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雨后青苔

13、尴尬

　　回到酆都，青蓠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幽都的莲花池，半路遇上抱着小狐狸无所事事和战死的秦燕两国士兵聊天的含雪，两团小雪球看见自己的主人，立刻从含雪手里挣脱出来跳到了青蓠的身上。
　　“咦？喂……”
　　聊天聊得正投机，突然怀里的两个小东西跳了出去，含雪诧异地抬头，却只看到了好友一路奔向幽都的背影。

　　青蓠几乎是蹦跶着赶到莲花池边，不意外地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尘烟，还有一脸茫然的姬启。
　　姬启显然是被周围陌生的景象弄糊涂了，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愣愣地站着，当尘烟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朝他身后看过去时，他便用衣袖边擦拭着双眼周围的血污边转身看过去。
　　这一看他便又愣住了。
　　就在一射地之外，一个身形偏瘦、长发束起、五官精致的少年在向自己奔来。
　　这……这不是青蓠吗！？
　　姬启瞪大双眼，张着嘴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青蓠快活地奔向姬启，却在两人间只有一步之遥时停了下来。
　　看到姬启，青蓠是高兴的，满心都是欢喜，这和他过去十几年在蓟城看见姬启时的欣喜都不一样。
　　在酆都见到姬启，让他有一种感觉，那便是启回来了。
　　在人世间游荡十八年的启，终于又回来了。
　　这种感觉让他欣喜若狂，像见到了失而复得的宝贝，恨不得就像当初在酆都城门口遇见迷路的启一般，一把抱着。
　　然而，现在的他，已经长大了不少。
　　再不像孩提时期那么天真无邪，简单纯粹，现在的他，看见眼前的姬启，竟有了一些不自然。
　　虽然姬启此刻还是全身血污，满脸狼狈，但看着这样的姬启，青蓠的脸颊居然微微发烫。要见的人在眼前，却突然没有了往前一步的勇气。

　　千年以后，当尘烟回忆起这个时刻的青蓠的表现，总是失笑地问：“你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怎么搞得和小情侣初次约会一样呢？还害羞？”

　　这已是后话了，此刻青蓠硬生生地停在姬启面前，脑海里闪现的居然是这一年多来自己的各种难过、悲伤、赌气、暴躁的画面，这些画面像满溢的水，一波接一波地浇得青蓠目瞪口呆，措手不及。
　　几乎是一来到这个世界，便认识了启。在过惯了生活里有启的日子，已有八百多年，那些日子里，总是快乐与无忧无虑的，纵使有些别的情绪，也会一带而过，因为有启在，所以他总能很快开心起来。
　　打定主意不再见启的一年多里，青蓠知道自己开始带着各种从前很少会有，甚至从没有过的情绪生活着，原先内敛的性格，慢慢变成了内向；往昔因为纯粹所以淡然的眼神，慢慢变得冷漠……还有那些烦躁的、痛苦的、憎恨的情绪，让他感到深深的挫败。
　　而现在，那些负面的情绪，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产生的。青蓠眼巴巴地看向这个“罪魁祸首”，看到姬启温润的眉眼衬着鲜血，也直直地看向自己时，原本就微微发烫的脸颊直接唰地红了。
　　那种单纯又直接的眼神，仿佛能看穿自己的内心，又仿佛能看到自己那些愚蠢的借酒浇愁、愚蠢的乱发脾气、愚蠢的抱着两只小狐狸哭……这些糟糕的画面顿时让青蓠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仿佛这段时间来自己是什么蠢样子姬启全都知道一般。
　　手脚僵在原地，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他觉得呼吸都开始困难。

　　青蓠不知如何是好，而姬启也没有多自然。
　　他还处在突然看到青蓠的震惊中。他没有想到自己死后会是这样一番景象，也没想到死后还真能再见到青蓠。
　　当然青蓠是鬼，能见到他应该不算太意外，而且能再见到他，姬启由衷的高兴。
　　可是……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个再见面会来得如此快。
　　回想起差不多一刻钟前，自己还在大殿上跟青蓠死别，还悲悲惨惨地让青蓠不要讨厌他，好像还模模糊糊说了一些关于彤的什么话，还、还摸青蓠的脸，发自肺腑地认真地说青蓠好看……
　　那时的姬启，带着诀别的伤感，带着看尘世以及知己最后一面的悲痛，他想把眼前的一切都牢牢映在脑海里，若世上真有炼狱，他也能留下最后的念想。
　　他记得姬丹决绝的脸，记得父王焦躁的神态，记得蓟城惨烈的厮杀。
　　他还可以记得最后青蓠留给他的是美好的笑脸，而不是那个夏天默然的背影。
　　姬启觉得够了，一个让自己满足的死别，好过百年难熬的生离。
　　起码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有人来给自己送别。

　　可谁知一炷香的时间都没到，那个死别的对象居然又出现在自己眼前……
　　既然如此，那自己之前的行为，不就是个十足的傻瓜么。
　　姬启想想都无比尴尬。
　　早知是如此，刚才在大殿就应该闭嘴专心调息疗伤才是，纵使确认自己救不过来了，那便逞逞英雄，摆出一副豪气干云虽死犹荣的样子才对。
　　怪不得此前自己国仇家恨加上生离死别，都悲伤得不能自已了，眼前的人却没多伤感，甚至还笑！原来自己死了，对他而言也就是换了个见面场所，而且是从自己家门口换到对方家门口，这么方便的事情，换谁谁不会开心呢。
　　越想越是觉得自己之前的种种就是个笑话，姬启尴尬得不知往哪里看，只好眼巴巴地盯着青蓠，希望他做点什么，或是说点什么，来帮自己赶走尴尬。
　　谁知自己的求救对象也是愣愣地盯着自己看，像个雕塑一般动也不动。
　　哪会知道对方此时的心理活动，姬启的眼神由最初的求救，逐渐变成了疑惑，他看见青蓠的脸越来越红，只当他也觉得自己的“死别”很好笑，顿时恨不得直接跳到旁边的花池里去。
　　最后还是尘烟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将两人解救出来，清冷的嗓音平静地说道：“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青蓠，启就暂时住在你家吧。”
　　青蓠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点头，赶紧带启回到自己在酆都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