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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映日荷花别样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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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照781年,东隐国太子陨。年19。
帝国之运,政治倾轧。本来死一个太子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事情。不过再立一个即可。可是这东隐帝皇甫荀命中子嗣单薄,只得太子一子。太子一死,朝堂一片哗然。孝王的眼线竟然没有收到这条消息?这隐国皇位也不知会落到皇甫家哪一支了。大臣们打着心系社稷的幌子开始观望拉拢皇室亲王贵胄。
红莲得知这一消息后立即启程。这样紧迫的形势下,暴风越是肆虐,就越要接近风眼。政治势力,一向是牵一发动全身。此次要投靠的二品宗正程大人,也不知进到谁的阵营,在最后的皇位争夺战中,又是否会影响到戚家的计划和利益。
是年冬,东隐帝皇甫荀为太子之死哀伤至极,连日不能早朝。直至一月后复朝。那时红莲等人已经赶到了东隐都城酆都。却收到父亲手记,按兵不动,观望朝堂动向后再去拜访上家。
“帝上朝。有臣上谏,国不可无储,求立越王长子皇甫容显。另有臣子谏,当立吴王嫡子皇甫容止。帝悲怒,曰太子尸骨未寒,心悲痛之,暂无立储之心。朝臣力劝,帝泣血于殿,遂搁置。”
“哎呀,莲姐姐,这个东隐皇帝可真是个好爹爹啊。你说他是得有多伤心啊……”彼时红莲和齐生正坐在茶楼一角,听斜对面两个书生模样的人说到今日史官对早朝的记载。
封建社会的老百姓,没有绯闻可看,八卦的天性倒是与生俱来。庙堂之事也敢私下拿来说道。
红莲见齐生脸色动容,忍不住捏了一把,说道“齐生,你还记得当初,呃,当初戚家村的大火么?”
齐生没想到红莲会问及那事,脑袋也不摇晃挣扎了,立马正色道“当然记得,爹说,那天戚三爷家的柴火垛连了荒,把村里每家的柴堆都引着了,晚上大家都睡的早,你爹和我爹赶巧出门寻你们三姐妹,回村的时候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你爹想去救你娘,可是怎么也不得进。我爹虽然冲进了屋里,却也只救到了我一个,我娘她……她”说到这,那孩子眼泪疙瘩眼看就要往下掉。
红莲见情况不妙,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齐生。姐姐不是要勾你伤心。只是想说,天下所有的父亲都是心疼自己的孩子的。你爹当初冒着生命危险救你于火海。如今这帝王为了儿子之死泣血,都是爱孩子的表现。”揉了揉齐生的头,红莲接着道“虎毒不食子。好齐生。姐姐以后都不再提这伤心事了。给姐姐笑一个可好。”见齐生摇了摇头。红莲又道“那姐姐给你笑一个可好?”言罢,竟真的嘻嘻嘻的扯出了个笑脸,脸上还做着可笑的鬼脸。齐生见了也立马跟着笑了起来。
虽然与齐生如此说来,可红莲心里想的却是另一番。帝王之爱,失子之痛定是有之,可帝王之术,又是几分真情几番假意呢。皇甫荀一向肃穆谨慎,今日早朝的表现怕是浮夸了些。不过以此舔犊情深之姿,堵住众臣之口一些时日倒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再想到父亲从未提及的戚家村大火,齐生的说法也不过是张伯的哄骗罢了。大火后红莲曾偷偷在村中巡视,本是想找到父母尸体安葬。却意外发现大多数尸体上均有利器留下的伤口。再说父亲与张伯,当时为何立即去往了戎国。待到一年多后方才来寻她们姐妹。这些都是缠绕红莲心头的乱麻。
她曾问过父亲,却只换来无言的沉默,以及父亲整晚的笛声。
“罢了罢了,回去吧。”红莲唤起齐生往投宿的客栈而去。
齐生紧紧跟着前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红莲,生怕一个闪失又走丢了,上次他可是找的腿都要断了。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进了客栈大厅。红莲一路思索,埋头不语。齐生却是一进门就开始环顾一翻。这是爹爹教的,要先观察环境,以便选取对自己最有利的局势。
不成想却看见厅堂一角的蓝衣少年。顿时便把父亲的教诲抛到了脑后。用齐生后来的话说,他对美好的事物,嘿嘿,总是没有抵抗力。
云飞扬一身天蓝色长袍,金冠束发,意气风发。正与表哥等人在客栈大堂用餐。
忽听有一男孩儿唤了声“糖哥哥!”未等抬眼观望便觉自己的胳膊被人环住了。
“糖哥哥,你怎么也在这啊?”环住他手臂叫哥哥的,正是那日齐县的蓝衣少年。云飞扬见了这孩子不免心中有些诧异,随即目光带着搜寻般投向他来的方向。咦,怎不见那白衣少年?
云飞扬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将齐生的手从自己的胳膊上抚下。点了点头。齐生却是高兴的不得了,大声的招呼着,“莲姐姐,你看我见着谁了。”一回头,连戚红莲的影子都没见着。
齐生一拍脑门,“哎呀”一声。心想,坏了,莲姐姐说过要叫他二少爷的。云飞扬这一桌人见少年热情的招呼着别人,也循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却也是谁都没看着。一桌人都知云飞扬不喜与人打交道,既然点头示好,肯定是认识的人。尤其这皇甫容和,已经被这美少年憨厚怪异的举止给逗笑了。便问道“小弟弟,你在叫谁啊?”齐生怕自己漏了陷,一时支支吾吾答不出来。只得一通傻笑。
那边的戚红莲,普一听齐生喊糖哥哥时就发现了云飞扬一干人。只是打个招呼倒也无妨,可她今天着的是女装。她来东隐本就有秘密,变装一事若是落在有心人的眼里怕是很容易被怀疑。
所以未等云飞扬发觉,她就一个俯身躲到了桌子下面。可是人总有走背运的时候,就在齐生叫自己的空档,这张桌子来了客人。小二刚把客人引到桌旁一低头就发现了蹲在桌下的红莲。
跑堂小二的大嗓门,有几个人领教过 ?“哎呀,姑娘,你怎么蹲在这啊!”他这一句话,连楼上的客人都忍不住俯身看上一眼。
红莲尴尬的抬起头道,“我的簪子掉了。”
“啊?簪子掉啦,那你找到没啊”“没,没,可能不在这,我再看看别的地方吧。”“哎哟,那你可得好好找找,咱们这生意可好,没准让谁捡了去也说不准。”面对店小二过度的嗓门和热情红莲没法再躲。所有人的目光也都从看不见的桌下随着她缓慢移动。
红莲其实动作不快,不过心里却很急,脑袋已经出来了,却没留意肩膀,只听“嘭”一声闷响,撞了个正着。
众人这才算看到了红莲。她穿一件湖水绿色夹袄,下身是一条深绿色襦裙。头发绑了两个小髻,齐整的刘海垂在眉眼中间。
“莲姐姐小心点!”齐生失声叫道。意识到又说漏了嘴马上绷直了身子。小二引客人入了座开始忙活点菜。
起身后的红莲低着头捂着疼痛的肩膀,心想,这两个坏事的臭小子,出门踩狗屎。坏小子自然就是齐生与那跑堂小二了。
一心只顾着诋毁,却没留意到有人已经站在了她面前,那人轻轻的问候了一句。“小姑娘,你没事吧?”声音温和动听。不过红莲很是不喜别人叫自己小姑娘,她觉得姑娘就姑娘呗,还非得加个小,她这精神年龄一说出来,还指不定谁比谁小呢。但也不好发作,只能继续低着头幽幽开口道,“我没事,谢谢。”
可面前的人似乎并没有借过的意思,又开口道,“你家的小兄弟跟我表弟是旧识,一起过来坐坐可好。”红莲本想说不好,连推脱的理由都整理出来了,可是目光扫过面前人的腰间她马上改口道。“那好吧。”
皇甫家的玉佩,总共也就那么几块。面前这人,赫然就带着一块。红莲应过了便抬起头,眼光先是扫向齐生,瞪了一眼立马收回。然后才抬眼打量起面前的人。
皇甫容和出身皇室,一向家教优良,自然是没有盯着女孩子脸看的道理,可是红莲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目光竟一时难以收回。
面前的少女十二三岁的年纪,脸色微嗔,愠怒之余泛着一抹顽皮。那神情在深深浅浅的绿色衣裙衬托下格外生动。
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怕就是这般景色吧。
而红莲打量眼前人的时候也几乎是同样的心境。眼前少年风姿俊朗与云飞扬不相上下。浓眉星目间,笑意盎然,上扬的嘴角牵起好看的弧度,让看到的人也跟着开心起来。气质上,却更温润亲昵,明明很柔和却尽是阳刚之气,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再近些。
两人对望片刻,匆匆别开目光。均面泛桃红。皇甫容和引红莲到桌边坐下,齐生也坐在了云飞扬的身边不再聒噪。桌上还有两位盯着红莲猛看的少年,一是三公之首大司马洛城扩的外甥何寻盟,另一个则是二品少府的儿子陈方佑。对于在坐各人的身份红莲自是心中有数的,能与皇族子弟同坐,身份又岂能一般。
何寻盟首先开口道,“飞扬,这个小弟弟和小姑娘是哪家的孩子啊。也不赶紧给我们介绍介绍。”云飞扬自红莲落座后就一直在思量,这女孩实在是看着眼熟,又想不起来再哪见过。听何寻盟这么一说,指了指齐生道“这孩子我在齐县遇到的。这小姑娘我不认识。”红莲心想,小姑娘你妹啊,真是够迟钝的,不就是换个装扮,变化有那么大么。
若是换了任何人都会觉得变化不大,可云飞扬不同,他本就不善与人交际,对人迟钝,想不到才是自然的。要是能轻易想到的话,只能说明那人欠了他很多钱。
红莲怕齐生说漏嘴,忙自己开口道“我叫怜儿,从齐县来,是跟张伯伯还有齐生一起送我的孪生兄长来国子监上学的。”云飞扬这才感觉到为何少女的脸似曾相识,可听她说完,好像又觉得不只如此。本想开口询问那日白衣少年的去向,最后却绝口未提。
“哦?那你们父亲官职为何,如何称呼啊?”何寻盟继续问道。各国国子监,只招收五品以上官员子弟。所以凡是上得了这个学校的孩子,都是标准的官二代。
“家父是个商人,但娘舅是二品宗正程林峰。”红莲说道,本身程林峰并没有其他姊妹,朝廷若是查起,她的关系自然是要败露的,但红莲交代自己的父亲是位商人。就随大家联想。各国均有一些富商乡绅,家财万贯,想把孩子送入官场,不惜以金钱为跳板跟各处官员攀亲论戚,所以国子监还有一部分学生,就是标准的富二代。红莲明白,买来的亲戚在酆都并不新鲜,也不怕别人怀疑猜测。她接着又道“舅舅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求得真知,而后为国尽忠。”这句壮志凌云的话自然是为了博取眼前众人的好感,为日后的自己打下基础。
看的出来还是很受用的。皇甫容和微微一笑,云飞扬也认真听着。那何寻盟更是点头附和,许是说道了他心头上。
唯独陈方佑表情不善,道“又是个把国子监当踏板使的。又要把商场的下三滥手段使到官场来么。乌烟瘴气。”红莲自然心中愤懑,又遇到一个看不起商人的家伙。不过陈方佑的气愤也有他的道理。陈氏家族世代为官,均官居要职。到了这一代,国子监督监一职便是陈方佑的叔父担任,叔父与父亲常常走动,每每言论中都会流露出学院门槛过低,学校失了尊贵,官场鱼目混杂之意。
红莲可不知道校长是他叔叔,只是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很不痛快。虽是生在封建社会,但她怎么也是受过先进教育的灵魂。想到自己从前的艰辛生活,而这些官二代、富二代却理所应当的去接受高人一等的教育,红莲当然接受不了。心中自然不服,却又不好发作很是憋闷。然而那陈方佑也不是省油的灯,给红莲等人吃了瘪还要拿眼神去鄙视人家,好像明目张胆的告你“本公子就是瞧不起你怎样!”
一向沉得住气的红莲莫名的恼怒起来,冷冷的道“陈公子没听过‘时人莫小池中水,浅处无妨有卧龙’这句话么?出身名门不见得便才情高尚,高权富贵养出来的多是草包,那点本事怕是连民女都不如!”
此话一出语惊四座。眼前弱质少女咄咄逼人之气讶的陈方佑当场说不出话。其余几个少年也是张口无言,怔怔的盯着红莲。即使是太子在世时也没如此不给陈方佑台阶下。
红莲发觉众人的诧异,自己也觉得不妥,忙补救道。“这是怜儿听学堂里的老师说的。他说我们生下来所面对的一切都是既定的,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也没有人能选择生存的环境。可是每个人都能选择自己的梦想和未来。哥哥他少年有志,一心报效国家。既然国之社稷,匹夫有责,为何要负他一腔热忱呢。”红莲说的慷慨激昂,众人听后均对这未蒙面的少年产生了好感,唯独云飞扬心中奇怪,如何也无法和那日街头抹泪的少年联系起来。
陈方佑又反驳道,“他既是有心,苦读便是,自己考取功名为国效力,走这番捷径怎知居心为何。”红莲见他态度虽是放松些许,但仍咬住不放,便又道“陈公子莫非没听过‘勿叹韶华子,俄成皤叟仙’?我哥哥又不是无能之辈,忠君爱国之心已定,为何要曲折而就,浪费大好年华。”
“勿叹韶华子,俄成皤叟仙”陈方佑咀嚼着红莲的话,复而释怀一笑道“倒是我愚了!哈哈。”
听进红莲之语的人又何止陈方佑一个,皇甫容和与云飞扬悄悄的递了个眼色。他们这几人,世家出身,少年得志,对朝堂耳濡目染,跃跃欲试已久。
本是少年偶遇聊发狂言的一聚。却因后有史书提及:大司马冲撞圣颜,拂袖而去,帝扶龙椅怅叹,昔日韶华子聚,唯其一语醒众身。而被考究,遂入史,称:韶华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