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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正厅富丽庄重,却不失典雅韵味。檀木梁上挂着两只明亮的灯笼,熠熠生辉。高竖的沉香柱上刻天山雪莲,朵朵尽态极妍,朵朵傲霜斗雪,栩栩如生。雪荷花一旁便有一人悠然卧于太师椅上,靠着玉璧似的青龙牙板高浮雕,拖出纤长的背影。

      “哥。”这是他第一次从心底对他感到敬佩,前些天的家事闹得他如今仍胃痛不已。

      “云衣,”他笑得如此恬淡,却仍隐隐露出倦容,“近来如何?一人在家想必也不容易吧?”
      你情知不容易还敢整那么些破事……

      李复延挺想吼出来的,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呢?况且他这憔悴样儿……还真是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他只是坐下喝了半杯茶。

      “挺好的,只是略有失眠。”他铁青着脸,想起了某只半夜活跃的鸡。

      “你从小就有这毛病,此行我专为你带了些安神的草药。”他温柔得无以复加,轻轻拍掌间,一个侍女便从一个精致的紫檀盒里取出几支青绿色的黑节草。落了白嫩的总状花序,暴露出叶鞘,株株只留节节纵横的茎,和干涩的叶子。

      自小?那倒不见得。那是人家自然不是他。但好东西都是别人给的,又不是□□烧、杀人放火,他有什么理由不收?

      “谢谢哥。”他谄媚地伸手接过,心说有个长兄也不错。他不懂医,但这家伙的排场那么大,定是个名贵的玩意儿。等回头送给邻里乡亲也好。

      闵云泽只是淡淡地点头,红瞳微微有些暗淡。
      “过些日子又是清明了,”他的神色忽有些黯然,“也恰巧是天香的忌日,要随我去看看她么?”
      天香又是个什么东西……

      他道:“咳,是该去看看。”

      闵云泽稍稍一愣,但那表情却稍纵即逝,瞬间又变得一如既往地温柔。而那丫鬟倒是凝固了身形,有些茫然地看着李复延。

      该不是他的神色不够真诚吧?他可以胡闹可以戏耍,但是他懂得分寸。他从来不敢这样无礼,因为那些泥土下的人儿,往往是身上背负了于他更深更重的使命。他有些急切地想要解释,

      “我是说,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敬重逝者。既然已长眠于底下,怎能不去祭奠故人呢?”

      那个一旁的丫鬟有些僵硬,看着李复延,“二少爷……”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云衣,”他突然站起来,将李复延拥入怀中。暖暖的鼻息拂在他的面庞上,让李复延有些难受,感觉痒痒的。“你真是变了好多。”

      他很认真地看着他,那眼神澄澈得,似乎能将李复延所有的心事都一眼看穿。
      他实在是不舒服,就推开了闵云泽,“你累了,先去休息吧。”

      “不累,”他微笑着扯回他,有些强势地抓紧他的手腕,狭长的凤眸微微一弯,“我带你出去逛逛。”
      语罢他斜睨着那个小丫鬟,她立刻便消了声。

      出行时还是黄昏傍晚,现已是月上柳梢,华灯初上,万家灯火。火色的灯笼烧灿了寂寂夜空,晃如白日。鳞次栉比的酒楼店肆描绘出长街紫霞覆着的轮廓,飘荡的绕梁余音映衬出纸醉金迷。暗夜下的河流都淌成了深紫色,浩荡幽幽。
      出塞酒,女儿红,陈香弥漫着东头西尾;碧水畔,天香楼,满是脂粉气味。

      许是太久没闻到烟花柳巷的空气,李复延感动得都迟钝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问道,“我们这是,要做什么?”

      他略微思索了会儿,扬着嘴角道,“游青江,如何?”

      这青江便是那条越城的河,连亘十几里不见源头。夜色中总有许多船只倚在江边,月下花前,正是良辰好风景。这之前李复延并未仔细留意,这人的笑颜竟似神仙般隽永。他又一次在他面前发了呆,等意识到时,他情知不好,赶紧咳嗽两声掩饰尴尬。

      他居然着了迷,这男人带些仙风道骨的笑靥居然让他着了迷……一时间自责的念想充斥了他的脑子,他竟然忘了他出来玩儿,就只是逛楼子花天酒地的。于是他只是附和着闵云泽。

      闵云泽像是有些惊喜似的,摸了摸他的头。

      他皱了眉,心下嘀咕:敢情人只要一示了弱,人家就会得寸进尺。这都多大年纪了?就是那家伙的亲弟弟,估计也接受不了这种三岁孩童的待遇吧?

      就带着七八分不满,他随穆云泽一起租了条画舫。

      撑船的是个脸上有长条刀疤的大叔,李复延顿时感慨万千,想起了儿时向往的船老大,不自觉地盯着刀疤大叔出了神。
      突然他转了个身,直勾勾地回看着李复延。这一看吓得他打了个激灵,老实了许多。他按捺着好奇,畏畏缩缩地躲进了船蓬。
      小船竹帘里,精巧的小方桌周围有两人席位,似乎是专为他们准备好的。左侧悬有名人雅士的仿字,右边摆放一只七弦古琴,席边一罐陈酿,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云泽,看来平日里你便有如许闲情呢。”李复延看这驾轻就熟的阵势,有所顿悟。
      闵云泽脸上微红,含蓄地点了点头。

      娘们,纯娘们……

      李复延在心中反复默念了几遍,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相较而言,果然是船老大值得尊敬多了。

      落了座,李复延将双手支在方桌上,透过竹帘的缝隙看筛进的星点光芒。摇橹船夫的背影摇曳在水光里,晚风阵阵,凌乱了头发。水声鸣溅,船只随着划桨的韵律时而向左时而向右地摇摆。主船上的商女歌舞,姿态翩然,歌声迤逦婉转。明月高悬,清雅宁人。

      “小衣莫非很喜欢这景致?”
      李复延回过神,难得正经,“从前我便极为憧憬乘游船,如今算是了了夙愿。”
      闵云泽漫不经心地抚着古琴,眯起眼睛,淡淡地说道,“小衣又忘了,你我从前也时常来这江上游玩。那时你还扎了两个髻,像个姑娘似的。那时……那时你还,”他犹豫了一下,脸上又一层红晕,“总喜欢跟着我呢。”

      李复延懒得解释,反正在身份问题上,死家伙就是打死不信。不过他眼前忽然浮现出一个扮成女孩的小少爷追赶着另一位美得像女子似的小少爷那样忍俊不禁的景象,噗哧一声竟笑了出来。

      “云衣,”闵云泽似有些受宠若惊,踌躇不安道,“要是你每日都这样开心就好了。”
      李复延仍不想做解释。

      待船游至江心,离得主船愈来愈远,船中的烛火忽暗忽明,李复延忽然有了感触。他起身撩起竹帘,走到船的边沿上坐下,仰望着繁星点点的星空,聆听着水浪时起时伏的声音。
      闵云泽只是很安静地坐在了他的身边,以相同的姿势看着墨蓝的天。

      像是呓语般的,李复延不自觉地指着天,对闵云泽说,“南方七宿朱雀,隶五行之火。你看这井宿,如此明亮,此是凶多吉少。”

      “云衣,我不懂你在想什么,不过你要是愿意,都可以对我说。”
      他一愣,回神。
      他用掌心撑起下巴,无邪一笑,“我想看烟花,飞火流光那样的烟花。”
      “烟花?”闵云泽并未因李复延的迅速转换主题而措手不及,倒是很快接上了。
      “对,”他站起来,像是要描绘什么宏图伟略那样,“你看,江河如此壮丽,再美也无人赏,不过是冷冷清清。可是将来,我会娶一个温柔的女子,和我的娘子一起在小船上看烟花,让她看尽绝美,这景致,人物,再也不会寂寞。”

      “好,定会实现的。”他静静地肯定着。

      “小爷还没说完呢!我要全天下人都知道我过得逍遥自在,惬意快活!”

      闵云泽发了会儿呆,笑意温柔得能沁出水来,“好。”
      末了,李复延觉得脸上辣辣的,方才像是傻子撒泼般地说了番理想。他有些心虚地牵出那酒壶罐子,像想遮掩害羞那样给自己满上,一口喝干。

      “那么你呢?你又是怎么希冀的?”

      “我?”他认真考虑良久,华丽的眉拧在了一起,“只要你好好地,便足够了。”

      李复延顿时感到如虱子爬满脖子般酥痒,心里一凉。但转念一想,发现自己自作多情想歪了。死家伙恋的是亲弟不是他,有什么可怕的。他也回报着莞笑,十分大方地回了句,“谢谢你。”
      此时闵云泽却没有回话,异常沉默地看着天空。

      他不明白他突如其来的莫名心绪,似要打破沉寂般地咳了两声。
      “借着这样好的月色,不如……不如喝上几杯,一醉方休如何?”
      他愣愣地注视着他,第一次难堪地摇了摇头,“……这,还是不要了吧。我,我才刚回到州城,不必急着喝酒吧……”

      他越是这样推脱,李复延愈加尴尬。他不满地一连喝了几盅,连头也未抬起过,

      “别喝了,云衣。”

      李复延透过酒杯,看见酒中映出他担心的神色,颇为得意。

      “你说只要我好就行,那我要喝,你凭什么来阻止我?”
      语毕他还故意将酒杯绕过闵云泽的鼻尖,像是挑衅般地扬起了充满邪气的眉毛。

      闵云泽有些不悦地皱紧了眉,犹豫了一会儿。

      李复延认定他定会抢过斟满酒的酒杯,只是他错了。
      闵云泽抬起了酒罐,仰头喝下。酒随着他的嘴角汩汩流出,在月色笼罩下,竟有些妖异。无法下咽的透明液体将他暗金的长发染成银河,他竟然颤抖起来!

      李复延看傻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很是生气地拉开了他,“混蛋,知不知道这酒有多贵啊!?”

      “对,对不起……”
      闵云泽的面色被酒涨的番茄红,他此时正小声地讨好着李复延,似乎是偷吃了糯米糕的小孩子那样。

      “真受不了你啊,喝成这样会死人的。”李复延在心里骂他是个白痴,这种画舫里给过往客人喝的酒能值几个铜板?他随便掰掰吓唬小孩的,他也真信了。

      吓坏了宝宝自然就要哄着。

      李复延把酒罐子拿远了,一手将闵云泽搂来,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
      “好孩子,哥哥疼你。”
      接着他还十分合符意境地用食指刮了刮他的鼻头。

      闵云泽温顺地蹭了蹭他的胸膛,却仍有些不甘。
      “云衣,我才是哥哥呢。”

      李复延心下一紧,只因为他因喝酒而带上迷蒙水雾的眼睛似有几许柔光。
      他赶紧别过眼,对船尾喊道,“船大哥,回去罢。这儿有个人恋家得很。”
      划桨的声息了,可那大汉没有说话,一片缄默。

      李复延感到奇怪,正想放下闵云泽,刚出口一句“大哥……”
      他忽然感觉船身剧烈一晃,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子。他探过头去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却只是到吸一口凉气。

      那位大叔两眼无神,呆滞地向他走来,活像个僵尸,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把粗短的匕首。方才那剧烈一晃定是他使得鬼把戏。
      这这这……莫非是谋财害命?不是吧……这些事儿都能给他碰上?
      闵云泽这会儿正毫不知险情地揉着眼睛,仿佛睡意上头了。
      李复延欲哭无泪。要是他清醒些,那就是个完美肉盾。如今这货软塌塌的,不就是个拖油瓶么?

      ……

      “大哥!有话好说!”他急中生智,将醉的不省人事的闵云泽搀扶起来,只是他东倒西歪,费了好大的功夫才站稳。
      刀疤脸似乎心生疑惑,等着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见他如此合作,李复延一阵狂喜,同时也冷汗阵阵。

      他深吸了一口气壮壮胆儿,指着闵云泽,坚定的、毫不疑惑地喊道,“一百两一晚。”

      刀疤脸一愣,僵住了。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刀疤脸的手颤抖了一下。

      他立刻眼泪巴巴地望着他,“深情”爱抚着闵云泽,右手偷偷解下他束发的青色丝带。

      “这是我妹妹彩儿,你也觉得她是位标致的可人儿吧?可是说起她的身世来,命运多舛,叫人惋惜……她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跟着自豪。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家里突遭变故,我们变得潦倒,无辜的爹爹被山贼杀了,娘亲整日哭泣,终于也跟着自刎……只有我们相依为命。可是在这个节骨眼儿,彩儿又被山匪劫去做压寨夫人。要是那家伙对彩儿好也便罢了。只是他厌了彩儿竟……竟将她卖到青楼!那窑子哪是她这样善良的女人能活下来的地方啊。唉……都是我这做哥哥的不好,没能力保护她。”
      他说得声情并茂泪如雨下。

      “大哥,您要是个好人,就把彩儿赎走,照顾她一辈子吧。我这个坏哥哥,也没有掩面见她了。”

      刀疤脸后退三尺,显然动摇得厉害,他想要开口,“我……”

      “停!”这时候给他来个惊天大逆转还了得?兄弟,哥们儿真对不起你。反正你是个男人,人家也不会对你做什么过分事,兄弟的命要紧,你就认了吧。
      你都为我做出那么大贡献了,绝不让你掉价!
      他坚定不移地喊着,“一文钱也不能少!”

      少一文老子都帮你和他拼命。
      他胸中升起几分临上疆场的悲壮。

      刀疤脸一横眉,索性连匕首都丢了,朝他走去。

      李复延心惊,进退维谷。刚想再耍些花招糊弄糊弄这位大哥,他冰冷冷的双手却已经搭在他的肩上了。
      他的嘴不由得张大成了个蛋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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