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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章•冤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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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道士将那红绣鞋拿在手里时,心神安定,说明其乃人类之物。只是两只绣鞋表面,都浮动着若有若无的微弱荧光,或许是怨气所致,但他还是想不到这鞋与那银环毒蛇,能有何关系。
于是,将鞋复又装回枯朽的木匣子里,站起身来要回房去。
行至刚才凤举与陆展眉躲藏的地方,看到被凤举施了法的陆公子,居然就那么倒在草丛中间睡着了!
齐道士平生最恨言而无信之人,今天陆展眉的偷窥行为着实让他非常生气。
其实正一教定下那样的规矩,也是为了保护平常人。道士与妖物斗法,难免出现伤及无辜的情况。又或者一些好奇又胆小的人,见了鬼怪幻化的可怖面目,又会丧失了心志,变得疯疯癫癫。齐道士也是为了他好。
谁知陆公子却是一点儿不领情。
齐三千怀里抱着装红绣鞋的木匣子,站在旁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夜凉如水的,风掠过的时候,陆展眉侧了身子缩了缩,发出西西梭梭的声响,整个人蜷成了一团。果然还是冷,不会着凉吧…齐道士感觉自己的道袍贴在冰凉的肌肤上,亦没有温度。何况那个人为了试验他,还只穿了件单薄的素白中衣。
夜已过去大半,他叹了口气,狠不下心还是同情心膨胀。
虽然这厮老是喜欢在人前哼他,没有给过他什么好脸色,但见他毫无形象地倒在地上呼呼大睡,齐道士,深呼吸一下最后还是吃力地,抱了这与他身材差不多的男人,一路回了陆公子的房。
“失信于我的帐,等他明天清醒过来,再与他算吧…”齐道士抱着熟睡的陆公子时,嘴里这么念着。
陆公子的睫毛好长啊…齐道士怀里抱着他,第一次这么近地看着他的脸,发觉他左边的眼角处,还有一颗,淡淡颜色的痣。
而身后陆锦容的窗户里,一双幽绿的狐眼缓缓眨了眨,跟着,没去了踪迹。
第二日天明。晴空万里。几缕雪白的浮云,在头顶湛蓝的天穹上驻足了会儿,又不知去向。
齐道士用下人端进来的水洗了把脸,取了木匣子便向陆小姐那儿赶去了。
见陆夫人正立在小姐庭院门口,听她道:“锦容已经苏醒过来,只是身体虚弱,不能起身拜谢道长救命之恩。望见谅。”
齐三千撇撇嘴,他从来就不在乎什么恩不恩的,花红才实在。
可惜这狐狸昨天刮他的一耳光想起来还在脸上隐隐作痛,于是他便没敢把这话说出口去。
“如此客气作甚…咳…咳咳…”习惯性干咳不是慢性咽炎……
“…想必道长已经找到那双红绣鞋了,那便跟我去内堂吧。待我将事情因果缘由,都讲与你听。”陆夫人功力深厚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齐道士看着突然变得异常冷淡的公狐狸,跟了上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又一次在陆府中穿梭,花木成蹊,亭榭相连。
进了内堂,下人都不知了去向,整间屋子都是空的。齐道士坐下来,看陆夫人上前去关了门,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
他心里有点儿毛毛的,这公狐狸一大早就怪怪的,不知想干什么。
凤举先让陆夫人亦坐下,然后便从她身体中钻了出来。
立身。
一服淡白软绡的少年,秀曼都雅,容华如仙。正凝着两只嫣然百媚的眼睛盯着自己。齐道士尴尬地坐着,倒抽了一口凉气。
狐狸精就是狐狸精啊…高就高在它并不是有意为之,所有佳艳妩媚都是天生自然的。直让人看得欲罢不能……你说你为什么就是公的。
凤举看着齐三千不自然的样子,亦不知怀着什么心思,只当作没看见,遂起身为之燃碳煮泉。
他坐在齐三千旁边,边理着茶具,边道:“齐道长来的路上,经过的忆水,是从环绕若耶城的玉女峰上流淌而下,甘甜清冽,适于瀹茗。”
及水沸,沏了一壶清茶。“道长请。凤举该为昨日的不礼赔罪。”
齐三千下意识地摸了摸被打的半边脸,嘴里倒应着:“无妨无妨…”实乃说错话,冲动的惩罚啊……TAT
“蛇妖之事,听我道来。城西原有一方富甲,复姓欧阳。家中公子喜在郊外玉女峰中打猎。玉女山峰,孤拔耸峭。有一回,他进入山中,忽降浓雾,与仆众走散,他沿着山泉往上游寻去,见到了一老妪和一少女。那少女如新荷垂露,化妆姝丽,世无其匹。于是与其眉目传情,不觉为之神驰,仿佛两情相悦。欧阳公子欣喜若狂,之后便经常入山中与其相见。只是少女从不与其有肌肤之亲,也不见玉女峰中有人家居住,他起了疑心,便问女子是鬼还是妖,女子并不回答他。公子便道,即使是鬼妖,他也愿意与之执手偕老。而女子深受感动,与他说了实话,她便是那银环蛇妖。”
齐三千闭了眼摇了摇头,原来这狐狸这么能扯…“如今这欧阳公子在何处?”
凤举却不回答,接着道:“蛇妖修炼二百九十八年,已能化成人形之幻,却没有身体之实,所以不能与欧阳公子有肌肤之亲。但女子对他说明,只需再等两年,两年,等三百年满,她便能有自己的身体了,那时候,便与他白头到老。她却不知,公子听道她承认自己是妖时,已然后悔。他没有将实情相告。还给了她一双红绣鞋作为定情信物。可以后去山中的次数越来越少。蛇妖还道是他怕见之越频思之越深,沧海桑田的两年,她这般自欺欺人,终于没有,落得一个好下场。”
凤举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齐三千。
而小道士端着茶杯,心念你看我干啥,干咳着:“姻缘天机,人所不测…咳…咳咳…”
“后来,欧阳公子在上元灯节上,结识了陆家千金陆锦容。他便与锦容合谋妄图将蛇妖诱捕。请来了临城的和尚,他先将蛇妖骗出,随后用雄黄将她封在了玉女峰的山泉旁。我得知事情真相后,正欲上山相救,却在半路上发现山路突变旱河,宽约数丈,是山水陡发所致。原来蛇妖废了百年的功力冲破封阵,要来寻仇。我只有暂且将它拦住。”
“你…你是何时便来到陆家的?”齐三千还是听出了事情的蹊跷。他想起,这公狐狸说自己给陆展眉取了名字,那起码是十八年前,难道它一直在这里不曾离开?
“我那时隐居市中,偶尔借陆夫人身体一用。”
齐道士刚想开口,又闻他道:“至于是有何用,日久自知,不必穷诘。
凤举埋头停了会儿,才又说:“本待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蛇妖事后欲杀欧阳,但终不忍心,使其逃脱,欧阳公子回家以后大病久不愈,请来的风水先生说,若耶与其相克,终于举家迁出了若耶。”
“一走了之?!”
“蛇妖为了尽早恢复功力修成人形,才借了陆锦容的身体修炼采阴之术。后来的事,你都知晓了。”
齐三千偏头看了眼那个枯朽的木匣子,在暗室里血色的荧光透过缝隙往外渗,一丝一缕,纷纷扰扰。突然觉得蛇妖可怜。
“痴情便是傻得彻底,傻得记得对方所有,惟独把自己给忘了……”
凤举闻言,张嘴欲叫小寤,愣了下,还是没有叫出口来。
世间万事,惟有天意最深。颠颠倒倒的,总是情意。如何他修炼八百年,还是参不透。
“道长准备怎么办?”
“陆锦容一时蒙蔽了心志说到底还是为了情,孰能无过,她罪不至此。蛇妖无论如何亦不该伤人,我这就去玉女峰上寻它,让它归还小姐的生灵。”
齐三千话毕起了身,凤举不动。
“道长。”
齐三千起身去开门,听见凤举叫他,便回头过来:“何……”
“事”字已被堵在了嘴里。
凤举的脸突然在他眼前变得异常大,覆盖了齐三千所有的视线。
天地万物似都消失了。只剩下凤举。只剩下他。
他的心好像在急速地往下沉,好似不知地厚终有尽头。
相合的嘴唇很快分开,齐三千甚至没有来得及眨眼,那种温度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凤举看着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流光。
他抹了抹嘴,突然莫名地惊慌。
好像一瞬间便找不到了自己所在的,惊慌失措。
因为刚才他听道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念…
…如果是我离开,你也会…这么想念我么…?
而那个声音所呼唤的名字,是小寤。小寤。被凤举挂念的人。
不是他。他的名字叫齐三千。
他很奇怪地,什么反应都没有,推门出了内堂。
屋外颜色很明亮。
粉色杜鹃挂着露水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看见陆展眉换了身月白的长衫,身形挺拔地立在花院中向他望。
檐外晴丝扬网,院中露水浮花。
是啊,如果是我离开,你也会,这么想念我么?
冤业随身,终须还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