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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罗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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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暂时留在了酆都。
青蓠像个初生的小鸟终于找到了娘,整日的粘着启。除了修行外,基本上启走到哪,他就跟到哪。
尘烟一个人住在一间小屋,又时常在外,便让他们住在自己家里,强过去和成群的亡魂挤在一起。
两个小孩感激涕零,自发帮尘烟打扫屋子、修剪花草。
青蓠虽也吃冥食、吸魂魄,但并非像人类一般要每日进食,他每回偷偷溜到阳间,吸些老弱病残的孤魂,便可以安逸一个月。
但启不一样,这个饿死痨病的小鬼,死后落下了一个一天不张嘴吃东西便不安心的毛病。
可是他是个孤儿,生前寄人篱下,死后也无东西陪葬。身上既然没有值钱的东西,便无法变卖换钱,没有钱,哪来的冥食可吃。已是白住在尘烟家里,若再白吃未免太不客气。
启没钱,青蓠也没钱。
于是两个小孩巴巴的溜到幽都,在幽都绕了一圈后,很狗腿地爬到奈何桥上,不等人招呼,便自动帮着孟婆烧水、熬药、盛汤、维持秩序。
最后,孟婆大概敌不过两个男孩眼中的渴望,也或者确实想清闲一番,最后决定留下一个打打下手,每月发给一定薪水。
青蓠赶紧把启往前推了一步。
他们开始过起了充实又井井有条的日子。
当高悬于酆都上空的魂灯一个接一个亮起的时候,启便从床上爬起来,到幽都去帮忙,而青蓠则开始修行,直到幽都遍地莲花灯开始熄灭时,启便回到酆都,两人一起吃饭、说笑、互相打闹,或是在酆都到处闲晃。有时尘烟外出回来,还会带着他们每个角落到处参观。
启有时也会看到在人世间相熟的人,大抵都没有太大变化。那个战火纷飞的尘世,终究不能让人平安终老。
某一日,启看见了自己的叔父及叔母。
他们混在新来的亡魂中,拍着长长的队伍,两眼无神,空洞地看着前方。
启三两步小跑过去,站在他们旁边,大眼睛望着曾经的亲人,想要说些什么,却怯怯不知从何说起,憋了半天,只脆生生喊了一句“叔父,叔母。”
两夫妇慢慢将脸转过来看着他,面上闪过一丝嫌恶,过了一会便又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
启抿紧了嘴,双手抓紧衣角,呆呆站了一会,最终低头转身离去。
罢了。
他长叹一口气。
待到后来,启再一次见到他们时,已是三生石边,奈何桥上。那时的启,稳稳当当地将一碗浓汤递到两人面前,一样的面无表情,波澜不惊。
启和青蓠的日子在远离硝烟和饥饿的酆都一天天过去。启很满足,他有活干,有饭吃,有朋友,有青蓠。
青蓠更是满足,他牢牢记得自己受伤等死之时启的出手相助,将启当成恩人及至亲一样地爱惜。
酆都不似人间那样白天黑夜非常分明,且在此生活久了,身心也渐渐跟着这幽冥之地的节奏,一点一点地慢下来。这样宁静平和的日子,一晃便过了八百来年。
八百来年的时光悄悄积累起启对阳间的好奇,也积累了青蓠的修为。
启虽然瘦小,人却很机灵,也很活泼,常逗得孟婆捧腹大笑,他在幽都打下手打得风生水起,大家都知道他是饿死鬼,每每经过,都会给他带点吃的。
青蓠长大了一些,像人类十六七岁的少年。皓齿明眸,高挑身段,一捧青丝高高束起,腰间银色长刀如新月,一颦一笑间流露出的是罗刹少年的意气风发。
一日,地藏王见到他,便问,“是何名姓。”
“青蓠。”
“你虽是吸幽冥之气幻化而成,千百年来实属罕见,却也算是罗刹一族。可有称谓。”
“……没有。”
“既没有,我便予你一‘镜’字。”
“镜?”
“你本性嗜血,却与人类交好。须知你如今这番表象,乃是你本性的镜中倒影,若不自律其身,一切便如镜中花、水中月,皆成虚无。”
“……菩萨此番教诲,必铭记于心。”
“你有八百年修为,品貌不凡,身手了得,可愿掌魍魉司。”
“是。”
他知道自己身体里流淌着罗刹族的血,但也知道启是他唯一不愿伤害的人类,若最终不能两全,便是此生不近人血他也愿意。
他从森罗殿出来,慢慢踱到忘川边,看到启边踮着脚搅合着那坛子浓汤,边和桥上蹲着歇息的鬼卒们说笑。
启总是很擅长说笑,鬼卒们经常会听着他的笑话笑成一团。
可青蓠总是在远远地望见启的时候,就已经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他现在可以很轻易地就把瘦小的启拎起来,或者抱着转圈,每当这种时候启都会气得大声嚷嚷。
启有时会对他说,“你看你都长这么大了,我却一点也没变。你越长越好看,我还是瘦不拉几的。”
他听到这话都会反驳,“谁说的,我觉得你最好看!”
每当他这么说,启都会笑嘻嘻地将手头的食物分给他一半,然后两个人边吃边互相往对方脸上贴金,傻乐着。
青蓠以为,他这辈子就会这么傻乐着过下去。
直到尘烟带来一个消息。
不入地狱、不入轮回、不归幽冥、不列仙班,只是单纯逗留在地府的游魂,九百年便是极限。
“游魂毕竟是脆弱的东西,”尘烟垂着眼帘,“九百年间接触到的极阴之气,积累起来最终会让他魂飞魄散。”
青蓠惨白着一张脸,半晌才哑声开口,“你是说……”
尘烟抬起眼,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当务之急,便是让他再归凡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