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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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启很少做梦。
或许因为身为燕国的公子，在兄长的庇佑下，在青蓠的陪伴下，作为一个闲散的宗室，没有经历大风大浪地健康成长着，心里没有太多的烦恼，做事没有太多的顾虑，总是该恼的时候恼，该笑的时候笑，想玩的时候便玩，玩累了一觉睡到天亮，可以说是蹦跶着度过人生的前十七年。
直到青蓠忽然消失的那一天。
那天起，他开始做梦。
雪地上的血迹，悬浮在夜空的发光的灯笼，盛夏闷热的寝宫里青蓠消失前的背影，烛火通明却死气沉沉的燕皇宫。
四个梦魇一般的场景几乎出现在他每一次的睡梦中，如子夜勾魂的鬼爪、地府引路的魂幡，明明像静止一般的画面，却常常使他在午夜惊醒，汗流浃背。
雪地上的血迹，他没有见过，却能感到五脏六腑绞痛的滋味。
发光的灯笼，他也没有见过，却觉得无比熟悉。
死气沉沉的皇宫，不存在在他十七年的记忆里，却让他觉得无比恐惧。
只除却青蓠的背影，那是他真切见过的场面，然而无论在梦中如何呼唤，背影的主人始终没有回过头来。
挥之不去的梦魇纠缠了姬启一年多，他甚至认为那些就是真实，或者，在不久的将来，便会变成真实。
然而他没有想到，这不久的将来，真的没有让他等太久。
夜晚的燕国皇宫里点亮了所有的宫灯，却抵不过宫外异变的天气，扑面的阴风。
“丹……”姬启在姬丹面前跪坐下来，双手些微颤抖着扶上姬丹的肩膀，“丹……你是在说笑？”
“……我没有。”姬丹脸上虽浮现着些微愧疚，却依旧坚定，“你没有听错，我确实派人去刺杀嬴政……”
“可惜失败了是不是！？”一直在大堂内负手焦急来回走着的燕王喜破口大骂，“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刺杀嬴政！？你知道你要冒多大的风险！？这种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事情！你现在失败了，这是要我们整个燕国都陪葬！？”
“父王！”姬丹毫不示弱地反驳，“你认为我们什么都不做，甚至讨好嬴政，他就会与我们交好吗！？他根本不是如此善心之人！看看原先那么多的国家现在只剩几个？他已吞并了如此多，却野心不减，怎么可能会放过燕！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啊！”
“你！你！”燕王喜气得七窍生烟，“你还敢顶嘴！捅出这么大的漏子，还敢说自己无错！？”
“我自然有错，我错就错在筹划了这么久，却没能将嬴政刺死，为此我愿以死谢罪。”
“丹！”姬启抓着姬丹的肩膀，煞白着脸，“你不要这么说——父□□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秦这几年都在扩充军队，拓展疆土，已成为了我们的邻国，若嬴政想取东北方，迟早会向我们宣战，以其……”
“闭嘴！”燕王喜瞪着自己的第七个孩子，怒气又加了几分，“你还替他说话？也不看看你自己！和齐国的联姻一拖再拖！都多久了！？你到底是娶还是不娶！？”
“我……”
“我念及你们的母亲早早过世，便不忍心太管教你们！现在倒好！一个两个干的事情都要把我气死！”
姬启无言以对，只好再转向姬丹，“现在你要怎么办？”
“我——”
“报——！”
姬丹话还没说完，便有一名内臣风风火火赶来，跪趴在地上。
“君上！秦国……”
“秦国怎么了！？”三父子顿时内心一凛。
“接到传报，秦军败我军于易水西后，攻过来了！现在怕是已迫近蓟城！”
“什么！？”燕王喜大吼一声，跌坐在王座上，浑身颤抖着，不知是怒是惧。
“攻过来吗……对他来说这也是迟早的事……”姬丹喃喃地站起身，伸手便要抽出腰间宝剑，“如此我必要与嬴政拼个你死我亡。”
“丹！”姬启硬拽着要向外走的兄长，“丹，你冷静一些！现在秦军大军压境，你是一国的太子，不能有事！你和父王快避往辽东！”
“辽东？”姬丹转头看他，“你让我们逃走？迁都？”
“事已至此，唯有如此。”姬启噗通一声跪下，“父王，兄长，你们是燕国的希望！一国不能无君，也不能没有太子。只要你们还活着，燕国的子民才有活下去的希望，燕国的将士们才有为之浴血奋战的目标！辽东襄平地势偏高，易守难攻，且有蓟城在前堵住秦军去路，所以，恳请你们带着城内子民快快离开，先避过这一战！”
“启……”姬丹看着自己的弟弟，愣了愣神，随即清醒过来，忙上前将他扶起，“好，听你的，我们一起走。”
“我不走。”
“为何！？”
“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唯有你与我为男子，若是我与你们一起走了，这里没有燕氏主持大局，民心必乱，军队必无心再战。所以你们带着姐姐们走，我留下。”
“你……”姬丹瞪着姬启。
他明白姬启说的没有错，但也明白若是留下来，秦军杀到后必定九死一生，不，说不定是一线生机也无。
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有着一双清澈坚毅眸子的弟弟。
这个他从小疼爱着的，为了让他不被残酷的诸侯斗争所污染，而一直护着的弟弟，现在正值十八岁，脸上还有未褪的些微稚气。
姬丹苦笑着。
或许身为兄长的自己太过想要护着姬启，竟未发现眼前的少年已变得冷静与坚毅。
细心呵护的雏鸟，已在自己还未来得及反应时，变成了鹰隼。
便是这样，让他更不能眼看着姬启去送死。
“你不能这么做！听我的话，跟我们一起走！”
“不，我不会离开蓟城。”姬启目光坚定地摇头，“我要与蓟城共存亡。”
“你这……”
“都什么时候了！”燕王喜早已命人召集家眷，打点行装，朝着姬丹怒吼，“他不走就随他去！你立刻给我过来！”
“父王！我们怎可以抛下启！”
“闭嘴！”燕王喜喝令几名近卫军，“快把他架过来！”
“你们干什么！？不准无礼！”没料到自己的父王竟如此决绝，姬丹狠狠地抽出宝剑指向来人。
“丹。”按下姬丹手中的剑，姬启沉沉地开口，“算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请求，请你不要管我，快些离开。”
姬丹瞪着他。
“若是……”姬启顿了顿，“若是蓟城能保住，我必去与你们会合。”
姬丹仍旧悲痛地瞪着他，“若是不能保住呢？”
“…………”
“一人做事一人当，秦虽视我们为眼中钉，但此次大举进攻皆因我而起。”姬丹放下手中剑，“若你执意要留下燕氏一人主持大局，那便我留下，你和他们一起离开。”
姬启皱起了眉头，“你是太子，如此犯险要不得。”
“太子留在蓟城，岂不是更能鼓舞士气。”姬丹微微一笑，“若我不幸战死，你便是燕国新的太子。”
姬启沉默了。
他看着微笑的姬丹，半晌叹了口气。
“好吧，我听你的。”姬启缓缓抬起右手，一脸的挫败。
下一秒，本无力抬着的右手突然猛地改变方向，直直劈向姬丹的后颈。
力道十足，姬丹料不到姬启竟会这样做，还未及反应便眼前一黑，倒在了姬启怀里。
丹，对不起……
将兄长交给旁边的侍卫，又好言劝了劝被秦军压境的消息及眼前的一幕吓哭了的两个姐姐。年长的三个姐姐早已嫁人，唯有这两个只比自己虚长一岁，可惜……却碰到这样的国难。
微笑着将两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往前推了推，姬启目送着家人们的身影，直至消失在视线外。
保重，父王。
丹，不要生我的气。
姐姐们，以后要找个好人家，我们……来生再聚。
姬启温和的笑颜骤然消散，他转过身，殿门外已跪着蓟城将士，静静的听候调令。
清澈的眼眸透着刚毅，姬启缓缓抽出腰间的利剑。
哪怕是死，我也要葬在蓟城。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