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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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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在医院的时候,沈絮见到了Cecilia。她来的比她更早,正站在陈默床边说话。见到沈絮时,Cecilia第一眼就往她手上扫去,看到她空空如也的左手,脸上闪过十分之一秒的疑惑,但很快恢复如常。
陈默指了下床边的椅子,微笑着等沈絮过去。
“入院手续已经全部办妥了,银行的自动转帐也是。我今天就叫人安排伯父住进去……”
Cecilia说着,把一叠资料拿给陈默。他挥了挥手,示意她拿回去,“我对你还不放心么,不用看了,有要签字的直接拿来就好。”
从刚才Cecilia的话里,沈絮已经猜到几分,“陈叔叔怎么了?”她问。
“找了一间最好的养老院,”陈默说,“我这样的情况,已经没法尽子女的责任了。”
对于他父亲的消息,沈絮潜意识里还是有点排斥,所以并没有问下去。
Cecilia拿出来几份文件给陈默签字,然后收拾了下东西准备要走。
“我送送你。”沈絮说。
她随她走到门外,两个人都低着头,好像都在寻找合适的开场白。
“陈默的事,你费心了。”最后还是沈絮打破沉默。
Cecilia没有答话,反而问她,“你和Dylan许,分手了?”
这本是她的私事,实在没有必要向她交待,但沈絮能明白她的怀疑,于是点了下头,说“是。”
“Terrace的病情你都知道了吧?”她又问。
“嗯,陈医生已经和我说过了,”沈絮说,“为什么在这家医院看?为什么不去香港,不去美国?”
陈默今时不同往日,就算要到月球上去医,他恐怕也给得起这个钱。
“这是Terrace自己的意思。”Cecilia答,“而且我确实偷偷拿过他的病历到香港和美国的医院去,希望找到这种病的,更新更好的治疗方法。可惜,全都无功而返。”
这样说来,那天沈絮和Ronnie在山顶医院遇到她,就是为了这个。
“Terrace说,喜欢这家医院的气氛。所以他连东面那个新建好的病房大厦都不肯住,非要住到这个偏僻的角落来。现在这种情况,当然只好顺着他的意……”Cecilia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又流露出了悲伤的情绪。
沈絮叹了口气,抬头看一眼天空,今天的天气出奇的好,蓝天白云的颜色,一如儿时的记忆。
走到医院大门口,两人说了再见。Cecilia在转身的时候,轻声说了一句,“你知道么,其实我一直羡慕你,哪怕到今时今日,我依然希望,陪在他身边的人是我……”
沈絮佯装没有听见,离开的步伐没有丝毫停顿。各人有各人的宿命,谁也要不来别人的喜悲。
梧桐到了秋天,总有恼人的残絮随风飘零,毛刺粘到皮肤,又痛又痒的难受的很。沈絮拍掉脖子里和衣服上的毛絮,到街对面的点心店,给自己和陈默买了几样早点带回去。
“热气腾腾的小笼包,脆香无比的葱油饼,雪白诱人的粢饭团,还有新鲜可口的豆浆,是不是听着就觉得胃口大开了?”
沈絮笑咪咪的把几样东西在陈默面前一一放好,“喏,你先挑。”
陈默来来回回看了好多次,可伸出去的手却总没有着落。
“每一个看上去都很好吃,不知道挑什么好。”
沈絮拿过一个葱油饼,一掰为二,递给他半个,“那就每样来一点好了。”
沈絮也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些江南小点,所以一点也没有打算和他客气,一口气喝掉半杯豆浆。
这不是什么华丽的食物,但两个人却吃的连话都不想说。
“我饱了。”陈默把最后一个小笼包推到沈絮面前,“阿絮,我今天想出去走走。”
“好啊,”沈絮打了一个饱嗝,“今天天气好,我推你四周逛逛,刚才我看到南面墙根那里,有几株茶花开的很好,我们一会儿也学那些文人雅士,赏花玩。”
“不,我想到医院外面去,”陈默说,“我想去看场电影。”
沈絮犹豫了一下,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不能去那么远。
“我去问问看陈医生,如果他同意,我们就去。”
在征得了医生的同意后,沈絮到医院门口叫来了一辆出租车。
车子沿着思南路往南开,一幢幢旧式的洋房在疏疏落落的梧桐间一闪而过。司机自豪的指着两边的小楼告诉他们,哪桩房子住过哪位名人。
这里曾是十里洋场中最安静别致,清高孤傲的所在。可时至今日,洋房露台上随风飘扬的花床单,和院门口写着各家姓氏的残破的牛奶箱,又成为了另一场,实实在在的人间烟火。
出租车到电影院门口停下。沈絮本来想好了,只能看喜剧类的电影,可陈默非要看一部没有听到过名字的,法国文艺片。在这样敏感的时候,沈絮虽然很担心,电影里任何一个煽情怀旧的镜头,就能把他们俩的意志全部摧毁掉,但还是不忍心拒绝他,只好买了大量的零食,希望有分散注意力的效果。
今天不是假期,电影又冷门,诺大的放映大厅里,只有小猫三两只。陈默拉着沈絮,跑到正中靠后的最佳位置坐下,拿出刚才售票处发的剧情介绍,就着昏暗的灯光,兴致勃勃的看起来。
没过多久,电影正式开始,柔软缠绵的音乐,和法国人奇特的吐字发音搞得沈絮昏昏欲睡。就在她和睡神最后角力,就要弃械投降的时候,忽然听到陈默叫她的名字。
“阿絮。”
沈絮睁开眼,重新坐好。“嗯?”
“你有没有规划过未来?”
她想了想,“没有,我从来都是只顾眼前,你知道的。”
陈默转过脸对她笑一笑,“我想过。我希望我们以后生三个孩子,第一个是男孩,然后是两个女孩,最好是双胞胎;到时候,我们就到二线城市去生活,那里的快乐指数高一些;我们就不要住公寓了,在近郊买一幢小房子,养两条狗。一条是黑贝那样,可以看家护院的,另一条要毛茸茸会打滚的;如果你愿意,我希望你不要出去工作,把孩子托给别人管,我始终不放心……”
听着他喃喃的描述,沈絮的眼睛一次次感觉到湿润,她只好一边把头抬起来,一边努力睁大眼,不让泪水滑落。
“阿絮,你说,我等的到这一天麽?”
沈絮深呼吸一下,把那些没用的眼泪咽回肚子,故作轻松的说,“当然,你快点好起来,我们还可以一起设计房子,自己造。我要那种门口有一棵大树的,枝干稠密,我们就在树上建一个小房子,给小孩子做他们的秘密基地……”
陈默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悲伤,他就着她的想象叙述下去,好像那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一眨眼,他们就像那棵幻想中的大树一样,绿叶成荫子满枝,再接下去,手拉手并肩坐在陈旧的沙发上,白发苍苍。
那部电影的情节,沈絮后来似懂非懂的看了一些,故事沉重忧愁,并没有摆脱一般爱情悲剧的套路。里面的情节她很快就忘了,只是电影最后一个镜头常常在她的心头浮现出来,久久无法忘怀。
那是一个面容苍白的年轻女孩,脚边匍匐着一条始终看起来很疲倦的大狗,坐在和昔日恋人约好的老橡树下,迎着风,用口琴吹奏着一首旋律缓慢悠扬的曲子,等待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