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醒来 ...
-
.醒来(下)
一双纤纤素手执着桃木梳,缓缓地梳理发丝。她的头发经过多年的烫发早已经枯黄了,擦再多的发油也换不来如林若诗黑缎子一般的头发了。徐书亚对着镜子苦笑。
林家到底是大户人家,女眷的客房不单有梳妆台有准备,连日常的家居服柜子里也有准备。只是这些衣服想必不会有林若诗的衣服吧,当年,她是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梳什么样的头发去见韩涛的呢?
徐书亚叹了口气,拿着梳子的头放了下来,梳子上缠绕着几根断发。她默默地将头发从梳子上取了下来,将它们团成一团,放进了梳妆台的抽屉里。
等下吃过饭,就该履行和林若煌的约定了。林家实力雄厚,政商关系复杂,有林若煌作后台,她也很快就可以达成心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
只是,对于唤醒韩涛,她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她和韩涛自结婚以来,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就更别提什么夫妻感情了。再者,她也确实有些恨他,若不是韩涛,若不是为了他那伟大的爱情,她又怎会落到如今这般田地。
灵活地双手将头发打成一根辫子,徐书亚好笑地看着镜子里恁地年轻了好几岁的人。她从未试过打辫子,只是想林若诗和韩涛见面时,年方是二八,也许就是打着辫子的少女呢。刚打好辫子,就听得林裕站在门帘子外说林若煌有东西给她。徐书亚便唤了林裕进屋,把东西搁桌上。
林裕捧着个小小的描花锦盒子进了屋,见了徐书亚穿着件柳色的旗袍,梳着根辫子,竟愣住了。待徐书亚冷声问他还有什么事,才回过神,说是林若煌送来的,估计徐小姐派得上用场。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走到门口,又像想起了什么,重新回到屋里,邀请徐书亚前去用餐。
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徐书亚已经开了描花盒子。里头竟是些书信,她疏疏地拣了几封信看,心念蓦地一动,这林若煌果然有几分本事。
她起身到里屋拿了黑狐披肩披上,随林裕到了饭厅。不期然,竟在饭厅的廊前碰到了林若煌。
林若煌见了徐书亚一身打扮,心头一怔,如雷轰顶,脱口唤道:“小妹?”
徐书亚皱了皱眉头,继而又舒展了开来。先行跨过饭厅的门槛,待坐定后,方开口道:“林先生思妹心切,断也不可认错了人。”
林若煌听得徐书亚略带沙哑和调侃意味的话语,自知失了态,却也不反驳,只是淡淡地说:“徐小姐,也下了功夫啊。”
徐书亚在桌上的洗手碗里略微洗了洗手,接过佣人递上的手巾,瞟了一眼林若煌,回道;“林先生也用心良苦。日后少不得仰仗林先生的地方。”
说完,便有佣人盛了粥,端到桌上。新米熬成的粥洁白稠滑细腻,配上扬州酱菜勘比天下美味。她素来习惯在长途跋涉后喝一碗定神,加上桌上有红烧狮子头,鸡包鱼翅,清蒸鲥鱼,四色酱菜。均是自己爱吃的菜。只是不知道这林若煌是如何打探到的,果然有些手段。
若不是知道林若煌有求于自己,她几乎要错以为这个江浙首富爱上自己了呢。徐书亚心中自嘲,掂着调羹,搅了搅粥,雾气升腾,刺得眼睛疼。曾经也有个人常常出门前给她熬上一碗这样的粥,等她起来了喝,如今却只能说“人生若只初相见” 了。
一顿饭吃完,林若煌就让随侍的林裕将徐书亚送到闻柳苑。徐书亚不立即进屋,在屋前的廊椅上垂首坐了好一会儿才掀起帘子进屋。
林若煌站在闻柳苑的院门口,他在等徐书亚的行动结果。
屋子里昏黄的电灯光晕晕地透过窗帘,射出浅浅的一块阴影。
徐书亚到底在干什么呢?
心开始跳得厉害了,手心里也出了点汗,烟斗握着湿哗哗的。欧石楠的烟斗火光闪烁,映出抽烟人紧皱的眉头,夹着花香的晚风里也渐渐带上了烟草的味道。这么长时间还没有动静,林若煌等的有些烦躁了。
一袋烟终于抽完了,屋子里仍旧静悄悄的,只有电灯光晕晕地照在窗帘上。
林若煌重新装了斗烟丝,用火棒压实,划了火柴点上。
屋子里面还是静悄悄地。
火柴划了三次,烟斗里终于有了火光,在门洞的阴影里微弱地跳动。
晚风中的烟草味道越来越重,第三袋烟也快抽完了。林若煌抬头看了看天,黑蓝天空琼黄圆月刺目,夜半了。
第三袋烟终于抽完了,人也终于从屋里出来了。
徐书亚低着头,裹着披肩,脚步竟有些踉跄,眼见都到了院门口也没有发现林若煌。
一只握着烟斗的手拦住了她。
徐书亚抬头见是林若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成了。”笑容里掩不住地惊吓,还有不知为谁的伤痛。
“徐小姐出马,必定行的。”林若煌把烟斗里的烟灰随手磕在院门上,阴影遮住他的脸,谁也看不出他的情绪。
“让厨房把粥送了。”林若煌转身对着门外说。
“你,不进去?”徐书亚收起了惊惶,定神道。
“你早点休息。”
没有一句解释,林若煌的身影消逝在月光下。
辗转反侧,徐书亚索性从床上爬起来,披了睡袍,开窗看月亮。想起那个消逝在月光里,似有千言万语却暗自埋在心里的身影,不知怎地,就让她想起了林若诗。
时光流转,记忆之门打开,窈窕佳人正值芳华。
那一晚,林氏千金初现上海社交圈,艳惊四座。
那一晚,韩涛酒后失控,彻夜不归。
那一晚,徐书亚明白了韩涛答应娶自己的原因。
那一晚,是所有人痛苦的开始。
徐书亚闭上眼睛,不知为何,她依然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林若诗的穿着打扮,她的一颦一笑。
那天晚上,她出席上海商会的慈善晚会。而从未在上海社交圈露面的林若诗跟着兄长林若煌也出席了晚上的慈善晚会。
在一色的改良旗袍里面,林若诗穿着牡丹印花的圆领对襟衫,领口红色的盘扣,七分袖露出带了翠绿镯子的白生生手腕,配着裙角绿色叶子印花的月光绸裙子显得清清爽爽,头发也梳的整整齐齐,只在发髻上插了一圈细碎的茉莉花,一副汉家女儿的俏模样。笑起来如和风吹拂,暖人心扉,好人家出身的娴雅气派,更让她惹眼的很。
晚到会场的徐书亚几乎一眼就从人群里发现了林若诗,心下赞叹不已,谁家的闺秀长的好又会穿。待得近来细瞧,骤然发现林若诗的眉眼和神情都与自己相似。两人竟像是姐妹来着。
周围的女人也像是发现了这一点,聚拢了给两人作介绍。
敏感的徐书亚立刻就察觉到了旁人将自己介绍给林若诗时,她对自己的异样态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态度。
她看着林若诗微笑着接受介绍,友好而矜持和自己握了下手,端庄有礼。
整个晚上,她就看着林若诗跟着林若煌穿梭在会场里,身后跟满了青年才俊。
整个晚上,她就看着林若诗看似漫不经心,却时时刻刻关注着会场里的人,像是在找人。
当林若煌带着林若诗离开会场时,她分明看到了林若诗脸上明明白白的失望。
她几乎立刻决定,要作林若诗的手帕交,从而搭上林家,为那个人也为自己谋条出路。
11、人生若是初相识
初夏的晨风清凉怡人,徐书亚在通往闻柳苑的卵石路上碰到了刚看完韩涛出来的林若煌。林若煌眉头紧皱,看人的眼神凌厉无比,看得徐书亚骤然惊心。
“徐小姐,这么早?”林若煌收起一脸的肃杀,依旧笑如春风,仿佛刚才的杀人眼神只是一个错觉。
“丈夫大病初愈,作妻子的前去看望也是应该的。”徐书亚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拢了拢耳边的卷发。
“是吗?韩涛他刚睡下,不宜见客。徐小姐还没有游赏过月湖吧,不介意我作向导吧。”林若煌伸手向邀,不容拒绝。
徐书亚闻言娇笑道:“林先生客气,这可是小女子的荣幸呢!”。说罢就转身往大门走去。该来的总归要来,胆怯躲避又有何用。
林府本就是依月湖而建,这月湖之行无非就是绕湖一周,晨光里的月湖水光潋滟,轻烟渺渺,如雾如纱。湖边绿荫如华盖,鸟语不断,亭台楼阁静谧其中,一池碧波,小荷初开,石桥秀立。路边绿翠桃红,烂漫多姿。虽不闻管弦之声,亦不见白鸥破水,倒也有别样的优美静谧。
徐书亚跟在林若煌身后,一路听得他介绍这边是姚燮故居,那边是袁枚故居,贺秘监(贺知章)祠诸如此类,倒像是个专业向导。
“历来文人相轻,这么多的名人故居不会是附庸风雅而设吧。”徐书亚见林若煌就是不切入正题,也乐得一路赏花览水。
“宋元以来,月湖一直是浙东学术中心,是文人墨客憩息荟萃之地。在月湖边上隐居、讲学、著书已蔚然成风,唐代大诗人贺知章、北宋名臣王安石、南宋宰相史浩、宋代著名学者杨简、明末清初大史学家万斯同,这些风流人物都曾在这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痕。”林若煌站在亭边极目远眺竹洲上的女子学校。忽而话锋一转,“也许徐小姐也给我们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呢!”
可不是来了,总算没白等。徐书亚莞儿,过了这么些年才问,林若煌倒也沉得住气。
顺手摘了朵开在亭子边的红色杜鹃花,放在鼻下闻了闻,色虽艳,花香却淡薄。徐书亚将花别在了黑狐披肩的扣眼上,对着湖水慢悠悠地问道:“你可知若诗为何爱上了韩涛?”
一个女人要爱上一个男人人还需要理由吗?林若煌诧异。
“韩涛相貌堂堂,身家清白,没有女子会不喜欢。”林若煌坐到徐书亚的对面,盯着她的眼睛说话。他一直觉得这个女人颇有城府,比如当年刻意地接近若诗。
“依若诗的条件,再好的公子哥儿要多少有多少,韩涛又算得了什么?”徐书亚理了理披肩的毛,笑吟吟地等着林若煌开口。
“你觉得呢?”林若煌不动神色地将球踢了回去。
“枉你是圣若望的高才生,却连女人心都不懂。”徐书亚戏谑道。“若诗起先并没有爱上韩涛,是韩涛的宠溺让她爱了他。”徐书亚顿了顿,继续说道:“他明知若诗在捉弄他,却不急不恼,任着若诗胡来,这份宠溺不说若诗怕是全天下的女人都会动心。女人啊,要的不过就是男人的一份宠爱。”言语中竟隐隐有些惆怅。
“既然你知道若诗和韩涛两情相悦,又为何把林轩拉了进来?”林若煌见她说得动情,不免气急,言语中多了些严厉。
“哈哈,林先生可冤枉我了,我可是在林轩之后才结交若诗的。”徐书亚对着林若煌笑道,笑意沿着眼角细细地纹路敞开竟又带了些许伤心。
“我当年若不是因为没证据,又岂会等到现在才问你。书亚,你当真和林轩没有瓜葛?”林若煌从长衫内掏出一个东西递到了徐书亚的面前。
徐书亚看着被递到眼前的ball金质怀表,珐琅的表盘画的是红色玫瑰中一对洁白的和平鸽口衔橄榄枝。即使不用打开,她也知道怀表的另一侧装有一个小男孩的照片,虎头虎脑,可爱的紧。
“书亚?”见徐书亚愣愣地盯着怀表不语,林若煌略略提高了声音唤道。
“你想知道的,我全都告诉你。只求你不要伤害孩子。”徐书亚从怀表前抬起头来,将怀表紧紧地攥在手心,神色已苍老了几分。
“林轩的确是在我行动之前认识若诗的,他们在赛狗场上认识的。”扣眼上的杜鹃花不知道什么掉在了地上,被徐书亚踩的稀烂了。她仿佛浑然未觉,笑容多了些恍惚:“林轩是个好人,不输韩涛。”
阳光渐渐地炫目,极为灿烂,照在湖面上金光粼粼,像极了那日的好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