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泇话》阡陌流苏

8、竹林深深深几许

　　盛夏已至，李夫人照例要去清凉寺祈福避暑，一般她会在那里住上半月。这次，她打算带唐唐一起去。随行的还有赵原羿，他负责照顾马匹。李夫人本来就想找个有经验的管马人随行，赵原羿毛遂自荐，李夫人又看在他是唐唐哥哥的份上，让他同行了。

　　青城山，清凉寺。经过几天的赶路，终于抵达。
　　可住了没几天，唐唐就有些受不了了，每日无事可干，娘亲不是念经就是拜佛，吃的全是素菜。天哪，这人生！唐唐想，我不能就这么烧香拜佛，无所事事地过个十天半个月，这也太悲剧了。得快乐时且快乐，我要骑马，我要爬山，我要吃肉！于是这天，她悄悄溜到山寺后面，来到马厩。赵原羿正在那里喂马刷毛。看见唐唐时，他很惊讶，当然也很高兴。“你怎么出来了？！”“哥哥，我闷死了，你带我出去走走吧，我们去爬山，好不好？”唐唐双眼放光。“好是好，可是……”“去嘛，哥哥带我去嘛，哥哥……”唐唐又开始撒娇，原弈经不住她这般磨叽，只好点头答应。“哈，太好了，我要骑我的小红马。”唐唐走进马棚，小红马看见她，也表现出十分高兴的样子，看来还认她这个主人。唐唐过去拍拍马脖子，“好马儿，我们出发吧！”小红马乖乖地蹲下来，让唐唐骑上去。此马甚为聪明，当日唐唐驯它时，让它能像骆驼那样蹲下来，它学了几遍就会了。更难得的是，此马还颇通人性，懂得护主。
　　唐唐满意地骑了上去，小红马站起来时，唐唐忽然觉得肚子隐隐作痛了一下，不过马上就好了，因此她也没多在意。
　　两匹马并列行进在山林间，空气清新，景色优美，不时有凉风拂面而来，带给他们以前所未有的舒爽和畅意。鸟鸣声声，溪水潺潺，清雅得可以洗去肉体凡胎的一切污垢。两人下马，将马系在树上，准备登山。夏日的早晨，凉爽惬意，穿薄薄宽松的衣服登山正好。他们一步步向上攀登，略显疲惫但乐趣无穷。渐渐地，唐唐开始慢下来，因为她感觉到肚子越来越痛。忽然，□□有热热的东西涌出来，她猛地站住。天哪！怎么会这样，偏偏在这时候，这可怎么办？！唐唐未穿越过来前，已经知道了关于生理期的一些事情，也眼见过班上同学来例假的情况。女生们私下里也悄悄谈论过，所以自然是懂的。此刻虽不慌张，但无奈身旁一个男子正无比关切地看着她，这样子，气氛就显得颇为尴尬了。“怎么了？”“没什么，就是忽然有些不舒服。哥哥，我们回去吧。”“不舒服，哪里不舒服，快告诉我。”赵原羿听见唐唐这么说，就着急起来。“也没什么，可能爬山爬得有些累了吧，我要回去了。”唐唐说着，就往回走。“唐唐！”原弈大叫一声，顺着他的目光，唐唐瞥见自己衣衫上的一大滩血渍。唐唐当时就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脸不觉就通红了。这尴尬的。更可笑的是，这赵呆子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还以为唐唐受了什么伤，不顾一切地抱起唐唐，冲下山去。一边冲，一边口里念念有词，“没事的，唐唐，没事的，我们去找郎中，马上就到了。”唐唐被他抱着，不知如何是好。他抱得很紧，挣脱不开，于是只好开口道，“哥哥，没事的，唐唐没受伤，这是女儿家的闺房事，不是什么大灾大病，快让我下来。”原弈一听她这么说，才稍稍放下心来，“真的没事？”“真的没事。”唐唐又尴尬又觉得好气好笑。赵原羿脚步虽慢了下来，但怎么也不肯放她下来走，后来下山了，就一手抱着她，一手拉着缰绳，驾马来到寺里。
　　原弈就这么直直地将唐唐抱到了李夫人面前，倒着实把李夫人吓了一跳。他着急地对李夫人说道，“夫人，快救救唐唐，她在流血！”李夫人见此情景，也已明白八九分，她叫原音，就是那个杨广赐给唐唐的侍女带唐唐进屋里去。丫头自然也知道是这么回事，也都去准备了。这里，李夫人留下赵原羿，嘱咐他不要对别人提起此事。“那唐唐，不会有事吧？”原弈急切地问。“没什么，这是女儿家的事，你不要再管了。另外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你是唐唐哥哥的份上，我就打发你走人了。此事到此为止，切莫再提。”李夫人警告他道。赵原羿不敢再问，但心中仍十分担忧。

　　这边，唐唐回到房间，早有丫头打来热水，准备好了干净衣服。另外还有——“这是什么？”唐唐好奇地问。原音笑着解释道，“是月经带，这几条里面放了草木灰的，待会儿我教小姐怎么用。这两条里面放的是棉花。这里不比府里，找不到许多棉花，也只好先将就着用了。”唐唐刚才还在想，这时代拉屎连草纸都没有，月经来了没有卫生巾，这日子该怎么过啊。这时见到了这些，想古代人想得还蛮周到的。唐唐看着那几条蓝色黑色的月经带，想只是这颜色——卫生巾是白色的！
　　等弄干净后，李夫人进来了，开始上生理卫生课，唐唐就装作很认真的样子在听着，其实这些她早就知道了。完了李夫人又问唐唐，为什么会跟原弈在一起。唐唐本想着也没什么要紧的，就照实说了。没想到李夫人听了后很不满，话语里有些训斥的味道，“今后，就是个女人了，要学着静下来，不要天天就想着玩，打打闹闹的。女儿家要有个女儿家的样子，听到没有？”“是，听到了，娘。”唐唐无奈答道，心下有些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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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有两人约在寺外的竹林里见面。
　　“原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原音脚步轻快地跑到赵原羿面前，问他。原弈在竹林里已等了片刻，有些不耐烦，“怎么那么迟？”“对不起，原弈，我是等小姐睡下才出来的，让你等我了。”原音抱歉。赵神情柔和了一点，“唐唐睡下了？”“嗯。”原音答，轻轻抬头又问，“你找我来……”赵接话，“找你来，是想问你，唐唐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流了那么多血，你们还说她没事呢。我看她脸色都苍白了。这……”“呵呵……”还未等赵说完，原音就笑起来，扶着竹子笑个不停。“你笑什么，快告诉我啊，究竟怎么回事？”赵有些着急，又有些冒火。“你倒快说啊！”赵又催。“我，我，你……”原音还在笑。
　　赵原羿莫名火大，伸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抵到了一棵竹子上，怒气的脸色有些恐怖，“你倒是说呀。”原音只感觉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又紧了一紧。“别以为我不知道，杨广把你赐给唐唐打的是什么算盘。我告诉你，你们的奸计是不会得逞的！”那种力道，真的能致人死地，原音出于本能的用双手去扳那只掐在脖子上的手，口中艰难地吐字，“我—没—有，你—不——”赵忽然松手，原音脚一软，顺着竹子滑坐到地上，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鼻涕一起下。“现在可以说了吧。”依旧冷冷的声音。
　　她委屈，边抽泣边说，“本来就没什么事嘛，时候到了，每个女孩子都是要经历的。”于是原原本本地将这些事讲了一遍。赵原羿听得面红耳赤，越想越觉得不好意思，又见身旁女子这般神情，隐隐的和唐唐有些相仿，心里涌起几分疼惜。可这些来得快，去得也快。听罢，他就强装镇定地说道，“原来如此，唐唐没事就好。你要好好照顾她。”“这是自然，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原弈……”原音还想说下去，却被赵打断，“以后，你不要叫我原弈了。还有，我似乎没有允许你叫我名字。”一扫刚才的不定神色，此时他已恢复原先的冰冷。原音愣住，“那……我该叫你什么？”“叫赵大哥就好。”简短的回答。
　　原音神色一黯，莫名的有些失落。她转过身，默默地低下头去，“好，我知道了，赵—大—哥。”

　　佛门是清净场所，唐唐身上不便，李夫人觉得在寺中颇为不妥，于是安排了几个侍婢，遣唐唐去寺旁的竹林小居住几天。唐唐自觉这个主意好极了，在外面可比在寺里自由多了，所以一口答应。
　　寺里清修，是不染荤腥的。寺外就不一样了，每天都有丫头炖好的鸡汤喝，虽不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来得过瘾，但这几天的日子不要过得太逍遥。可就在这样短短几天的逍遥日子里，还是发生了一件事。

　　这日晚间，原本早早歇息的唐唐翻来覆去睡不着，起身喊原音，但却没有回应。唐唐一来觉得奇怪，二来又睡不着，就批了个斗篷出去走走。刚迈出房门，她就听到竹林里有人声。此时正值盛夏，夜里各种虫鸣汇成幽幽的大合唱，反显得竹林里更加静谧。此刻的人声，也就格外清晰了。听这声音，好熟悉。唐唐这时也真是大胆，不管不顾地就朝有人说话的地方走去。走近时看，发现两人都是熟人。
　　“哥哥，原音，这么晚了，你们两个在竹林里干什么？”唐唐问。突如其来的一问，赵原羿和原音不觉都一怔，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如何解释。“小姐，我……”原音先开口，“赵大哥关心小姐，深夜前来，问原音一些关于小姐的生活情况。”原音已知道唐唐是原弈的亲妹妹，所以这样说，觉得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但这在唐唐听来，却略觉蹊跷，毕竟他们不是亲兄妹，不管从何种角度讲，都无需关心至此。
　　“深夜前来？”唐唐看向赵，“原弈哥哥，果真是这样吗？”赵点点头，“果真。”唐唐怀疑地看着两人，忽然灵光一闪，作恍然大悟状，“哈，你们不会——”
　　话还没说完，两人“扑通”跪倒，原音道，“小姐，不是这样的，不是。”“什么这样的，那样的，我是说，你们俩不会是兄妹吧？一个叫做原弈，一个叫做原音，名字那么相近，肯定沾亲带故的。”顿了一顿，又讲到，“哦，对了，原音，我们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了，我还不知道你姓什么呢。你和哥哥是兄妹的话，那你也姓赵啰？”原音被突如其来的事弄得莫名其妙，怔在那边。“小姐，我们……”
　　这时候，原弈开口了，“小姐，我们俩确实是兄妹。那天皇上把原音赐给你，后来不久我就发现她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于是就与她相认了。这件事到现在都没有告诉你，是我们不对。”说罢，拉拉原音。原音听他说时，一脸不解，满眼疑惑地看向他，心里在问，怎么回事，不是你们俩是兄妹吗，怎么现在变成我们俩了？你怎么会叫她小姐，不是应该叫妹妹的吗？但见他神色，也只好答道，“是……”“哈，好极了，哥哥，你终于找到你真正的亲人了，不用再让我这个妹妹冒充了。恭喜恭喜啊！”唐唐向他抱了抱拳，一脸豪气地笑着说，可爱尽显。
　　原音此时还是糊里糊涂，疑惑地看着两人。唐唐看向原弈，原弈点点头，唐唐会意，于是说道，“好吧，原音。这些事情，我向你细细道来。”原音木木地点头。“其实，我和原弈哥哥不是亲兄妹。”“不是？！”“嗯。想必你也听到过一些我们从进府开始的事情吧，那时为了在李府讨得一口饭吃，也为彼此有个照应，才决定结为兄妹的。”唐唐尽量讲得生动些，“后来，后来我就成了李家的义女。本想给哥哥找个轻松的活计，可他却不要，依然成天照看着马匹。原意里我是想找个机会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的，可一来没遇上恰当的时机，二来也怕老爷夫人知道这事，把哥哥赶出去。因为毕竟亲兄妹，他们也不好说什么，可忽然得知原来不是，那与其纠葛生事以及导致不实传言，还不如从源头出发解决来得干净利索。”原音沉默，心想原来如此。原弈沉默，内心感动不已，心想唐唐竟为自己考虑了那么多，又想，唐唐你怎会知，我呆在马厩只是为了照顾你的小红马，仅此而已。而唐唐，又一次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亲和好朋友。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竹林里昆虫的鸣唱又清晰可闻。唐唐率先打破沉默，“原音，其实有一个哥哥是很幸福的事，所以你一定要幸福啊。我一直没有把你当做侍女，而是当做我的朋友，我的姐姐。我想，我有姐姐也是会很幸福的。你说对吗？”“对。”原音的声音有些哽咽。“还有哥哥，现在你找到了你的亲妹妹，更要好好待她。以后不要再三更半夜偷偷过来了，要来就白天正大光明地来。来看我，更要常常来看你妹妹呀，你说是不是啊，哥哥。哦，不对，现在应该要叫赵大哥了。”唐唐笑着对原弈说道。原弈点头，又说道，“唐唐，那这件事，先不要对老爷夫人讲，好吗？”“当然不讲咯，不然你还是会被赶出去的呀。”唐唐抿嘴轻笑。另外两人也笑了。

　　夜已深，寒气加重，虫鸣也有些轻减。唐唐紧紧斗篷，让原音陪着回竹林小居。这边，赵原羿也独自回了寺院。
　　那夜唐唐睡得香甜，但却有两人几乎是一夜未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