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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落缨 slipper string ...

  •   落缨 slipper string
      (一)
      我是那么希望她说……“你没有做错,昨天的事情不是你做的,他们冤枉你了。”

      我是那么希望她们说“你还好吧,头撞得疼不疼,是哪个坏小子把事情干成这样就拍屁股溜了?”

      我是那么希望她再次抚摸着我的头发,扎上那天天蓝的头绳,笑着拍拍我的肩,说“不愧是我可爱的女儿!”

      然而……我却把头绳遗落在梦里……我的梦……也在那里。

      “我讨厌冬天!”
      街角传来的声音,像不禁风的棉絮,轻易地淹没在黑色的夜里,就连黄晕的路灯也没有丝毫动静。
      秋天,只有秋天才是最好的吧。但是当若满想到喜欢的背后迎接她的一场瑟瑟发抖的劫难,就觉得心中的落叶率先蜷缩了起来,如果……心里真的栽了一棵树的话。
      此刻,秋天的脚步已经随着和妈妈自己住在一起的那几只剪刀尾的黑燕子一样,飞到了暖和的南国去了吧。
      是的,无论屋檐下的燕子如何喜欢,它们也不会知道若满天天望着它们的心意,无法闯进异类的世界,就像世界上无数个陌生人交叉而过的时候既靠近又遥远的距离,在名为空气的玻璃瓶里,像封闭起来的温室,熏陶到不真实却又不想迈出一步。
      脚步有些沉重的若满,全身激灵了一下,你看看这落叶已经尽数或钻进土里,或倒进焚烧炉了,如果没有法律的明文规定,真想试试呢,烧起叶子的火光的温度。
      然而,火的真面目又是什么?
      耳边是个完全归于沉寂的世界,连萧瑟的风都显得单薄起来,若满甚至担心,树丫上的积雪就这样“咻”地滑进衣领,“唆”的一下,透心透心的凉,掀翻起某个冰封的角落。
      啊~啊,谁能想象,白天这条熟悉的街道曾是那样欢快地跳动着,仿佛永远不会停息~~~~
      这么想着,脚步反而越来越沉了,脑袋眼皮都是,啊~啊的叹息,地面上的小砖块看上去就像染了层深色的染料,画画课上男生用来泼墨的那种,浓重地拖到很远很远,街上的房子几乎全砌上了红砖瓦,小天井边拼花的地砖地上总带着湿漉漉的泥土味儿,湿漉漉的仿佛可以在这上面溜冰。
      若满认出了路过的一家小铺子,她有一阵子分外喜欢它,它紧紧挨着学校。店的门面窄窄的,小小的,毫不阔气,仿佛是特别为了每天向若满打招呼而存在的,连夜里都嗅得到淡淡的甘草的甜味和青橄榄的奶油香,可是……青橄榄的季节来了又要走了。
      没有比捧着手掌般大热烘烘的烤番薯更热烘烘的事情了,若满想着,“只可惜”,若满停下脚步,把手放在嘴前轻轻呵着气,“我们这里这么多树,现在叶子都掉了,总觉得有点可怜。”若满甩甩头,决定不去想,但别样的思绪又像浪花一样激起了涟漪。
      “我们以前还讨论过它们,就像这样子。”若满跑到店门口,蹲下来,手搓合在一起,手里像捧着一只烤番薯。
      (二)“若满,若满,快看,树上的叶子都快掉光啦,”手腕上的金铃铛丁丁当当地响了起来。
      “对啊,好丑好丑。”
      “树掉光了叶子是不是都这样难看?”
      “啊……!!!别偷吃我的番薯!”
      “嘻嘻,谁叫你在发呆啊,再不吃你的番薯,就要被落下来的叶子盖住咯……真的,真的好丑哦。”
      (三)
      “真的真的,树掉了叶子,都像这样丑吗?”
      若满试着站起身,
      (四)
      “来!”
      “抓稳了!”
      “嘿哟!”
      (五)
      “嗯”,若满伸出右臂膀,那已经被沉甸甸的行李箱勒得泛着淡紫色印痕,她对着夜空微笑,随即踉跄了一下,一眨眼,周围,没有一人,手臂僵在空中,没有与重力相抗衡的支撑,只能滑落到它原来的位置。
      “逊毙了”
      喃喃自语,低下头,兀自加快了脚步。
      偷偷地,问自己,“你从哪里来,在哪里,又去哪里?”
      这真的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一年级时若满在课上是这么回答的,“我从星星上来,在妈妈那里,要去爸爸那里。”
      全班哄堂大笑,善意的,而若满不解着。
      你从哪里来,在哪里,又去哪里?
      姨妈家来,在路上,去学校。
      早上了?
      不,还是漫漫无边的黑夜。
      (六)
      若满望进学校,门卫已经在偷偷打个小盹儿,学校里没有人原来这么阴森,是拍恐怖片的好地方,隐隐的恐怖感冒冒失失地闯过来了,一片飘零的叶子遮盖住了她的害怕,若满平稳了下呼吸,一下就能辨认出让她现在的心里变得渐渐发亮的东西的方向,躲在教室后面,正眨巴眨巴眼睛望着她,啊呀。
      若满紧张而又笨拙地提起脚边的行李箱,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把黑暗抛向了视线的背面,若满好像看到了一张全新的软绵绵的床,放着好多好多的烤番薯,蜡烛低低地燃着照亮了桌上的美术课画的自己喜爱的事物,一棵树,一根头绳,一把剃须刀,换言之,一根木头,一条蚯蚓,一把水果刀。
      (七)
      “~~~~~~~~若满那孩子,一直都没有回来?”一个严肃的面孔倚在门旁。
      “没有回来,傍晚带着东西就出去了,谁晓得死到哪里去了。”
      一只手狠狠地摔上门,手腕上的银镯子击得夸拉垮拉直响。
      “别理她,这种没心没肺的孩子,随她去,不让她吃吃苦头她就和我那傻妹妹一样,她溜达几天,爱回来不回来。”
      内屋,一对姐弟正在兴致盎然的玩着彩绳,搭成一片云,一堵墙,一顶伞,只见蜀葵色的线条在指尖不断跳动……
      (八)
      走廊上,黑洞洞的。
      没有钥匙。
      若满使劲拧着教室的把手,它却只管左右晃动,丝毫没有乖乖就擒的意思,“去职员室碰碰运气好了。”
      若满放下手中的行李,不能就这么放弃,她向黑暗中那个熟悉而敬畏的地方摸索过去。
      所剩无几的能够容纳自己的地方,不用担心别人感受又安心的地方~~~~~只有这里啦。
      “啪。”职员室的门像知道若满心意一样一推就开,庆幸的是职员室没有上锁。
      “我绝对不是来偷东西,只是~~~”
      什么不是来偷东西的,你这个伪善的好~学~生。门把冷冷的光泽幽幽地说。
      是啊,什么只是,简直是本世纪最可笑的掩耳盗铃的范例,亏你那句造句还被老师夸奖了的说,“吱呀吱呀”的地板老头一针见血。
      “卡嚓~~~”
      “哇……唔……”
      什么声音?若满连忙用手捂住嘴巴,风……吹的吧,错……觉吧,这么晚了,职员室里怎么可能还有人呢,呵呵,对了,我只是来拿一样需要的东西。但……是,会不会是我的行为被浮游的恶灵看穿了,他们想要捉弄我呢,……对不起啊,一下就好。

      若满使劲吞忍着忐忑不安的心脏,手忙脚乱地翻找每一个抽屉
      哪里……哪里……哪里?
      奇怪了,平时不都在这儿附近,为什么偏偏——
      今天!
      偏偏是今天……它不见了!”

      “嘭”头闷闷的撞在冰冷的地板上,
      身子不由自主地慢慢失去意识。

      钥匙从手中滑到几米远的地上,

      啊,好不容易
      ……
      (九)
      “来!”
      “抓稳了!”
      “嘿哟!”
      (十)
      …………
      出不了声。
      …………
      树掉了叶子,都这样丑吗?

      (十一)
      “喂喂,听说了吗?昨天若满晕倒在职员室里,被门卫发现了?”
      “咦?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早晨我路过职员室的时候亲耳听见的!”
      “这么晚了,她去那里干嘛,难不成偷东西啊?”
      “那怎么可能,人家可是优等生……”
      “就是说嘛,又不是直木,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还有还有,今天早上教导主任好像很气愤的样子,说有人昨天晚上……”
      “我知道,说是有人撬了职员室的门,还把里面弄得乱七八糟!”

      咦?难道……

      “对了,小静!”她们叫了这个名字,但名字的主人似乎听不见一样。她从刚才就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与其说他坐在议论成一锅的女生中心,不如说她是被围着的,因为议论的中心人物是她的好朋友。黑色的短发严严实实地贴在脸的两侧,把她有些苍白的脸衬得更加单薄。
      若满最在乎的朋友,高高在上的优等生若满的朋友,她一定知道什么。
      静,站起身,想快点离开这烦人的议论群,她轻轻掸掸身上的衣服,仿佛要把这些平白无故的愚论从身上掸走。
      她一声不吭地走出教室,身后围成一堆的女生显然被她漠视的态度激怒了。
      啪,香蕙在她就将跨出教室的时候一手按在门框上,直挺挺地挡在了门口,没什么能抵挡她们此时的好奇心。
      “百里同学,你还没回我们的话呢,若满是不是去偷职员室的东西了,你们该不是一伙的吧。”
      四下安静了一点,都等待着她的回答。
      “嘿嘿,怕了吧!”大河为首的男孩子们也来煽风点火了。“说话啊说话啊,大小姐。”
      “就说是呢,若满那张乖乖的厚脸皮下面,竟然这么卑鄙,尽干这些勾当!”大河肆无忌惮地笑起来,平常还要敬若满三分,这次若满出事了,真是天和我一个鼻子出气。
      这下可有好戏看咯。若满不在,百里静的保护伞也没了,正好也趁着这一下,让这个心高气傲的女生哭鼻子。

      “若满不会做这种事!”静冷冷地开口。

      “啊?什么?”男孩子假装听不见,而女孩们则是吓了一跳,在她们所听过的静的声音里,这声可以算是叫喊了。

      “若满不会做这种事的!”静轻轻甩开香蕙的手,就要往外走。

      “要是职员室的事是她做的呢?”
      “不可能。”
      “来赌吧,怎么样?”大河挑衅地扬起眉毛。
      “没这个必要,因为输的人一定是你。”

      香蕙张开的臂膀放了下来,静仍然迈着刚才的步子踏了出去,擦身而过……
      迎面是刚刚才到学校的直木,擦身而过……
      靠窗坐着的北川微微抬起埋着脸,望向窗口,擦身而过……
      擦身而过……

      (十二)
      一棵树……
      站在那里,环绕着茵茵碧翠碧翠的沁人的清新气息。
      循着粗壮的树干,脚踩一根根交错的枝杈,
      爬过斑驳的太阳的灼痕,
      爬过清冷的月光的影绰,
      爬过小草,爬过矮灌木,爬过森林,河流,村庄,
      像一把望远镜,只是焦距无法调整,
      当一切都变得小小的时候
      脚下也变得轻轻的,
      仿佛织布的线,风筝的线,拉面的面条,
      在风中雨中雾中不再看得见的时候,
      好想回家啊。

      慈祥的褐色眼睛,札札的胡子,融合在一起,
      这样的清晰却也正在变得越来越小,

      “啊,等等!”

      当醒来的时候,若满走神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躺在保健室的床上,正想要回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却发现后脑勺好疼,又胀又酸的。
      眼前是大妈样的保健老师说,她走到若满跟前,半蹲下身,说,醒了啊。
      “嗯,谢谢老师。”
      “昨天真是吓了一跳呢,门卫也真是的,半夜吵醒别人,就为了这样的事,你有家不回,干嘛跑到学校来偷鸡摸狗呢?印象里你不是这样的孩子啊。”
      “咦?”
      “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半夜里一个人来学校瞎转是很危险的,幸好只是伤到了头皮,”保健老师继续唠唠叨叨地说,“我看看有什么药给你好了。”
      “咚咚咚~~~~”
      一连串的急促的敲门声。
      “真是的,来了。”保健老师,放下手中的药瓶,“我该感谢你,我的保健室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闹过?”
      进来的是教导主任。
      “醒啦,睡得很好嘛,监守自盗第一人啊。”摸不着边际的话。随即教导主任又和保健大妈耳语了一番。
      “若满,来一下教导处,快点。”毫无表情的声音。
      “好。”若满疑惑地支起身。

      “快点。”
      (十三)
      教导处、保健室一个在东面一个在西面的尽头,而若满的教室,则是在向上蜿蜒的楼梯尽头。
      路过楼梯口,若满正疑惑着发生了什么事,教导主任何尝不是和颜悦色地对待她?忽然,她隐隐觉得身后刮起了一阵风。
      不去管他,现在是自身难保呢。

      一个身影迅速地从长长的台阶上扑腾而下,像旋风一般,那是直木。早上目睹了那场教室纠纷之后,不安的直觉萦绕不去,
      “她好像还在保健室呼呼大睡吧,真是悠闲的家伙。”
      保健室吗?

      恍惚间好像看见了教导主任,一大早就在走廊上瞎晃啊,直木冷哼一声。
      (十四)
      “别想抵赖,是你做的吧,职员室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好几只椅子缺胳膊少腿了不算,刚刚印好的你们班的测验卷都变成一条一条的了,窗户也破了,这么冷的天……你让我们都去喝西北风吗,说!”
      “我没有!”若满急忙惊呼起来,直到刚才,若满才完全收复记忆,“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做的,我只是……”
      “偷钥匙的对不对?”
      若满全身一震,这样的语气,这样的音质,在记忆里翻腾过好几次,有一次,就是——
      “怎么回事,香蕙为什么会摔的?是你推她的吗?”
      当这种猜测变成事实的时候,那个总是以赞赏的面目柔和的语气对待自己的那个人,
      是不是最初就在梦里?

      “不是的,老师!不是的!”
      “你就是想偷所有班级的钥匙,扩大事态对不对?否则门卫发现你的时候你的手里为什么握着那串钥匙!”
      “老师,不是~~~~~”若满急切切地上前。
      “若满啊若满,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老师,不……~”对啊,您想想,我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这次的事情,足够把你关进少教所了!”
      “老师……”老师,不是的,请听我说。我只是……三番五次想要解释的话,然而在一瞬间被凝结了。
      碎片扎进了一次次回忆的心坎里,
      嵌在其中,
      无力拔除。

      “听着,天乃若满,我讨厌做错事的孩子,更讨厌伪装、工于心计、撒谎的孩子!”

      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峭壁,
      是去撞坚硬硬的峭壁,头破血流,
      还是被包围悬崖的那片茵茵碧翠引导着,
      在簌簌的风的嘲笑声中倒看世界的短促?

      要不要——
      ——试试看?
      (十五)
      “啊,直木啊,又闯祸了?这次摔哪啦,告诉你啊,这次就算摔了也没有药水给你擦,你一个人一个月就把半瓶药水擦光了,这都要钱的啊,你这小子付得起吗?”保健大妈一边哗哗地吃着从学校旁边的小餐馆买来的炸酱面,一边说。
      他却没有理会,径直在保健室里找了一圈,掀起床上的被子,温热的手感,是因为阳光的关系吗?
      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呐,直木,你们班的……”

      人呢?

      房间里空空如也。

      “北川。”在返回途中,在那个楼梯口,直木看见倚在墙边的北川。
      “天乃的话,在教导处。”
      “我又不是在找她!”
      “昨天的事……”
      “我知道的,我会摆平的,我还没有弱到要一个不相干的人来替我顶罪。”直木迈开脚,步上阶梯。
      “喂,错了,教导处在那里,”
      直木怔了怔,
      “别忘了,我和你是共犯。”
      “你~~~~~~~~~~~~~”

      清脆的上课铃声响了起来,
      若满神智不清地走向楼梯,
      脚步开始打滑,隐隐约约望见了楼梯模模糊糊的轮廓,楼梯啊楼梯,我天天踩在你的身上,你很痛吧,可是对不起哦,现在……我也很痛……

      眼里的湿气越来越重
      北……川?还有……直……木!
      那里的北川和直木也同时望向自己,目光里多了些什么。
      什么啊,那么冷静!
      在看我的笑话吗?
      北川也就算了,反正平时也是这种表情,像木板雕刻出来的一样冷冷的,早就习惯了
      直木呢?啊……被差生用这样……带有嫌恶的眼光看?恶心死了……
      他们都在偷笑吧,不只他们,
      大河、香蕙、柏崇姐妹、大家,还有……静?
      大家都要用这样的眼光来看我吗?
      是吧。
      刚刚一路上,其他班级的人,无论高年级还是低年级都用一种特别的目光,
      是啊,那是因为我的脖子上套着这块牌子。

      “看到那块牌子上写的吗?‘严重违反校规者,以正视听。’看不出来噢,优等生也会有这种时候。”
      “听说了吧,昨晚的事就是她干的,人不可貌相嘛!哈哈~~”

      无数刺耳的嘲笑,
      好想这一切消失。
      每上一级阶梯,就好像越接近上游,水势越来越大,像是顶着千斤重的压力,楼梯的尽头,他们会怎么看我?
      已经可以听到大河的声音了,
      “这次可以好好修理她了,是把她扔进池塘还是厕所?厕所?那是男厕所还是女厕所?果然还是~~~”
      眼前一片花白。
      脚踩空了。

      却没有摔地的声音。
      来自两个不同方向的石块顶住了哗哗的流水,
      但一块是对若满来说很痛的。

      再次睁开双眸,
      “~~~~~静?~~~~”
      “嗯,”静同时瞟了瞟一旁的直木,点了点头,以示谢意。
      还在楼梯上。

      “啊,我看这是谁呢?唔唔,班长大人!啊,不对,马上就会变成前班长大人了吧?这名字还真绕口,前班长大人,吾等已恭候多时。”
      大河!
      跑吧,真不想被他用这种话来说,用这种眼光来看,若满飞快地转身向后跑,向下跑。烦死了……这一切都烦死了……
      “若满!”静跟了过去。
      “想逃走阿,若满~~~~~哈哈,告诉你,门都没有!”大河带了一队人马,就从楼梯上冲下来。
      若满跑得很快,她从来没有这么快地跑过,这么痛痛快快地跑过,不知为什么,是因为刻骨的害怕,是因为满腹的委屈,还是因为隐忍的不甘?
      只想逃离,逃离这里罢了。
      耳畔的风声呼呼作响,仿佛有人轻轻地问,
      “你从哪里来,在哪里,又去哪里?”
      不断奔跑着的若满,所在的地方时刻在变化;
      我从楼梯,不,教导处,保健室,学校,姨妈家,家,妈妈的怀里,只因为巧合而诞生吧,我的降临没有出处!
      去向哪里?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啊,

      “来!”
      “抓稳了!”
      “嘿哟!”

      那里……
      只有那里而已了。

      “若满啊,爸爸在你们学校发现了个好地方,抓稳了!好嘞,看这里,美吧!”
      “爸爸,好危险的,上树小心点!”
      “爸爸有个懂事的女儿啊,爸爸懂事的女儿就要在这么漂亮的地方读书了,然后成为一个像爸爸这么出色的人!”
      “不要!我才不要因为出色而长一把刺扎扎的胡子!”
      ——银铃般的风声仿佛能把人卷上天空去,触摸一下那片蔚蓝的令人诧异的天空。

      “妈妈,你站在树下做什么?”
      “今天的午饭你忘记带了,还有,天冷了,你今天出门怎么不披外套啊?”
      “要迟到了嘛!”
      “你这小鬼,下次可不准忘记。”
      ——冬天也不是一直这样寒冷的。

      “若满,真的没有关系?”
      “没事没事,大家都还没到学校,看不见的。加把劲来!”
      “嘿~~~~~~~哟~~~~~~~~~~”重叠的声音。
      “哇,好美的晨曦呵!”
      ——清晨的空气就是如此清新。
      如果能够选择去一个地方,
      你会去向哪里?

      我想回到记忆里去,
      就算也许会永远停格在记忆的原处,我也想做那根能留住时间的秒针,把一头永远指向天空的一端,那里是……

      “百里同学,看你往哪里跑!”静没跑出几步,很快就被大河的下手们围住,眼看着若满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走廊的尽头,大河剩余的下手又去追若满了。
      “啊~啊,百里同学,我记得我们还有赌约在身吧,怎么样,认输吧?学校方面已经认定了哦,若满的罪,没办法了,和她一起受罪吧,我会仁慈一点的,放心吧。”
      “别说我没有和你打赌,就算是,赌约还没有见分晓,除了若满被发现躺在职员室之外,还没有确切的其他证据表明没有其他人潜入职员室,这也很可能是嫁祸。”
      “啊~”直木只发出了这一个音节,便把话咽了回去,低下头,北川注视着有些尴尬的直木,又把头转向对峙的静和大河,额前的黑发遮住了他的表情。
      “啊~啊,看来还不怎么老实嘛,这样我就不必客气了。”大河眉毛一挑,头一扬,他的手下就会意了, “啪”静被猛地推倒在地,“你们要干什么……”不等她反应过来一脚一脚已经毫不留情地踹上来。看你还怎么心高气傲呢!!!
      “住手……”静想要拼命反抗,却怎么也反抗不了这些男生的拳打脚踢,毕竟她本就是一个柔弱如微风的人。
      “住手!”
      北川开口了,大家好像都第一次听到北川本来就柔弱的语音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和听到静的声明那时一样。
      由于稍稍愣了一下,脚上也停了下来,无论怎么说,对付一个反抗的人实在没意思,就好像在踢墙壁或者是海绵。
      北川扶起被踢所以咳嗽不停的静,静的脸上有血迹,脸也被踢到了,真是过分的家伙,居然还对女生下手,北川这样想着,旁边几个回过神来的家伙,就开始对付北川了。
      “啊,连闷葫芦也来参一脚了,真是稀客啊,看来不好好招待一下不行啊,对吧,老大?”就要往北川的脸上揍过来。
      “去死吧!”几乎在大河发出揍人的命令的同时,直木已经把欲图不轨的几个家伙踢倒在地。
      “啊,我以为是谁呢?”大河一楞,“原来是歪木啊,怎么,还欠扁啊,正好我们的账就在这里算算清楚,你真是太大意了呢,你的那帮家伙今天怎么没有跟着?真是幸运日呢!”大河一副幸灾乐祸的口气。
      “哈,正合我意,对付你们这帮小蛀虫,我一个就够了!”说着就向大河所在的方向猛踢过去,迅速得就像一阵疾风,那帮蛀虫们还没有来得及回防他们的蛀虫头子,拳头已经到了大河的跟前,
      “啊~~~~~~~~”大河一声惨叫,眼看着自己就要中招了,这家伙怎么还是这么厉害……

      “荆!”

      咦,奇怪了,怎么一点都不痛,或者是被打翻在地?

      直木的拳头没有落在大河的身上,而是正中北川的胸口。
      “北川,你干什么?”
      “不要乱来,直木,大河同学,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北川抬起头说。
      大河惊讶地望着北川,难道北川是在保护自己吗?
      “话说回来,”北川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看着直木,“好痛~~~~~~”
      “噗~哈哈~~~~~~~~”直木哑然失笑,忍俊不禁起来,北川的脸唰地一下红了,有什么好笑的?
      “这还是你第一次被打了有点反应啊,平常的时候还不是像木头一样,真怀疑我的拳头到底有没有力气,现在看来还是很厉害的吧~~~~~~~哈哈……”
      余音未完,臭小子!北川的拳头已到跟前,直木很敏捷地挡住了,这下北川处于尴尬的境地,既无法挥动出去,又没办法缩回来,北川的脸涨得更红了,在白皙的皮肤上的毛细血管仿佛全都僵在那里,直木却笑得更欢畅了。
      大河的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色,有点疑云在脑海里盘旋,歪木和北川,不是向来关系很差,为什么感觉怪怪的?
      “总而言之,大河同学,今天就放过他们吧?”北川定了定神,回过头来。
      大河变得有些悻悻的了,他没有办法冒犯北川,万一北川记仇了告诉他父亲,告诉别人他的过去,他现在的一切就都泡汤了,何况当初北川对他有恩,但是他从北川转过头来的眼神里,看到了令他更为震惊的事情,北川浅褐色的眼眸里的冰寒竟然看不见了,在此刻。

      “北川同学,今天谢谢你了,我真不知道,你父亲是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平时多有得罪,对不起,谢谢你~~~~”眼睛肿肿的擤着鼻涕的小男孩如是说。
      “嗯。”被答谢的男孩发出了一声轻哼,此刻,他额发下的浅褐色双眼正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大河,双唇紧抿,鼻涕小男孩呆呆地注视着他,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块脏兮兮的手帕,递了过去。
      “咦?”
      “你的眼睛里有冰,把它擦掉吧。”鼻涕小男孩认认真真地说。
      河水泛着深深的青蓝。良久,男孩递出手帕的方向迟迟没有动静。
      “不用了,”被答谢的小男孩的嘴角泛起了一个微微的弧度,“冰能让我看得更清楚哦。”
      “响志!”一个魄魄落落的父亲奔向了鼻涕小男孩,把他紧紧拥在怀里,“爸爸对不起响志,爸爸不会再去赌了,北川先生已经免除爸爸的债务了,并且还给了爸爸一笔钱,爸爸今后一定能够好好照顾响志和妈妈,光大我们大河家!”
      这个人到中年的父亲就在小男孩的背脊上留下了忏悔的眼泪,告别苦难的泪水。
      “爸爸,嗯!”
      “回家吧,响志。”
      “嗯,妈妈还在等我们呢。”
      父亲抱起儿子,走向了远处,儿子,眯起眼睛,向河畔那个孤独的小小的身影挥手。
      河水泛着深深的青蓝,在夕阳的阴影之中。
      那个炎热的暑假过后,当北川再次见到那个鼻涕小男孩的时候,他已是现在的——大河响志。
      大河的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的怒火,北川果然是站在歪木那边的,刚才挡住的那拳也是为了歪木,不可饶恕。
      “大河?”北川唤道。

      此时直木的伙伴向这里走来,看他的神色犹犹疑疑的,后面还跟着班主任。
      “他们在这里,老师。”

      “我知道了,你先回教室吧。”
      “是”,他抬头看了看直木,露出抱歉的神色。
      直木回以坦然一笑,他可不怕,已经有过很多这样的事了。

      “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别的班级还在上课!”
      此言一出,大河的伙伴们开始站不住了,班主任向他们望了一眼说,“你们先回去。”那些人一溜烟地走了。
      “不会啊,这个年级都去上体锻课了,不是吗?”直木嘲笑着指了指两边空空如也的教室。
      “那么逃课就是对的咯?”老师的镜片下泛着冷嗖嗖的光,“总之快回去上课,回去!”
      老师的目光扫视到了扶着墙壁的静,“静,你也加入了这些人?”
      静没有任何回应,
      “静!”
      静瘫坐在地上不断喘息。
      “老师,百里同学看样子不大舒服,”北川说道,“我送她去保健室。”
      “哦,连北川也在这里,看样子挺热闹阿。”
      “老师,你要不要也加入进来?”大河邪邪地说。
      “放肆!回教室!北川,你回去把柏崇朝仓叫过来送百里去医务室。”

      多么愚蠢的行为,眼看着疼得厉害的静,北川只能快速跑回教室叫来卫生委员而已。
      “直木,你留下。”
      (十六)
      柏崇面无表情地扶百里躺下,然后百无聊赖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没有离开的意思。
      保健室老师并不在,所以百里到现在被踢的部位还很疼,除此之外,~~~~,然而神志清醒了些。
      “我没事了,柏崇不去上课没有关系吗?”
      “啊”,柏崇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双脚依旧在椅子上晃阿晃,还拨弄起自己的麻花辫来。
      “你和妹妹长得真像,真好呢,一对姐妹,可以彼此照应。”
      “啊,很像?也许吧。”柏崇歪着脑袋。
      “但是还是有区别的吧,性格之类的。”
      “哎,恩,也许吧。”柏崇用辫梢磨蹭着自己的脸。
      “上次的事情真是谢谢你了。这次又麻烦你照顾。”
      “上次?上次不是我哦!”柏崇咬咬指甲。
      “上次是朝仓哦。”柏崇笑了,翻了翻领子,轻轻地呵了口气。白色的热气蒙在静的眼前,充满了疑惑。
      (十七)
      轻轻颤巍的风声,风中清脆的铃铛声。
      素装的衣角微微掀动,伸向了桌上黑白的照片,长长的黑睫毛下落下晶莹的露珠,在接近日中的太阳底下蒸发得如此迅速,然而盐迹,却印刻在了照片上,笑盈盈的人的手心里,那是一个曾经如此爱恋的身影。
      请你原谅我吧,我可以离开你吗?在这个世界上,我找到了另外一个身影,
      在无声中唤醒我的耳,在黑暗中治好我的眼睛,
      我想答复这个人的好意,即使知道他冰冷的眼神不会有一点改变,
      你会一直在我的身边吗?

      “这是什么?”少女收到了一束花。
      “荻野之花。”男子笑了,“玩笑的啦,你呀,真的是豆蔻枝头的享受校园生活的女生吗?说过多少遍了,这是百合,是你的守护之花哦。”
      “厄~~~,这不是丧礼之花吗?” 额头立马被敲了一下。
      “你啊~~”
      “真的有守护的力量吗?”
      “有啊”
      “这么神奇啊!”
      少年大笑起来,深灰色的瞳孔映着少女的青发,撩起一缕,
      “因为送花的是我啊~~~”

      放下照片,摆回原处,拂过那白色的花瓣,
      那个时候我们都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百合的开放终有凋谢的那天,
      我去何处找寻曾经被那双温柔的手掌捧着的百合呢?
      现在,送花的是我啊。

      素装起身,头顶错过风铃清脆,
      拉开门柄,
      “准备好了吗?”
      “恩。”
      锁上门,转身,随着黑色的身影离去。
      脚步渐渐放慢,
      “能不能再等几天,海尾先生。”
      “为什么?”男子回过身,不解地问。
      空气在那一刻凝固。
      “可以。”男子架了架鼻梁上的眼镜,“如果不愿意也可以,我不希望勉强人。”
      “对不起。请再给我一点时间。”
      “抬起头来,你没有做错什么,也不欠我什么,你是自由的。”
      “谢谢。”
      不一会儿,一辆高级汽车停在了两人旁边,再次开动的时候,只剩下一人而已。

      轻轻颤巍的风声,微微抖动的叶子。
      模模糊糊的绿色,无力的手脚,努力抓住,啊,此时此刻的自己,是不是很像蝉呢,蝉,活不过秋天,更别说冬天了。
      但是这里真的好舒服,充满了怀念的味道,这样就不会被抓到了吧,躲在稀疏的叶子之间,却好像有了躲进丛林的感觉。
      好舒服?可是现在……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无论记忆多么美妙,但是现实总是挥之不去,
      “滚一边去吧,走狗!”
      “放手!”
      “听着,天乃若满,我讨厌做错事的孩子,更讨厌伪装、工于心计、撒谎的孩子!”
      “这次可以好好修理她了,是把她扔进池塘还是厕所?厕所?男厕所还是女厕所?果然还是~~~”
      “若满啊,这段时间去跟姨妈一起生活好吗?妈妈有重要的事要去做。”
      “乖乖的哦,在姨妈家。”
      “那~~~头发~~~”
      “若满也差不多要学会好好梳头了哦。”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

      “啊呀呀,若满,你应该好好整理自己的东西,看,乱得一塌糊涂。”
      “若满阿,你不要欺负弟弟妹妹啊。”
      “哎,若满那孩子,不会是要在我们家住一辈子吧。”
      “我妹妹也真是的,当初义无反顾地跟着那个穷胚子,还傻呵呵地说自己很幸福,幸福个什么呀!把大好的学业也放弃了,结果落得现在连生计也没着落。”
      “啊呀,你连自己的头发也不会梳吗?这样怎么行,赶明儿把头发剪了吧,怪碍事的。”
      “若满,电话,你妈的~~~~”

      “妈妈,我想~~~啊?嗯?嗯,晚安。”
      电话线的那头传来了嘣一记的长音,接着悄无声息。
      夜晚,悄无声息。

      是谁说冬天没有太阳的?是啊,没有太阳,为什么还垂恋影子呢?
      闭上眼,抱着粗壮的树干,突然觉得好轻,就算向上爬一切都变得小小的又会怎样呢?只是离一切远远的,最好不必看见罢了,为什么要思念哪里的某个地方,那个地方明明不思念自己,要么为什么还要笑着在太阳的余辉的影子下对自己说,“回来了啊,小满,今天有你最喜欢吃的菜噢。”
      那时的最美味,已经成了最讨厌的了。
      菜最美味的不是菜,是因为烧菜的人和吃菜的人都是那样地契合,契合在了一起,让人发现不了影子拉长之后渐渐接近的黑夜,渐渐看不清菜的颜色,而菜也渐渐冷了,失去了它本质的味道,渐渐地在下一个黑夜来临之前腐烂,所以我们总想去挽留住那份新鲜,发明了叫做冰箱的东西,就像努力记住一些记忆的残片时它们组成恒古不变的照片,深深地说,“瞧,影子就在那里”。那么太阳又在那里呢?望过去的总是一分习以为常的温暖的明亮,让人不知道它是太阳在何时发出的光亮,那始终是代表过去的东西,看不清楚它却被它包围而以为理所当然,当突兀的黑夜来临的时候,能对烧菜的人说一句,“请再做一次这么美味的料理”的时候,在黑暗中太阳背过身去,过去像陷于沼泽一般被切断的时候,才发现找寻是多么惶恐的一件事情,是弄丢了别人,还是弄丢了自己?
      多么愚蠢的事情,但是坠入了出口又在哪里?到处都是出口但是不愿离开这张网,因为离开了盐水就会蒸发成固体的颗粒,埋进土里,然后会变成树的养料,所以树才是记录历史的见证人,总是想环绕着它轻轻告诉它,“停下来,不要再长了!”又有小小的期盼说“再长高一点吧,我想看看我所拥有的经历。”
      如此的矛盾,在风吹雨淋日日夜夜的交替中,
      抚摸到了粗糙和沟壑,那将是一条怎样的生长轨迹?
      所有人都找不到迷宫的出口,当终于找到时,又有怎样的懊恼,而半途中陷入卑鄙的命运陷阱而出局的人,是带走了自己,还是留下了别人?
      这不是若满迷迷糊糊昏昏欲睡的时候所想到的,而是一个名叫草的人想当然的体会,像一个添油加醋的旁白,或许傻到可以,但当时若满小小的脑袋里昏沉的记忆也成了树的养料被吸收干净了,或许只要松松手,就可以带走自己,留下别人,但是……
      那个捂面而泣的身影,那个呆呆蹲在墙角的身影,
      在脑海的影像里像影子那般重叠在所有痛苦的回忆之后或之前,
      “来!”似乎看到了慈祥的胡子茬茬的熟悉身影像自己伸出了手,是要去看天堂的风景吗?
      盼望已久的粗壮的大手,缓缓地伸出,克服地球引力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然而做到了,在碰触的一霎那,向上摊开的手掌忽然翻到上方,交叉进原本位于上方的五指之中,
      “成为一个像爸爸这么出色的人!”明明还有很多遗憾的。
      “今年的考试又没通过吗?”
      “是啊。”
      “那么也就没有职称可言了呢。”
      “啊,来年吧,今年我会好好在实干上加油的。”

      “设计又谈叉了?”
      “啊,他们换人做了。”
      “小满的学费还等着交呢。”
      “啊。真是不称职的父亲呢。”
      爸爸,你有这么多的遗憾,怎么能一走了之呢?

      若满很自私啊,若满不想死,但若满又很想爸爸,
      但是若满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就算去天堂也不一定找得到爸爸。

      若满很自私啊,自以为很喜欢爸爸,却无法鼓足勇气来到你的身边,
      但是若满不是小孩子了,若满想完成爸爸未了的愿望,做一个优秀的工程师。

      若满很自私啊,竟然制造爸爸的幻象来安慰自己,得到解脱,
      爸爸,你会不会生气,生多大的气,生多长的时间?

      一定要生气哦,不要对着我笑,因为我真的做错了事。

      “若满只要按照若满所想的去做就行了。”

      真的是这样吗?
      温热的雾蒙蒙模糊了双眼,视线渐渐地暗下去暗下去~~~~~~~
      (十八)
      “啪啦啪啦”的一阵清晰的钝物闷击的声音过后,有两种粗重的喘气声交杂在空气之间。
      “你真是像极了那个女人!就像温驯的动物一样没什么反应,其实暗地里都在咒骂我不是吗?啊?咒骂我!恨不得我消失!”
      “跟你说东,你非朝西,告诉你7点整到这里,你迟到了20秒!凭什么呢?脚有问题?还是也想像那个女人一样逃之夭夭!你休想!你一辈子都要替她还债,永生永世!”
      “看到你就想到她丑恶的脸,恶心的神情,真不愧是她的儿子,和我没有一丝一毫相像的地方,你这个野种!”随即又是一顿暴打,用着那驽钝却异常有力的铁棍。
      “你这废物!畜牲!孽种!”一下比一下狠,不一会儿铁棒就有稍稍的弯折了。
      受到暴打的是一个从外貌看顶多10岁左右的男孩,他闭着眼睛,刘海遮住了他的前额,抿着的嘴唇上有鲜红的流质和血腥气。
      “咚咚咚”,敲门的声音,几乎响起的刹那,男孩“哇”地大叫起来,因为那一下打中了他背后的一根肋骨,原本蹲在地上的男孩一下子趴倒在地。
      那人稍稍觉得舒缓了一些气,“谁?”
      “老爷,该是和海尾集团的会议时间了。”
      “啊,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老爷,北川集团的各位重要人士也就等着老爷您了。”
      “好,走吧。”就像狂热的火化成了冷痢的冰,他系了系歪掉的领带,恢复了他一贯的形象。
      “医院方面的事故呢?”
      “赔偿家属钱就行,社会上的风声总是一下就过去的,不过犯事的几个人开除他们,以后永不再用,集团的各个行业部门。但是~~”,语气顿了顿,“他们想回来的话也可以,代价是海尾集团的情报,清楚了吗?”
      “是。”
      脚步声渐渐离去。
      “少爷。”被称为少爷的人,就是那趴在地上的男孩,“北川少爷,您还好吧?”刚才的管家轻轻地把他扶起,但是一瞬间,男孩又瘫软了下去。
      “是背部吗?我这就请外科井上大夫来,请少爷稍等片刻。”
      门再一次合上,平静得让人觉得做了场梦。

      “少爷”,门再次开启。
      “不在吗?”白大褂说。
      “啊,不好意思,麻烦了。”
      “没事”,白大褂摆摆手,走了。
      冗长的叹息。
      (十九)
      穿着着单薄的校服,可以说是不合时宜的蓝色短装,直木百无聊赖地在校园里闲逛,这地方真是小到可怜,小到嗤之以鼻。
      “直木啊,这次的事情有是你惹出来的吧,几乎每次出事的地方都有你出现。”
      “那天乃砸职员室的事呢?”不知怎么的,头脑里冒出了这样的问句,好像自己是个清白的局外人。
      一瞬间,老师的脸上失去了常色,但旋即恢复了正常。
      “我是说几乎。”如此强调着。
      自己是卑劣的吧,如果不是这样的阴差阳错,那个乖乖女的人生根本不可能出现任何污点,而这次,她足以被送进少教所了,如果她在那里呆上十几年,然后出来的时候,我穿着笔挺地走上前去说,“恭喜出来啊,天乃同学”的话,然后把她领到一角 ,告诉她她走到如今都是我害她的,她是我的替罪羊,或者干脆说那是我有蓄谋的计划,她或许会愤恨得想杀了我吧。
      男孩的嘴角微微仰起,昂起头来,
      那天忍无可忍之下,脱口而出的脏话,其实是家里的邻居一直说的,对它的宠物,一只先前很漂亮但是现在被折磨得很丑陋的一只狗。一开始,狗对凶恶的主人非常惶恐还有过激烈的反抗,但是后来,狗每次听到这话总是飞快地走开,过了良久确定主人已经走远,才默默地回来。既然这样,为什么一开始就不逃得远远的呢?是为了食物吧。
      向老师摇尾乞怜的狗,就是像若满这样的人吧。
      自己呢?自己是怎样的生物?
      最可恨的还是自己,如此自欺欺人地调侃,对每个人,对自己。
      “你也知道,你是半费交的学杂费,如果不是义务教育,凭你家庭状况你很难支撑下去。”
      “所以”,老师顿了顿,“你要比别人更珍惜这个机会,更加优秀,这样,才对得起你的母亲。”
      男孩当时的神经立刻刺痛起来,浮现出一个妇人跪在地上泪流满面的情形。
      “我知道他很坏,他很坏,一直做错事,不知悔改,但是老师啊,请你体谅一下我们做母亲的吧,他爸死得早,我们母子过活不容易,将来就指望他能够有出息,阿?老师,求求您,求求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吧,拜托了~~~”
      男孩的头脑开始发热,热到让他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这次的事件就算了,要是再发生一次像今天这样的事情的话,你就会被退学。”
      “要是~~~~~~再犯~~~~~~~~”,男孩的嘴角扬得更厉害了,“那么我就连说出真相的信心也没有了,十足的~~~小人。”

      “荆!”
      “荆!”
      “荆?”

      男孩半晌才发现有人叫他,有些模糊的视线里,看清了来人的面目,他的脸上才泛起一丝真正的笑意,
      “啊,北川。”
      “久等了啊。”
      “没有,我也才刚空下来。”
      “后来怎么说?”
      “能怎么样?把我训了一顿呗。”自嘲的同时,男孩的眼前出现了飘着香气和热气的食物。
      “这是~~~”男孩吞了吞口水,手里却一把把食物拿了过来。
      “吃吧,没毒的。”
      “当然,否则你们家就亏大了。”说着,直木就不客气起来,以至于说话声音含糊。
      “荆,不用这么努力也没有关系的,荆只要管自己家里的事就可以了,债务的事,我会帮你和爸爸说。”
      “少来了,我可不想用别人家的幸福的代价,来换取自己家的和平,如果这么做的话,有可能非但不会减小债务,你和爸爸的关系还会变得更差,不是吗?”
      “唔~~~~~~~~~”直木总是感到,今天北川说话的声音有点沉闷,而且有些断续和轻微。
      “怎么了?又和爸爸吵架了?”
      “怎么会?他很忙的,没时间管我。”
      “啊?莫非是偷跑出来的?”
      “没有!”,过于急促的声音,“而且即使我哪一天不见了,也不会有谁来找我,大家都会觉得我哪一天消失是很正常的事吧。”
      “北川!”
      “大家从来就是用那种眼神来看我的,仿佛在说你消失就好了,我们就不会挨骂了。”
      “江藤!”
      “所以,让大家都轻轻松松的,而我也不用接受那样奇怪的目光和对待,不是~~~~”
      “啪!”的一声轻响,直木双手捂住了北川的双耳,嘴里叼着盛着食物的食品袋,
      “一起~~吃吧。这样最轻松了。”模模糊糊的音节,却一字一句印刻在北川的眼角,耳朵的缝隙中。
      “谢谢。”北川本来埋着的脸倏地抬起,“荆~~~~”,北川笑着,笑得让直木觉得仿佛自己也笑了。
      两个少年就在夜幕里咬着面包,直木的嘴角扬得更厉害了,他笑着抬起头,终于看清了夜空的明朗,明朗的夜空之上,是什么呢?浩瀚的宇宙,大到磅礴。
      收回视线,看到了一个矩形的模糊的轮框,好像上面还写着字,直木好奇地把目标从枝头上摘下,凑近眼睛,用了很大的功夫识别——
      严~~重~~违~~~反~~~校~~~规~~~~者,以~~~正~~~视~~~~~听。
      心中有重物落地的声音,抬起头,在稀疏的叶子中间,扫过一个高度又一个高度,然后在树与天的交界之处,发现了一团蜷缩的影子,
      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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