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故人来》祯爱

12、第 12 章

　　十二
　　我知道我又在做梦了——
　　梦里我看着还是十岁的我一蹦一跳满心欢喜在月下的□□里跑着。那时的我有多么欢喜现在的我就有多么的悲伤……
　　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来到赵祎住的那座冷宫，迎接我的不是赵祎喜悦的目光，而是冲天的大火……
　　我就像一个神祗一样在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时的我在灰烬中对着一具烧成焦炭状的尸体痛哭流涕——有什么好哭的呢？那个人并没有死，他甚至还会回来……害你……我自嘲地想着。
　　欺骗！欺骗！欺骗！我为他心碎神伤最后换来的居然是无情的欺骗！我只想冲下去抓住还在哭泣的十岁的我，在耳边大吼“不要为那种人渣哭泣了！他根本就不值得！”
　　场景迅速地转换了——我和赵祈躲在御书房的书柜后面，并不知情的陛下和包大人在书桌前激烈地争执着。
　　然后我听到了包大人的怒吼：“臣明明已经向陛下报告过一些过激的江湖人士可能会因为对襄阳王的仇恨而对宫中的赵祎殿下下手——为什么陛下不做任何防备，反而听任事情的发生以至于酿成如今的后果呢？！”
　　我和赵祈从来没有见过包大人这么顶撞陛下的，我甚至担心干爷爷这样口气对陛下说话会不会触怒龙颜。
　　陛下背对着我们看不见他的表情，可他的语气却是那么的虚弱：“包卿……既然悲剧已经发生……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朕已经命人好好安葬赵祎了。”
　　包大人后退两步，紧紧盯着陛下：“陛下如此说的话——臣不禁会想……这件事会不会是陛下——”
　　“够了！”陛下突然猛拍了一下桌子，把我和赵祈都吓了一跳。
　　包大人深深地躬下身，但是笔直的背似乎诉说着他要追查到底的真相。
　　陛下沉默了好久，然后我听到了他痛苦的声音：“包卿……他是襄阳王的……儿子！”
　　“可陛下之前不是宅心仁厚地赦免了他吗？”
　　皇上缓缓地摇了摇头：“朕之前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个襁褓小儿，在不同的环境里应该会长成不同的样子……可是，朕已开始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朕把他交给了母后……朕原以为母后可以好好地抚养他……但朕忘了她是朕的母亲，而赵祎是想要杀死朕的逆贼的儿子……母性是伟大的，也是自私的……”
　　“陛下……”包大人的声音是那么的艰涩。
　　皇上突然发出了奇异的笑声：“包卿你没有看到过那个小孩的眼睛！那不是以个十岁孩子应有的眼神——就像一匹狼！一条毒蛇！从他的眼睛里朕看出，只要他有机会，他一定会为他全家的死为他在宫中所受的伤害报仇！！！”
　　皇上痛苦地抱住了这个头：“所以既然朕已开始就做错了……那么，现在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我只有紧紧地咬住牙关才能不让因为颤抖而牙齿相撞的咯咯声泄露出去！
　　这就是那座冷宫失火的真相！
　　这就是所谓的“帝王之学”！
　　什么“当以仁孝治理天下”——当自己的皇位受到威胁的时候还不是露出自己那么赤裸裸的自私本相？！
　　难道爹爹一尺青锋满腔热血不顾性命守护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心中传来了信念破碎的声音……接着周围的景色也像被打碎的大理石屏风一样碎落一地……
　　一晃眼，我就依偎在爹爹的怀抱中。
　　“当年我抛下纵情江湖的自由快乐尽入公门当差，只想以自身的绵薄之力尽可能地为天下苍生多做些事情而已。那么多年下来，说从没有后悔的时候是假的，但是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的人生——那么我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看到百姓能够在这片蓝天下快乐平和地生活着，就会觉得之前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我守护的，不是大宋的天下而是百姓的天下！”
　　爹的眸子闪现着美丽的如同玉石般的光泽。爹爹不再有一贯的隐忍，就像是一只在阳光下展翅的雄鹰——这就是爹爹被称为“南侠”的原因吧！
　　我好喜欢这样的爹爹，我希望爹爹的眼睛里永远都闪动着那么漂亮的光芒……
　　既然爹爹要守护这个天下，那么就让我来守护爹爹吧！
　　人生的信念已经被那场纠结着黑暗阴谋的大火焚烧殆尽，我就像在水面飘荡的浮萍，爹爹就是唯一牵绊我根茎……
　　只是想看到爹爹幸福而已……

　　晨曦中我睁开了眼睛——何去何从已经做好了决断。
　　刚穿好衣服，白就在外面敲门了：“小鬼~~我听见你起来了~~衣服穿好了没有~~我要进来了哟！”
　　我连忙打开门，浑身湿透但依然精神奕奕的白一下子跳了进来：“你先出去，我要换衣服啦~~~”
　　想必那身湿得已经不停地在往下滴水的衣服让他非常难受了吧，还没待我走出门，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冲到柜子里取出衣服，一把就把上衣给扯了下来。
　　眼前他裸露的上半身让我一下子惊骇地止住了脚步。他那完美如神塑的身体上密布着无数的圆形疤痕——看样子像是被箭射中造成的！当初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幸免不死的经历让我觉得那只是很平淡的过去。但是现在看到他身上的那么多箭伤，我才意识到当初他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凶险！
　　是怎样的对生的执念他才从鬼门关里挣扎着回到人世间的呢……
　　他回过头，看到我还在，居然——“讨厌~~~这样盯着人家看人家会害羞的啦~~~”还翘起兰花指抓住衣服挡在胸前，活脱脱一个正在被色魔打量的恐慌女子样！
　　额上青筋暴起——我为什么会对这样的家伙产生同情啊啊啊啊~~~~
　　我愤愤地重重甩上了门走了出去。屋里传来了那个家伙嚣张的大笑声。
　　很快他就换好衣服走出来，看我还是一脸气鼓鼓的样子，他笑着大步走过来，摸摸我的头道：“别气啦丫头~~~逗你玩哪！我去林子里打些野兔山鸡烤来给你吃当赔罪如何？”
　　“大清早就吃烤肉你不腻吗？”我斜着眼睛看着他。
　　“什么话，别人想要吃你白爷爷的烤肉还吃不到呢！！”他跳起来不服气地大叫。
　　我冲他勾勾手指：“你家有米吗？”
　　“有。”他不知我要干什么，呆呆地点了点头。
　　于是我颐气指使地抬了抬下巴：“你去捡些野菜蘑菇来~~”
　　“干吗？”
　　“看在你把自己的屋子借我过夜自己在外面风吹雨淋的份上，我就让你尝尝原来只有我爹才能尝到的我的手艺吧！”
　　他虽然疑惑但还是按着我的话采来了一大堆野菜蘑菇，然后就蹲在我身边看着我把洗净的大米和这切碎的野菜蘑菇之类的倒进地炉上的铁锅中。
　　“你确定……这东西能吃吗？”他看着我搅动着锅里的灰绿色的东西脸色发青地说着。
　　我白了他一眼，进行着最后的调味。大功告成后便盛了一碗给他。
　　“来，尝尝我的‘云瑞特制爱心粥’~~”我巧笑倩兮地端给他。
　　“你笑得好像狐狸啊~~~”他嘀咕着。但在我充满“爱心”的注视下他还是一脸视死如归地尝了一口。
　　“哦哦哦哦~~~好好吃啊~~~云瑞你真是天才”他突然欢呼了起来，狼吞虎咽地喝完了那碗粥。
　　废话！我的手艺都是和宫中御厨学的！虽然形还没学像至少神学像就够了啊~~
　　我看着他又去盛了一碗粥唏哩呼噜地喝着，笑道：“味道不错吧？”
　　他嘴里含着粥口齿不清地说着：“真好吃~~若不是要送你回去真想就这样把你留下来！”
　　我正视着他：“我想跟你说一件事——我不要回宋境了。”
　　“你说什么？”他愣住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反问着：“你既然住在这边的话很容易看到边境的往来的吧？我想问你你有没有看到过辽兵带着一个宋朝的武官来过这里？”
　　他看了看我：“往来的人多了~~不是辽兵捉了宋人就是宋兵绑了辽人，你得说明白点。比如你要找那个人的样子什么的。”
　　我回头看到一旁书桌上放着的笔墨纸砚——还好皇宫里名师众多，琴棋书画至少我都学到点了皮毛——
　　我拿过纸笔，提笔画了爹的头像，毕竟是朝夕相对的亲人，很快我就画好了拿到白的面前：“就是这个~~你见过吗？”
　　白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不好看。他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我，道：“他……是你什么人？”
　　“我爹！”听他这么说十有八九是见过了，“说啊~~他被带到哪里去了？”
　　白转过身，居然给我继续喝起粥来。
　　“你一定知道是不是？快说啊~~他们把我爹带到哪里去了？”我急急上前抓住他的肩逼问着他。
　　“我……不……不知道啦！！”
　　“骗人！喝着我烧的粥居然还骗我！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这是我第二个愿望！”
　　“喂喂，你想想清楚啊！别随便就把这三个愿望浪费了~~”
　　“你少给我转移话题！说！”我干脆改抓住他的领子大吼。
　　白吞吞吐吐地说道：“那个人现在应该是在黑水神宫吧……”
　　“你怎么知道的？”总觉得他的表情很可疑！
　　“因为……要不是我伤了他……他也不会那么容易被拿住……”
　　“你说……什么？！”我眯起眼看着他，下一个动作就是扑上去一把卡住他的脖子，“王八蛋！你居然敢伤我爹爹！还害得他被捉——把你喝下去的粥都给我吐出来！！你没资格吃我做的东西！！！混蛋！！！混蛋！！！混蛋！！！”
　　他好不容易挣脱开来，跌坐在一边摸着自己的脖子喘了好久：“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是你爹爹……我只是受黑水神宫的那个女人所托……”
　　我看着他委屈的表情，确实……不应该怪他这个不知情的人……可是……
　　我想到爹爹现在的危险处境，忍不住又是一阵火大，冲上去踹了他两脚。他倒也不躲，硬是受了我的两脚，才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我：“云瑞……对不起……你要是觉得火大的话你可以再踹我几脚——其实，当日我伤了你爹爹……我心里也很不好受……”
　　我瞪了他一眼：“你有什么难受的？！猫哭耗子假慈悲!——不对！是耗子哭猫假惺惺！”我想起爹爹“御猫”的封号连忙改口道。
　　“那是……因为他的眼神吧……”他想了想说道。
　　“说什么啊？”我没好气地说道。
　　他摸了摸鼻子：“其实他的武功挺高的，我那时也没把握能不能制服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对敌的时候他会突然心神大乱的样子……以至于才一剑我就……重伤了他……”
　　“‘重伤’~~？！！”我牙齿咬得咯咯想又有一种想要踹他的冲动了。
　　他一看势头不对，连忙向后退了几步：“我真的没想到他居然挡都没挡，就这样门户大开地让我一剑劈了下去……我实在是没来得及收住手——不过你放心，他现在没事了……”
　　“没事？！你认为一个宋朝的将军落在辽人的手里会没事？！”我大吼，眼眶一热便无法控制地流下眼泪来。
　　“云……云瑞你不要哭啊……你，你……”白手忙脚乱地上前想为我擦泪被我一扭身躲开了。
　　他手足无措地看我自己擦干了眼泪，问道：“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当然是去救我爹了啊！！”这是我早上醒过来就决定的。
　　他沉吟了一会儿：“那，我陪你去。”
　　“啊？”我错愕地看着他，“你不是和黑水神宫的关系很好吗？”
　　他切了一声：“其实我早看不顺眼那个女人了，总是以为自己救了我就想……”他突然咳了几声才又接着说道，“反正既然云瑞是我的朋友，那你爹就是我爹我一定想法子把他救出来！”（小白……你这辈份排得就亏大了……）
　　“朋友？”我疑惑地看着他。
　　“是啊~~”他从地上抱起猫儿笑着看我，“你救了猫儿，又烧那么好吃的粥给我吃，我很想交你这个朋友的啦~~~”
　　他小心地看着我：“只是……你愿不愿意原谅我伤了你爹的过错，做我的朋友呢？”
　　我看着他可怜兮兮的表情，终于撑不住扑哧笑了出来：“等你把我爹救出来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