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祯爱

8、第8章

　　八
　　金銮殿上，两队人马针锋相对地站着。一排是包大人、叶氏兄妹和我，另一排就是定远大将军刘孝远。正中间跪的是身着雪白囚衣的大哥……
　　那天的事，现在想起来还是如此的混乱。虽然我和大哥带着叶幸和刘孝远平安地下了山，但是大部分近卫军并没有我们那么好命，超过一半的人葬身在那场爆炸中。
　　更糟糕的事情还在后面——之后的调查发现牛首山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叛贼”，那些和大哥叶幸交手的居然是山上普通的猎户！而我们所查到的那个山洞——确实是用来放火药的——只是数量并没有之前大哥报告的那么多，那些火药只是山上猎户捕猎之用的……
　　“……综上所诉，臣以为，这件事情全部是由展骥所报的虚假情报引起的！杀害无辜猎户，陷陛下的禁卫军于危险之中使得军队折损过半，展骥简直是罪不可恕！”刘孝远口沫横飞地咆哮着。
　　“等，等一下！牛首山之事是我告诉展护卫的！是我没有弄清楚真相还把展护卫也拖下了水。要问罪的话我才是罪魁祸首！”叶幸挺身而出。
　　我感激地看了看他，也站了出来，朗声道：“没错，当初大哥并不是一个人上山探查的，我也去了！要说误报情况的话，我也有一份！”
　　“云瑞！叶兄！”大哥喝住了我们，抬头注视着陛下说道，“这件事情是属下办事不周……属下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但是，和云瑞还有这叶氏兄妹没有关系！请陛下明察！”
　　“大哥~~”“展大人~~”我和叶氏兄妹同时惊呼。
　　包大人站了出来，躬身向陛下请道：“陛下，臣以为这件事里的蹊跷甚多，请陛下给臣一点时间，让臣查明真相再定展护卫的罪不迟。”
　　“给你一点时间？”刘孝远哧之以鼻，“谁不知道包大人和展家的关系？！而且现在展骥又是开封府里的人！包大人就算不会胳膊肘向外翻也要懂点避嫌的道理！”
　　“好吧，这件事就交给大理寺办吧！”皇上挥了挥手下令道。
　　开什么玩笑？！开封府和大理寺一向不和！把大哥交到他们手里何时才会有出头之日啊！
　　我急忙想要跳出来为大哥说话，却被大哥用眼神制止了。
　　“臣还有一事要向陛下禀报。臣一月前带着家眷回京述职，本以为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必定是万民安乐共享太平，没想到，数日前，小儿道光居然被贼人掠走，后又被展骥所伤，至今生死未卜……”刘孝远擦着眼泪道，“想臣戎马四十年在边关为国尽忠，虽不敢比杨家满门忠烈，但也扪心自问对得起家国天下……臣就道光这么一个儿子啊……”
　　看着泣不成声的刘孝远，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对他很同情的，但现在我很明白他这段独白后面是怎样的伤人利剑——
　　“所以臣要告开封府府尹包拯治理京畿不利，在天子身边任宵小猖狂，还要告展骥仗武伤人！！”
　　我实在忍不住跳了出来：“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你儿子品行败坏，叶氏兄妹还有赵祈世子都可以作证！说什么‘被贼人掠走’谁知道是不是又跑到哪里去调戏良家妇女了？！我还要问你你的儿子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牛首山呢？保不齐他就和这场陷害我们的阴谋又关系呢！！”要不是激动之下牵扯到了受内伤的胸口，我恐怕非把那个刘孝远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磐不可！
　　“你……你简直是在信口雌黄！！”刘孝远怒吼。
　　“那也是跟您大将军学的！”我不甘示弱！
　　“云瑞！！！”三个人的声音——大哥、包大人还有皇上……
　　算了，看在最后一个的份上我就不浪费力气和那个被我大哥救了一命还恩将仇报的混蛋烦了！还不如留点力气查明事情的真相好！我对他吐了个舌头做了个鬼脸才又站回了干爷爷身边。
　　“哼！你不要仗着你有个二品将军的爹就这样在金銮殿上放肆！告诉你们，你们的爹现在自身都难保了！你们还是自求多福吧！”刘孝远显然气得不轻，冷笑地看着我和大哥。
　　“你说什么？！”我和大哥脱口而出。
　　“刘孝远！你给朕住口！”陛下突然拍案而起喝道。
　　“陛下，为什么不说？！这两个小鬼的爹运送的军粮居然半途被人劫走，事关边关安危，可是失职的死罪啊！！”刘孝远并不在意陛下的禁令，狞笑地说出了让我天旋地转的消息。
　　“陛下……包大人……我爹他……”我看看包大人又看看陛下——他们都掉转了视线避不看我……
　　之前的梦又浮现在我眼前——爹浑身浴血，离我越来越远……
　　“我爹他怎么了……告诉我啊！！”我失控地大叫起来。
　　“云瑞、骥儿，你们不要急。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找到你们的父亲但是以他的武功肯定没事的……”包大人连忙按着我的肩安慰道。
　　“是吗……”我突然觉得视线开始倾斜并且视野变得越来越窄越来越暗——天啊！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在大哥面前晕过去！这是我陷入黑暗前唯一的想法……
　　在陷入黑暗前的那一刹那，我清楚地听到了大哥的呼唤，还有一双温柔但有力的手托住了我软倒的身子——不是大哥的……

　　从黑暗再度睁眼见到光明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我发现我现在已经不在金銮殿上了。落入眼眸的是熟悉的雕梁画栋——是太后婆婆的寝宫。
　　“瑞儿！你醒了？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坐在我身边的太后见我醒了，连忙一迭声地问着。
　　我摇了摇头：“我没事。”坐起身来才看见太后婆婆红着的眼眶，不由得一阵愧疚：“对不起……太后婆婆……让您担心了！”
　　“你真是吓死哀家了！”太后用丝帕拭去了眼角的泪水，半是埋怨半是爱怜地对我说道，“太医说你本来就受了内伤又急火攻心，才会晕倒的……对了，你怎么会受内伤的？”
　　我强颜欢笑：“练功时不小心呗~~您别担心，小事一桩而已~~”
　　“自己的身体自己都不小心怎么行！”训斥我的不是太后，而是一个正跨进内室身着明黄九龙团花纹锦袍的中年男人——不是当今天子又是谁？
　　“陛下！”我挣扎着作势要起身行礼，被他拦下了。
　　皇上微笑地看着我：“什么时候小云瑞这么懂规矩了？记得你和祈儿偷溜进我御书房在朕的奏折上画老鼠好像还是不久之前的事呢！”
　　“皇上……我……”
　　皇上在我身边坐下，正色道：“朕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朕相信这次你哥哥一定是遭人暗算，朕也明白开封府和大理寺向来不睦，但是——云瑞，朕希望你知道，朕是皇上！朕要顾着这个江山，如今辽人正在边境蠢蠢欲动，定远大将军刘孝远素来抗辽颇有威名……朕不希望让他因为这件事而寒了心……”说到后来，陛下的嗓子也有了些艰涩。
　　我低垂眼帘：“陛下的苦衷……云瑞明白……说起来，刘将军也应该是受害人……”
　　皇上大悦：“云瑞你能这么善解朕意真是太好了！”
　　我只能苦笑。
　　皇上摸了摸我的脑袋：“你哥哥那边你放心，我会关照大理寺的人务必要查明真相并且善待他的。”
　　“谢……皇上……”我深深低下了头掩盖自己的内心，“那，还有我爹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叹了口气：“我拦着刘孝远不让他说就是怕给你打击……”
　　我一下子脸色发白。陛下连忙安抚我道：“别紧张！目前虽然没有好消息但也没有坏消息——那天朕收到消息，说你爹爹押送的粮车在离边关还有两百里的地方遇袭。军粮被劫，你爹失踪，其他押送的人员全部被杀……”
　　失踪？我一下子燃起了希望——是不是意味着爹爹至少生命无恙呢？
　　皇上站起了身：“我已经命人去寻查了，而且你爹武功绝世机智过人，一定会没事的！云瑞你这段时间就先住在宫里养好身体吧！”
　　我看皇上要走，连忙拉住他道：“皇上，云瑞如果住在宫里的话恐怕还是会让人怀疑皇上是否对展家有偏心的。我不如还是住到我两个舅舅家去的好。”
　　皇上深思片刻，展颜笑道：“还是云瑞冰雪聪明考虑周详！这样吧，我这就命人到茉花村去通知你两个舅舅，让他们过来接你。在这之前你旦住宫中无妨！”
　　“谢陛下。”
　　陛下又嘱咐了几句要我保重身体便离开了，我以想要睡觉的理由支开了太后婆婆和宫女们，开始暗暗思考所有的问题——
　　到凌晨的时候，我略微睡着了一会，再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我根本就没想到会在宫里面见到的人。
　　“蓉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吃惊地看着眼前如精灵般美丽的穿着一身粉色纱裙的叶蓉。
　　她微笑地摸了摸我的额头：“好像没发烧，真好。”
　　“蓉姐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啊？”我追问着。
　　她笑着端来一碗药，边看我喝下去边说道；“虽然陛下已经派人通知包大人和你哥哥你没事了，但他们还是很担心你。展护卫就不说了，包大人也不是很方便到后宫来看你。我们是姐妹，我又略通一点医术，所以就毛遂自荐进宫来照顾你咯~~还好太后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呢！”
　　我喝完了那碗定神的汤药，不好意思地笑道：“对不起啊，让你们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了。”她温婉地笑着——我想如果娘亲还在世的话一定也是这么微笑地看顾我的——“现在你只要想着如何养好你的身子就行了。”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我笑着吐了吐舌头，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住进宫里……那你哥哥叶幸呢？”
　　“他在开封府。他现在可是憋足了一口气想要找出设下这个陷阱害我们的家伙呢！”叶蓉打趣地说道。
　　“费心了……”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叶蓉点了点我的额头：“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就快点恢复到原来那个活蹦乱跳的展云瑞吧！大哥也很担心你呢！”
　　我摸着她点过的地方呵呵地笑了起来。

　　三天后，我的两个舅舅快马加鞭地从茉花村赶过来接我。
　　一看见我，小舅舅立刻就红了眼眶奔过来一把抱住我：“小瑞儿~~舅舅来了！没事了！把一切都交给舅舅来办吧！”
　　与感情外露的小舅舅相比，大舅显然内敛得多，他细心地打点完我一切的行装后，这才抱了抱我的肩：“放心先在舅舅那住几天。我们丁家在刑部和兵部都还有几个说得上话的人，你爹和你大哥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我点了点头，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歉疚——为舅舅对我的关心也为我把他们叫来的真正目的……
　　告别了太后和开封府的众人，舅舅们带着我做着马车向茉花村出发了，傍晚时分我们在一家驿站里暂时落了脚。待确定两个舅舅在隔壁的房间里睡着后，我留了一张纸条在桌上，偷偷地走进了这家驿站的天字一号房。
　　看见屋里亮着灯火，我便门也不敲地推门而入。
　　“云瑞~~~”在屋里等我许久的赵祈见我进来，惊喜地叫道。
　　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掩上门后道：“抱歉，要你在这等我这么久。”
　　“我和你还要谈什么抱歉吗？”赵祈笑了，“我很高兴你把我叫来的！有什么吩咐就尽管宝宝开口吧！”
　　我笑着槌了他一拳：“总之大哥那就拜托你了，虽然皇上和干爷爷也在追查牛首山这件事，但我还是不能就干坐在旁边什么都不做！我一定要找出事件的真相……所以，赵祈，我把大哥托付给你我才能安心地去追查。”
　　赵祈的目光在跳动烛火的映照下如同阳光下的流水一样柔和发光：“我就算拼了命也会保护展大哥的安危的！”
　　我笑：“我不要你拼命~~我只要你充分利用你南清宫世子的身份照顾好我大哥不要让他莫名其妙就成了谁的替罪就行了！”
　　“我知道了……”赵祈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云瑞……”
　　“嗯？”
　　“虽然我很想阻止你……但从小到大你都没听过我的劝……所以……”赵祈掏出了一块玉佩交到我手上，“所以我也不劝你了。我知道你这次做的事很危险，这是我仅能为你做的了……”
　　我看了看手中的这块呈椭圆状的玉佩，玉色晶莹剔透是一块上等的好玉，一面雕着一条蟠龙，一面刻着一个“祈”字。我疑惑地看着赵祈。
　　赵祈温柔地解释道：“这是我的世子令，你凭着这块令牌可以到全国各地的任何一家钱庄取任意的钱款，还可以凭着这个任意差遣三品以下的官员——我想这应该对你有点帮助。”
　　我看着他，感动地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故意坏坏地笑道：“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我不怕我拿去招摇撞骗做坏事？”
　　赵祈耸了耸肩：“那只能算我误交匪类吧！”
　　“去死！”我小小地踹了他一脚，“这玉佩就是本土匪的了！”
　　“云瑞……小心……”赵祈最后恋恋不舍地说道。
　　我点了点头，跃出了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