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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昔日与如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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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所以看见你的身影会流泪.
并不是因为我伤心.
而是我知道.
无论多少年过去之后.
你挥动着手臂在球场上朝前奔跑的样子.
都不会褪色.
有时我会不知道究竟应该去往哪里,就像有时我会忘记走过的路一样。下雨的傍晚,阴冷的冬天,越开越偏僻的公车,我着急地按了按电铃,司机才慢悠悠地停下了车。
跳下车后,望着不远处的山峦起伏,我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定是坐过站了。怎么坐到山里来了?”一阵寒风夹着雨飘来,我打了个寒颤。想找个人问路,但眼前只有空无一人的大街。
只能沿着公车路线往回走了。
拉着沉重的皮箱,走在大雨滂泼里,雨水刷刷地从我脚下流过,衣服打湿了一大半。路边一栋栋闪烁着桔黄色灯光的住宅,家里——一定很温暖吧,我想着。路过一栋粉色的很好看的小房子,花园里摆放着一辆小小的石雕南瓜马车,旁边是一个灰姑娘的雕塑。在这样雨天的傍晚,这个还没等到她的王子的灰姑娘看起来显得格外凄凉。
过了一个十字路口,指示牌上依稀显示着通往各个城市的方向,这条是去罗马的,这条是去佛罗伦萨的,这条是去。。。。米兰。
我匆匆地过了马路,来往的车辆都好心地停了下来,让我这个落魄的外来者过去。
“该。。。该往哪里走呢?”过了十字路口,我又一次陷入茫然。
放眼望去,透过越发沉重的雨帘,看到一面红黄色的旗帜在风雨中摇荡着,显得格外扎眼。红是古罗马所特有的一种深红,而黄是绝对的明黄。顺着看去,那旗帜正插在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顶上,隐约还可以听到一些人声。应该是个酒吧,我叹了口气,也好,总算是有人可以问问路了。
“哐当”一声,我费力地推开门,酒吧里好些人都倏地转头看向我,原本热闹的气氛忽然安静了下来。我有些尴尬地轻声问道,
“请问……圣比亚哥大街2号怎么走?”
“我们这里是1号!旁边就是你要找的地方了!”
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略显清瘦,但却有些熟悉的面庞。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这个人长得太像球星罗伯特•巴乔了!瘦削坚毅的面庞,留着小胡子,卷曲的深色头发,扎着一条马尾辫,耳上戴着黑色的耳钉,低调且不张扬。但就是年龄不像,这人要比巴乔年轻许多,也没巴乔那么壮,看起来就像是年轻的缩小版的罗伯特。
面对我的发愣,那人再次爽朗的大笑起来,“我不是那个罗伯特•巴乔哦。你好,我叫奥多,是这家酒吧的老板。”
过了一些日子,当我和奥多还有镇上的人熟悉起来之后,才知道那晚我看起来有多糟。湿溚溚的头发贴在脸上,眼睛周围因为化开的睫毛膏而黑了一圈,还流下一行黑色的水痕挂在脸颊上,整个人被冻得缩在一团,踉踉跄跄的出现在大家眼前。
“真的有那么糟吗?你太夸张了吧!”我怀疑道。此时,我和萨拉正坐在酒吧外的小花园里,初春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
奥多的酒吧是比萨城为数不多的几个酒吧之一,所以也成了我和同事们下班后常聚的地方。小镇的居民本就不多,渐渐地,大家都熟悉了起来。
“当然!”奥多拍了拍胸脯,一本正经的凑到我耳边悄声说,“说实话,我们当时都以为你是偷渡过来的呢!”
我轻轻一笑,也难怪他们误会,因为我有着一副与意大利人迥异的柔和五官和近乎黑色的头发。
“其实,我是亚裔。”我答道。
“哦?你不是在那不勒斯土生土长的吗?”奥多熟练地为我调了一杯酒,轻巧的在酒面加了层奶油,上面放了个心形的巧克力,“给!你的‘拿波利之蓝’。”
“谢谢!”我笑着接过。
“每次都喝同样一种鸡尾酒,你不腻味吗?”奥多眨了眨右眼,“还是你认为我调不出其他味道了?”
“下次,下次吧,下次我试试其他味道。”我看着高脚杯里流淌的蓝色液体。在三月的太阳下显得晶莹剔透,真的,真的,很像那不勒斯的海洋。
“下次,凯瑟琳每次都说下次呢,”奥多忽然带点撒娇的语气说,“可每次都只是说说而已。你下次来的时候,又会舍不得你的拿波利了。”
我正不知道说什么好,奥多忽然凑过来,挠了挠头发,支支吾吾地说道,“你没发现今天的酒有什么不同么?”
我一愣,正在想有什么不同时,一大队穿着深红色黄边T恤的人们杀到,哐当着推开门,小小的酒吧里顿时热闹起来。
“今晚米兰VS 罗马,有热闹看了!”
“嘿,你说米兰他们的罗伯特会首发吗?他状态最近下滑得厉害!这可是我们罗马的机会!”
“我们的中场也没什么人可用!”
“嗨!这赛季我们的配置不错!米兰的配置才是老弱病残,真够他们呛的!”
“奥多!这里一打红酒,一打啤酒!”
“嘿!奥多!电视遥控器呢?!”
……
“这就来!”奥多急着向屋里张望着,又看看我,“凯瑟琳,你等等!千万别走,我马上回来!”
“快去忙生意吧,大老板!”我笑道,一转眼,看到萨拉正虚着眼睛瞄着我和匆匆跑走的奥多。
“女人的直觉,这家伙要向你表白。”萨拉一副洞穿先机的模样。
噗~我差点没喷出来,“奥多?怎么可能?我可是一直都把他当长辈看呢!谁叫他长得那么像我童年的偶像——巴乔?”
“你童年的偶像?”萨拉一脸疑惑,“你不是说你从来不看球么?”
“哦。。。恩。。。其实是。。。当年一个朋友很喜欢。。。。”我一边支吾着,一边用巧克力棒搅动着那淡蓝色的酒,其实,是那个人的偶像吧。
“凯瑟琳,”萨拉并没有留意我的支吾,忽然语重心长道,“你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你不觉得孤单吗?有时我真怀疑你到底会不会对男人产生兴趣。。。你不会喜欢女人吧!”
我还来不及反驳,奥多已经又冲回我们面前。
“凯瑟琳,我。。。我就直说了!”奥多的脸已经憋红了,“今天调酒给你的时候,我加了奶油和巧克力。因为我不希望你总是喝同样的酒。。。。我的意思是。。。蓝色。。。太忧郁了。。。不是吗?生活应该有一些惊喜和甜味。。。。”
“奥多,请说重点。”一旁的萨拉都急了。
奥多深吸一口气,“所以。。。所以,凯瑟琳,做我女朋友吧!”
话音刚落,一阵口哨声起哄声鼓掌声响起,刚才还在屋里的球迷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听到这番表白后,大家都兴奋起来。
“怪不得刚才的酒调得这么有失水准,原来有人急着到这里来表白啊!”
“哈哈哈!我早看出来奥多对凯瑟琳有意思。。。。”
“爆料!爆料!奥多的房间贴了好多凯瑟琳的照片呢!”
……
“喂喂喂!一群大男人不要那么八卦好不好!”萨拉提高音量,“当事人都还没表态呢!”
这下,所有的眼球都被吸引在了我这里。
“我。。。。。”看着那些球迷身上穿的深红色球衣,我有些恍惚,就像是骤然落入时光的默片中,四处都是罗马城那复古的旧色,那个穿着深红复古式球衣的背影也陡然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那个背影在球场上快乐地奔跑着,
那个背影举起双臂朝看台上致意,
那个背影坚定地说,“我一定要成为像罗伯特巴乔那样伟大的球员!”
咳咳。。。萨拉撞了撞我,向我挤挤眼,“发什么呆啊!表态啊!”
我抬起头看见众人期盼的目光,只好又低下头,“对不起,我。。。我。。。没办法。。。”
周围的叹息声传来,我心一紧,“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那个。。。凯瑟琳。。。。”
听见是奥多的声音,我放慢了脚步,
“今晚的球赛很精彩,要不留下来看场球吧。”
“不用了,我从不看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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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我真的是很讨厌足球的。完全不明白那黑白相间的玩意儿为什么会弄得这么多人那样发狂。孤儿院本身就狭小,我们十个女生挤在一间屋里,还要忍受男生宿舍那边每天无休止的“咚咚”声。
对于男生那边每次在宿舍里对着墙踢球的事情,我们告诉过修女很多次,那边的足球也被没收过好几次。可每次过了不久那边的咚咚声又会响起来,真不知他们是怎么从修女那把球讨回来的。
不过这并不是我讨厌足球的原因。像我们这种无父无母的孩子,能有一个栖身之地不至于流落街头乞讨度日就应该向生活感恩了。其实孤儿院里住着的并不全是失去双亲的孩子,有些孩子的家长还健在,只是没有能力抚养孩子,所以也寄送到孤儿院来。每逢周末的时候,这些孩子就会被他们的父母接走,所以每到周五晚上,我也会去到孤儿院门口,想象着也许有一天会有一对年轻的夫妇跑来抱着我,哭着说我是他们走丢的孩子。
我就是在那时被球打到的。抬眼时就看到一个高速旋转的球体扑面而来,根本来不及躲避,就被砸在脸上。我一下子跌坐在地,捂着眼睛,泪水哗啦啦地就流了下来。
“克里斯蒂安。。。你打着人了。。。怎么办?”有声音在旁边响起,“对。。。对不起。。。。”
我用余光看到一个穿着蓝色T恤的男生蹲在我身旁,但,我并不打算停止哭泣。眼睛真的很痛,而且我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想这样瘫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了。
“不就是被打了一下吗?不至于哭成这样吧。我还不是经常被砸到?”另一个声音响起。
“克里斯蒂安,她是女生,受不了你这一脚球的。”先前的声音在解释。
“恩——那怎么办?”那个叫克里斯蒂安的男生顿了顿,“别哭了!你叫什么名字?大不了我把足球让给你玩!”
我揉了揉眼睛,抬起头,看见一只稚气的手向我伸来,手里正稳稳地放着球。没有等到父母,又被这该死的球砸到眼睛,不知我的眼睛会不会坏掉,这个时候居然还轻松地叫我玩球,我一下子火从中来,一把打掉那个克里斯蒂安手中的足球,
“谁稀罕这没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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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稚气的手向我伸来时,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眼里充满了希望。我犹豫着,最终还是伸出手,去接。
“马西莫!你又淘气了!”一旁的中年妇女拿过孩子手中的东西,我才看清那坐在婴儿车里的小男孩居然递给我的是一串钥匙。
“抱歉,这孩子,就是这么淘气。”他的妈妈微笑着向我示意。
我也笑着点点头。第一次在比萨坐公车,就受到这样特别的欢迎呢。
望着那孩子还停在空中的稚气的手,
我想,比萨——应该是可以留下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