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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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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早有准备,狄恩和羁狂一直站在比较空旷的地方,没有受伤,但其他人就没这么幸运了。到处是死去或受伤的人,到处是呻吟声,呼救声和哭喊声。侥幸没有受伤的人或坐或卧,茫然失措,浑不知该做些什么。
“还愣着做什么,快救人啊!”狄恩冲着周围吓呆了的人大叫道。
大家这才醒过神来,三三两两地去搜救自己的家人。
狄恩和羁狂也奔走着,四处帮忙。
地震发生时,留在广场的人中,有些被房屋树木砸中,有些被冲击波掀起摔下,还有些被突然的裂缝吞没,虽然伤亡不少,但毕竟活下来的占了大半。留在屋里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绝大多数被坍塌的房屋埋住,伤亡惨重。但人们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使劲挖掘着砖石。偶尔有人发出找到未死亲人的欢呼,但更多的是悲伤绝望的哭泣。
黑夜消消逝去,白昼来临了。但沪苇城再也不是天黑前繁华热闹的郡城,而是尸横遍地、断壁残梁的人间地狱。
狄恩和羁狂利用较常人敏锐的听觉,找到和挖掘出了好几个受伤的人。因为缺少工具,他们的手都早已磨破出血,但在这种情况下,最重要的是救人,这一点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呢?
刚掘出一人,把他交给他幸存下来的家人去照顾后,狄恩疲惫地在一根断成两截的屋檀上坐下来,举起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喝点水吧。”羁狂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个破碗,里面有半碗清水。
“谢谢!”狄恩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接过碗,一口就喝了下去。
“趁现在人们还顾不到我们,赶快走吧。”羁狂看了看周围,有些担心地说。
“这个样子,不帮忙的话,心里过意不去。”狄恩的话淡淡的,意思却很清楚。
“你是山客,又烧了人家的里祠,被捉到的话,可少不了受罪。”
“别人又不知道里祠是我们……”
狄恩话还没说完,一个身上血迹斑斑的年青女子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她哭喊着,离狄恩还有几步远时,却被绊倒在地。
“孩子在哪里?”狄恩忙奔过去,把她扶起来。
在她的带领下,狄恩和羁狂来到了一个废墟前。面对着完全看不出房屋轮廓的砖石堆,狄恩心里叹息一声。被埋在这下面,生还的可能性为零。
“求求你们,我的孩子就在下面。”那女子发疯似地用手挖掘着土石。
狄恩和羁狂互望一眼,便默契地动手帮忙挖掘。忙了一阵,狄恩突然停了下来,他听到下面传来了细弱的哭声,羁狂显然也听到了,他们不由得加快了速度。那哭声时断时续,有时良久没有动静,等到他们都快绝望时,却又突然响了起来。
忙了好一阵,耳听着离哭声的来源地越来越近,他们却发现,好几根断梁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虽然孩子正好位于它们形成的一个窄小空间里,没有被直接砸到,但棘手的是,这些断梁之间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只要其中一根断梁稍被触动,平衡便会被打破,所有的断梁以及周围的砖石都会倾泄而下,孩子绝无幸理。
眼见相距不到两米,却无法把孩子救出来,那女子绝望了,她呼喊着孩子的名字,哭得声嘶力竭。
狄恩仔细观察着每一根断梁,计算它们的支点与受力位置,总算找到了一根可以被移开的断梁,把它移开后,所露出的洞口能容一个人勉强进出。
“我进去吧。”羁狂自告奋勇地说。
“我比你瘦一点,还是我进去比较好。”狄恩阻住他,“再说,你力气也大些。”
“我力气大跟你进去有什么关系?”羁狂有些纳闷。
狄恩只对他一笑,不再多说,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虽然留在了外面,狄恩在里面的一举一动却牵动着羁狂的心。他小心地探头进去想看看里面的情形,但里面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对他来说,狄恩进去的这片刻,如同过去了半生。
“里面怎么样?”他终于忍不住,大声问道。
“孩子被卡住了,弄出来得费点功夫。”狄恩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闷闷的。
“我进来吧。”
“不用,这地方太小,你进来不了。”
……
“好了,弄出来了。”又过了一阵,狄恩欣喜地说,“我先把孩子送出来,你在外面接好了。”
羁狂和那女子紧张地守在洞口,等着孩子露头。
就在狄恩抱着孩子即将到达洞口时,一根梁木突然断裂,顿时,一发牵而全身动,所有的断梁和砖石都坍塌了下去。
“狄恩!”羁狂长叫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灰尘蔽空,原来的洞口骤然消失。
那女子一声惨呼,昏倒在地。
羁狂飞快地扒开砖石梁木,一边扒一边祈求狄恩不要有事。蓦地,脑子里闪过狄恩进洞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再说,你力气也大些”,他心中一痛,明白了狄恩这话的意思。
终于,砖瓦梁木都被搬开,露出了狄恩的身体,他蹲伏着,怀里还紧紧护着那个孩子。
“狄恩!”羁狂伸出手去,却又犹豫了一下。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害怕,害怕失去。但随即,他坚定心神,用力把狄恩连人带孩子一起拉了出来。
“看来,把你留在外面真是明智之举。”狄恩脸上身上全是尘土,但他才一出来,便笑着说。
“你……你没事吧?”羁狂反倒有些语无伦次。
“当然没事。”狄恩站起身,看向怀里的孩子,心里一沉。
那个不到两岁的小女孩安静地蜷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如同睡熟了般,只一条细细的血线从她耳边流出,蜿蜒地消失于头发之中。
“我的孩子!”那女子不知什么时候已醒了,猛地扑过来,把小女孩抢过去。但无论她如何呼唤,如何摇晃,小女孩都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把她护得好好的。”狄恩难过地看向羁狂。
“不关你事。”羁狂微微摇头。
狄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有浓稠的血浆,是小女孩的!
“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子!快把我的孩子还给我!!”那女子突然发了疯似地冲了过来,抓住狄恩使劲摇晃。
“是我的错,要是能早一点把她救出来……”狄恩非常内疚。
“你的孩子早就受了重伤;而且为了救你的孩子,他差点连命都丢了。”羁狂想把那女子的手拉开。
可那女子已经失去了理智,手抓得极紧,羁狂又不敢太过用力,怕伤了她。
他们纠缠的声音越来越大,引来了附近的一些人。
“快还我孩子!快还我孩子!……”那女子不停地嚷着。
听了她的话,不明真相的人们都围拢过来,打算帮那女子。
“他们就是昨天说这里会发生地震的那两个人!”一个中年人突然指着狄恩叫道。
“看他们那样子,跟告示捉拿的山客一模一样!”另一人也想起了什么,叫起来。
“一定是他们引来了地震!”
“里祠起火,说不定也是他们干的!”
“是他们把灾祸带给了沪苇!”
……
……
“快把他们抓起来!把他们抓起来!!”不知是谁这么叫道。
群情激愤,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手里拿着木棍、铁铲,有的人甚至直接捡起地上的砖头石块,朝他们扔了过来。
羁狂见狄恩难以脱身,当机立断,伸手在那女子颈后一击,女子立刻软软地瘫倒在地,她紧抓住狄恩的手也松脱开来。
“山客杀人了!”
“打死这些可恶的山客!!”
人们的情绪更加激动。
羁狂剑眉一扬,就要动手。狄恩扯住他,黯然地摇摇头:
“别伤他们,我们走吧。”
“事情都到这地步了,不动手脱不了身的。”羁狂急道。
确实,围上来的足有上百人,个个红了眼,正往他们逼过来,而他们的身后却是废墟。
狄恩灵机一动,猛然抬手指向远处的天空:
“不好,妖魔来了!”
众人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惊,都回头朝那个方向望过去。
“快跑!”
狄恩一扯羁狂,两人几步越过废墟,撒腿就跑。等大家回过神来,他们已经跑远了。
出了已经不存在的沪苇城门,又跑了好远,狄恩和羁狂这才放慢脚步,缓缓而行。
一路上狄恩沉默无语,只闷头前进。
“确实是我的错。”走了很久,狄恩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别想太多了,那小女孩的死不关你事。”羁狂以为他还在为那女孩的死而自责。
“不仅仅是这事。”
“那还有什么?”
“烧掉里祠。”
“可是,你不烧里祠,大部分人都不会到广场上去。那么一来,死伤的人会更多。”
“因为那样做救了一些人,所以我就做得对吗?”狄恩似乎在自言自语。
“什么?”羁狂有点摸不清狄恩的思路了。
“因为要救人,我就可以不顾别人的意愿,擅自替别人作决定吗?”
“但你明明是出于好心。”
“很多时候,这种好心,不过是专制的借口吧。”
“专制?”
“世上太多以仁爱为名的专制独裁。” 狄恩叹息一声,“小到父母对子女,大到国君对百姓。父母以爱之名罔顾子女的意愿,君王以仁之名罔顾臣民的意志。这样的事情,难道不是比比皆是吗?”
“但你不同,这是为了救大家的性命。”
“这一次确实侥幸,真地有地震发生了,真地救到了一些人。但如果没有发生地震呢?烧掉里祠,万一里木被毁,这对他们来说不就成了一场人为的灾难?这次我救了一些人,下次说不定就会因为我的一意孤行而害了更多的人。”狄恩想得更远,“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普通人,尚且有替代他人进行抉择的欲望。若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君王,岂不更易为所欲为?任何一个决定,他都可以冠冕堂皇说是为了大多数人,说牺牲少数人的利益甚至性命是不得已的。但他有没有想过这样对那小部分人来说并不公平?有没有想过他们也有自己的意愿?”
“所以天帝设定了一个底线——民心。任何君王,只要违背了这个底线,就会失道,就会死去。”
“但在王真正受到惩罚之前,已经有太多人为之付出了代价。比如说芳国,如果不是月溪愤而轼君,峰王不知还会残杀多少百姓。”跟桑坤他们在一起久了,狄恩对常世的一些大事也有所了解。
“按你说该怎么办?”羁狂好奇地问。
“绝不能把权力长久地赋予同一个人,乃至同一批人。”
“这么说来,天帝把比常人更长久的寿命赐予王、麒麟和各级官员,倒是一件坏事?”
“当然。”狄恩说得斩钉截铁,“不要相信世上有人能永远克己自律。权力令人腐蚀,世上绝没有永远的明君。”
“如果你是王呢?也当不了永远的明君吗?”羁狂开玩笑似地问。
“当然。所以幸好我不是王。”狄恩也笑了起来,“像我这样不学无术、只喜欢冒险刺激的家伙当王的话,百姓可就惨了。”
“对呢,幸好你不是王。”羁狂说得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