承認沈靈均的話很溫暖,口中卻道,﹁婆婆媽媽的。﹂
      沈靈均只笑,風煙拿了傘,繞過了屏風,一直到院子中草木濃密處。
      ﹁出來吧。﹂風煙淡淡的說著。
      林敏謙幽靈一樣的出現,風煙遞給他一張紙,道,﹁如果你上次給我的消息沒有錯,最近幾天宕雪門的人可能會來探察情勢。﹂
      林敏謙抿了抿唇,﹁所以……﹂
      風煙冷笑道,﹁只要他們一出手,就按這上面的計畫進行。﹂
      林敏謙點了點頭,風煙又道,﹁你走吧。﹂
      林敏謙道,﹁宮主……﹂
      風煙淡淡道,﹁我回去了。﹂說著,再不去看林敏謙一眼,在細雨中慢慢消失在林敏謙面前。
      林敏謙緊緊地握了拳頭,似乎裡面攥著的不是紙,而是沈靈均。

      有的時候沈靈均也會很奇怪,為什麼偏偏喜歡上那個人。
      可有的時候,不過是一次回眸,一個眼神,然後就記在心裡,永不忘記。
      天起一點點的冷了起來,連山莊裡都冷清了不少,轉眼十月,香消入塵。
      風煙穿著單衣站在院子裡,與氣候十分不和諧的穿著,看起來格外的詭異,然而風煙是不覺得冷的,沈靈均這樣的修為都可以幾乎不被氣候所左右,又何況他?
      弄月拿了件衣服過來,風煙蹙了眉,轉念又想到這衣服是對自己穿少的唯一解釋,便也沒有拒絕,拿了搭在手上,依舊看天。
      弄月雖然奇怪,但心中還是恐懼風煙的,因此不敢上前。風煙站得累了,隨意地坐在臺階上,手指劃過已經有碎石屑脫落的石階邊緣,有血滲出。
      風煙忽然就笑了,然後對弄月道,﹁看起來我最近有血光之災。﹂
      而弄月被他嚇得說不出話來,一向冷淡的人忽然間和顏悅色的對自己笑,弄月不得不承認,與其這樣還不如一直看風煙冷臉比較好││至少那樣不用提心吊膽的。
      風煙卻並不在乎弄月的表情和他是否會回答,他在思考即將發生的事情,如果正則的消息沒有錯的話……風煙微微的瞇起眼睛。
      他抬起頭,看漫天霞光和綴在天邊的半點殘陽,時間很快就到了呀。他想,日子還真快。
      事情馬上就要結束的時候,對沈靈均,還是微微有些不捨││雖然風煙一直認為沈靈均這個人不怎麼樣││但他不得不承認,日久生情這句話的效果還是不錯的。
      微微的嘆了口氣,看來還是不夠絕情。風煙思忖,否則就不會因為即將殺死沈靈均會感覺到難過或者傷心了。
      也許是發呆發太過了,甚至連沈靈均的到來都沒有發覺。風煙低了頭,驚訝已經不足已形容他的心情。
      連沈靈均到身邊都沒有發覺?!
      怎麼可以想得這麼入神,怎麼可以這樣忽略身邊的事物││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當習慣了一個經常出現的人之後,會不知不覺的放鬆警戒……
      真的是很可悲。
      風煙嘆了一聲,指尖有些刺痛,低了頭看,也許是一直沒將手拿開的緣故,在邊緣的尖銳處又將傷口劃得大了有些。
      風煙並不想管它,對於風煙來說,那個傷口太微不足道了。
      然而風煙不管,有人卻想管。
      一直沒有出過聲的沈靈均含住風煙的指尖,風煙嚇了一跳,想抽出來,手腕卻被人捏著。風煙有了些薄薄的怒意,而這怒意卻在那個人溫柔中帶著心疼的眼神裡變成了薄薄的羞澀。
      羞澀……
      說出去鬼才信!
      不,鬼都不信!
      風煙一邊怨念,一邊又別過頭,不去看那個一臉溫柔的人。
      為了遮掩情緒似地,風煙一開口就沒有好話,﹁我現在是不是應該很感動的對你說:如果每次受傷你都這麼擔心,那麼我就情願多受幾次傷。﹂
      沈靈均聽了,覺得風煙彆扭起來還很可愛,笑了笑,總算把他的手指從嘴裡拿出來,用衣服去擦上面的口水,一面擦,一面道,﹁然後我就應該說:你傷害自己,我會心疼的。﹂
      他聲音很輕,可是看風煙的表情很認真也很深情,風煙就別過頭不去看他,並且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的手抽了回來。
      下一刻,風煙又極不情願地與沈靈均面對面了││畢竟他是被人強行轉過去的││沒有辦法拒絕,自然不可能情願。
      ﹁我是認真的。﹂沈靈均說。他很少這樣認真的和誰去說過什麼,可他卻不止一次地對風煙這樣認真的說話。
      風煙低了頭不看他,生怕他又說出什麼情深意切的話來攪亂自己的心弦。
      ﹁我知道。﹂風煙淡淡地道,想把手抽回來。
      沈靈均很少這麼固執。
      但是他在這一時刻卻很固執的抓著風煙的手,認真而誠懇地道,﹁我沒有和你開玩笑。﹂他頓了頓,突然道,﹁如果我現在說我喜歡你,算不算兩情相悅?﹂
      風煙怔了一下,沈靈均繼續道,﹁不,不應該說算是。﹂他直視著風煙,看著他,目光溫柔而深情,他笑道,﹁應該說,本來就是。﹂
      他微微的停住,片刻道,﹁我不是沒說過情話,也會說很多,但是現在我不想說也說不出來,因為我覺得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所以沒有必要說那些動聽的言語。只要你記得我喜歡你,就足夠了。﹂
      風煙沒有說話,他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很感動倒是真的,而感動和臉紅也許有某種必然的聯繫,所以不得不承認有史以來的兩次臉紅都是因為沈靈均。
      真的是,一個很糟糕的發現。
      風煙有些懊惱,卻又覺得很甜蜜。
      雖然懊惱,但風煙卻並不排斥被沈靈均喜歡或者喜歡沈靈均的事情,該發生的遲早都要發生,未來的事沒有人會說得清楚。
      例如他一定要讓沈靈均死。
      愛上沈靈均和殺死他是兩回事。至少風煙一直這麼覺得。也許殺了沈靈均之後,他會痛苦,會失落,會悲傷││
      但這些並不是可以不殺沈靈均的理由。
      楚風煙說過的話,永遠不會改變。
      只因為他是楚風煙,天下無雙的楚風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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