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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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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絮是一个礼拜之后回到上海的。这里的天气和香港比起来,更多了一分秋天的寒意。
沈絮循着Cecelia留下的地址,找到了那家,位于淮海路旁的医院。医院四周都种满了法国梧桐,到了现在这样的季节,那一树树黯然的枯黄,是冬天来临前,叶子最后的色彩。
曾经再怎样枝繁叶茂,也有尽数凋零的一刻,万事万物,无不如此。
沈絮问了好几个工作人员,才找到西北角落里,那一处小小的楼房。小楼三四层高的样子,外墙上蔓延着层层叠叠的爬山虎,已经把原来楼房的颜色成功的遮盖掉,只露出几个四四方方的窗户,黑漆漆的,看不清里面的样子。
沈絮走上三楼,穿过长长的在回廊,在靠近那最后一间病房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收住了脚步。
第一句话该说什么?现在脸上的表情够不够愉悦?如果他问起阿政,要怎么回答……
她的脑子里一边闪出无数的问题,一边飞快的一一给出答案。当她权衡再三,自以为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的时候,才慢慢走进了那间,挂着冰冷铜牌的房间。
屋子里光线很暗,第一眼,沈絮差点没有认出陈默来。
他躺在床上,眼睛紧紧闭着,脸颊深深的凹进去,一丝血色也无。纤细的手臂放在被子外面,晶莹的液体顺着管道,一滴一滴流到他的身体里去。
然而他的表情还是安详的,好像正在做什么美好的梦。沈絮不敢惊动他,小心翼翼的在床边的椅子上坐好,安静的等他醒来。
才坐下没多久,有风吹过,老式的木楞窗被吹的吱吱作响。沈絮怕那响动吵醒了陈默,就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用最快的速度关上了窗户。当她再转过身来的时候,正对上那一对繁星一样的眼睛。
“阿絮,过来。”
沈絮看到他费力的对自己笑,没有输液的右手微微举抬着。她飞快的走过去,两手交合,把他细长的手指包在掌心。
“陈默,我来了……”
他的笑容更深了,他没有问一句多余的话,好像早就预料到她的出现。
他们就这么对视,好像回到最初的岁月,青春流动,结伴成长……
那是第一个进驻心底的人呵,还好,回忆还在,笑容还在,他们还在。
还要想什么答案,做什么准备呢,他们本来就是最亲密的人,一个眼神,什么都够了。
沈絮默默的坐着,脑子里时不时闪过儿时的某一个画面,同行的回家路,为了他唯一的一次挂彩,那张并排写着他们名字的红榜……原来,她从来都没有忘记,只是一时没有找到记忆的路径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陈默手指冰冷的温度把她唤醒。
“你的手好凉,要不要再加床被子?”沈絮说着站起来,想出去找护士。
“不,别走……”陈默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再陪陪我……”
在这一趟回程的旅途中,沈絮曾设想过无数次想到过“死亡”这个词:想到某一天,近在眼前的某一天,陈默的眼睛闭上了,就再也不会睁开;想到他转眼间变成一堆白色的粉末,从前美少年的样子再也无迹可寻;想到他被埋到漆黑一片的地下,而那双明亮的双眸,再也无法照亮任何黑暗……
当她想到这一切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被深深的恐惧笼罩着,她害怕死亡,害怕他离开她的生命,更害怕自己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呼出最后的气息。
可是,那也只是恐惧。由始至终,她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悲伤,不像那天,在大雨里,目送Dylan步步远去时,那种充满了窒息感的悲伤。
而直到这一刻,他虚弱的握着她的手,说,“再陪陪我”的时候,那股强大的悲伤一瞬间涌上了心头,沈絮无法自制的,趴在陈默的床边大哭起来。
她死死的抓住被子,把头蒙在里面,什么也不管不顾,肚子里有无尽的委屈,必须要这样痛快淋漓的表达。
这是累积了二十年的情感,在瞬间的宣泄。
沈絮直哭到喘不过气,绝得堵在胸口的巨石稍稍松开了些,才放松了手指,胡乱的抹了一下脸慢慢抬头。
“傻瓜……”陈默伸手拭去她腮边未净的泪,“如果你接下来的日子,整天都这样哭哭啼啼的话,那我宁可你不回来。”
他的话收到了效果,沈絮生生忍住了眼泪。
是,她来,是为了给他温暖,而不是眼泪。
于是,从那以后,在他面前,沈絮再也没有哭过。
当天,沈絮本来想留下来陪夜,但是陈默不许,甚至威胁要拔掉点滴的管子。沈絮不敢和他拗,只好答应晚上离开。
“住酒店么?可订好了?”陈默问。
“不住酒店,是公司的宿舍。”沈絮本来已经决定辞职,可李总竭力挽留,并且准了她三个月的停薪留职,把她派回了上海的母公司。
陪着陈默吃过晚饭,沈絮寻了个空档,找到了他的主治医生。那位医师姓陈,戴着四四方方的金丝边眼镜,一张国字脸一直没有什么笑意。
他听说她是陈默的亲属,说的第一句话是,“亲属?怎么这么晚才来?”
沈絮被问的哑然,只好嗫嚅着回答,“人在外地,一知道就赶回来了。”
陈医生扶了扶眼镜说,“陈默的情况很不好……”
医生接着向沈絮详细介绍了陈默的病情:他的免疫系统已经几乎失去效用,之前一次小小的病毒性感冒,就把他整个的呼吸系统完全摧毁。肺炎引起的并发症几次差点夺去他的命,而大剂量的抗生素,又令他的身体更加的虚弱。
陈医生毫不讳言,这样的恶性循环只要再来一次,陈默的生命就将走向终结……
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沈絮几次停下脚步,想回去再哀求一番,看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一救他。可是她心里也知道,他得的是绝症,而绝症的意思是,无药可医,无力可为,无法可想……
那么,她所能做的,就是在他最后的时刻,给他最大的支撑,这样至少,在他们分离的那一天,彼此都能少一些遗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