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第二十一章 齐王 ...

  •   “七殿下!”“千岁爷!”
      最不合时宜的一片请安声。李凌转过头,微微皱着眉头,看着身后跪成一片的宫女、内侍们,握住荳荳的那双手不由松落。
      耳畔听到众人的声音,荳荳心里不觉松了一口气,趁着李凌握她的手劲一缓,她一把挣脱,扯掉蒙在眼前的红帕。
      果然是李凌。凝目细看,他一身雪白绫袍、束发金冠、长身玉立。她不由回想起那个腰间挂着“英华殿值日”牌子的绿袍小宫监小凌子,藏在浓绿的菩提树中,提着弹弓,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那样的他,在揭破身份之后,还会再见到吗?也许他会说人还是以前那个他,没有改变。
      是的,他还是他,可换上这皇子华贵的服饰,他整个人看上去似乎也威严许多;也许不该用“威严”这个词去形容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年,虽说脸上还挂着他那特有的笑容,可看到他,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皇帝,他们兄弟俩真的好像。想到这里,她心里空落落的,只觉得有点说不出的难过。他恢复了齐王的身份,就不再是那个可以和自己随意谈笑捉弄玩耍的小凌子了吧。
      “在想什么?”李凌看出她目光的游移,心里想着,她似乎总是这样,在说话间、与人对面时就会走神,这似乎成了她的习惯。刚才自己路过这里,见她和其他宫女一块玩耍,不觉一时兴起,站在她的面前让她捉住。他想起适才那情景,她被其他宫女捉弄,手中接到抛来的蔷薇的那种惊慌与失措,还真是好笑呢。
      荳荳却一点都没有要笑的意思,她摇摇头,闷头不语,只想离开。刚才猛然记起李凌的身份,让她心里莫名有点难过。正在移步时,又忽地记起李凌的王爷身份,半蹲着很快给他请了个安,就要默默走开。
      李凌被她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低头使劲回想,她见到自己难道一点都不高兴吗?是的,她似乎不高兴、神情落寞,是自己得罪了她吗?可想想刚才,自己只不过让她捉了一下,这也会让她生气吗?也许不是今天的事,可这几天自己根本就没来翠寒堂,怎么会做错什么,得罪了她呢?他快步赶上她,问道:“你怎么见了我睬也不睬?我做错什么了吗?”
      荳荳听见他的问话,不觉止住,转回头见李凌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心里更加难过,她也不知道自己这难过从何而来,摇摇头道:“不关你的事,只是我多想——”
      “那你也要告诉我多想什么,难道我们不是朋友?”
      听着李凌的质问,荳荳也觉得自己是太情绪化,可她一时却没有心情解释,道:“我在想,你毕竟是王爷——”
      李凌没头没脑听得她这么一句,还没咀嚼出个滋味,正要追问她,却听见身后传来乾清宫副总管太监李忠的唤声,他闻声回头望去,见李忠跑得气喘吁吁,一张核桃皮的皱脸都要笑成一朵大菊花,口中还不知絮絮说着什么。他只看了一眼,就转头要继续问她,却只看到她一片粉红的衣角消失在前面那碧绿卷舒的蕉叶后。他还想追她,李忠那焦急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殿下!殿下!莫走——”。
      他只好止步,转过身,负着手,脸上像挂了秋霜似的,双目一凝,看着凑过来的李忠。李忠偷偷觑了眼他,身子不由打个哆嗦,却又极力维持着脸上盛开的笑容,细声缓语道:“恭喜殿下!”心里却嘀咕着:谁得罪这位主子了?那表情看上去能吃人——
      李凌闻言一怔,他本来怀着一肚子怒气,只要李忠讲不出合适的叫住他的理由,就准备把怒火撒到他身上。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两个字来,“恭喜”,何喜可贺?
      李忠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然,几乎有点憨态可掬的味道,他的整个身子都快斜偎过来,道:“殿下就要开府建牙了,难道不该恭喜殿下吗?”
      原来,本朝皇子分封自有制度,满十六岁者,方赐号称某王,李凌即被封为“齐王”;满十八岁,则可在宫外开府建牙,拥有自己的骁骑亲卫,上朝议事、百官呵迎的亲王仪制,倒也威风赫赫;再过个一年半载,皇帝觉得历练老成了,就会封到藩地,那时是一方诸侯,自然更加威风。
      李凌却有些疑惑,自己离十八岁生日还有半年时间,皇兄难道会破这个例,提前分封?
      李忠也看出齐王的疑虑,道:“殿下不信奴才的话吗?刚才奴才是亲口听万岁爷吩咐,预备殿下开府之事。听的是真真切切,这才来给殿下报喜来——”
      李凌心思倒没全放在这上面,他只淡淡应了一声,正想离开,见李忠眼巴巴看着自己,猛然记起:这报喜的还等着打赏呢。可巧今儿常跟着自己的内侍于敏没来,也没装散碎银子,猛地记起腰间的荷包里还放着几枚打弹弓剩下的金弹丸,顺手摸出,抛给李忠,道:“造化你了。今儿只有这些金丸,都赏给你了。”
      李忠喜出望外,忙跪下给李凌叩了个头、谢了赏,又凑到李凌跟前,眼睛却瞟着四周,小声道:“奴才听万岁爷和老娘娘商量着,要给殿下您选妃呢。这可不又是一喜?殿下要是看上哪家小姐闺秀的,早早瞅准了,给老娘娘先说说,可不就成了。这叫先下手为强!”
      李凌听他把“先下手为强”用在这里,不觉有些好笑。但李忠的话,使他的心微微一动:先下手为强,这话虽然粗俗,倒也有几分道理。
      荳荳趁着李凌顾着后面一分神,从美人蕉后转到□□上,到后面的值房院落去。她生怕李凌追过来,跑得慌里慌张,头也没抬,一头撞在一堵墙上。
      “好痛!”她揉着额头,话音未落,就听见左前方传来尖利的训斥声:
      “走路不长眼睛吗?连大公公也敢冲撞!”
      大公公?她摸着额头,回想着刚才撞着的那堵墙的确软软的——原来是撞着人了——大公公!她猛然记起这称呼,这宫里称得上“大公公”的几位,可真是屈指可数。难道是——
      她猛一抬头,见乾清宫总管太监王贵正站在自己面前,他摆手止住小太监的喝斥,含笑望着自己。
      不知怎么的,每次见到王贵总会有令人亲近的感觉,也许因为同是扬州乡亲的缘故吧。荳荳想着,脸上也露出笑容,福了一福,道:“王公公,你回来了。”
      王贵一边打量着她,好些天不见,她看上去精神还好,看来把她调到翠寒堂是做对了,遂笑答道:“刚才回来,这不——正赶着见万岁爷呢!”
      荳荳闻言,知道王贵从奉先祭陵回来还没给皇帝覆旨,忙闪身到一边给他让开路。王贵抬脚就行,刚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道:“在这里可习惯吗?去奉先祭陵,还见着你爹了,你家里又托我给你捎了东西来。”
      荳荳一听,眼睛睁得老大,爹——王贵竟然在奉先见着爹了,这还是她入宫以来头一回听说家人的消息,激动得上前一步,正要询问——
      王贵一摆手,道:“这会子,我正赶着面圣,下来再给你细说。”他看到荳荳感情流露,心里也难免感慨,这姑娘可怜,年纪轻轻就离开父母身边,独自到这勾心斗角、争宠夺欢的后宫来。他不觉微叹了口气,却也无暇细想什么,匆匆往前面正殿赶去。
      皇帝李冽正在正殿御案前看两江总督杨昇上的一道奏章,听到内侍禀报王贵求见时,随手将奏章推到一边去,下颌微微一扬,沉声道:“传。”
      王贵趋步进殿,一撩衣袍,跪倒在红毯上,口称:“陛下万安!”
      李冽略一点头,目光下移,见王贵面有风尘之色,想来一路甚是辛苦,温颜道:“王伴伴一路辛劳。”
      王贵闻言身子微颤,诚惶诚恐道:“奴才给万岁爷办差,怎谈得上辛劳,万岁爷如此说,真是折杀老奴了。”
      李冽已转开话题,漫漫道:“祭陵的事,朕已听礼部回报,你办的甚是尽心。朕心甚慰。”
      王贵答道:“祭陵是奴才和礼部曹大人一起办的差事,此次,地方官员也颇为协力。对于皇陵的整修、四时祭扫,倒也作了许多出力的事。”
      李冽淡淡道:“你是说奉先的县官?”
      王贵道:“回禀陛下,奉先县令王国纯此次协力甚为勤谨,奴才也让人下去密访,这位王县令为官颇为清正,官声尚好。”
      李冽点点头,道:“朕记得王国纯是广信六年京兆府举人,当年就了大挑——”
      “陛下好记性!连个小小县令的履历都记得如此清楚。”王贵不觉失声叹道。
      李冽微微一笑,他向来以为县令虽然官微,却是百里之侯,才能勤谨与否关系着一方百姓的生活,是国家长治久安的重中之基,所以选人不能不慎重。他曾令人密书天下各县主官的姓名、履历于熏德殿御案的屏风后,故对此记得清楚。
      这会子他心里甚是畅快,遂道:“既是如此,传旨让吏部考核,若果然卓异,湖州缺个太广道,就让他去吧。”
      荳荳听到这个喜讯时,正在茶房取水,宁馨儿匆匆跑来,笑道:“恭喜姐姐了!刚才我在御前值日,听万岁爷传旨,你爹爹奉先王知县快要升为太广道了。”
      荳荳闻言转身,心里虽然高兴,脸上却露出犹疑之色,道:“是真的吗?皇帝日理万机的,哪会管一个七品官员的升迁?你莫是开我玩笑?”
      宁馨儿脸微微涨红,急道:“我骗姐姐做什么?听说是此次祭陵的事办得好,王公公向陛下举荐的呢。”
      王贵!荳荳闻言一怔,他怎么会向皇帝举荐?想必爹娘哥嫂听了这消息,一定高兴得紧。尤其是娘,老盼着爹升官,做个显显赫赫的诰命夫人,要是知道这喜讯,怕会多吃两碗饭不怕胖呢。她想象娘的样子,不觉唇角抿起微笑来。
      宁馨儿怔怔看着她的笑靥,心道:“怪不得万岁爷要升她父亲的官,她这么美丽,万岁爷一定是动心不少吧。”
      正殿里。王贵禀完了事情,正要起身告退,皇帝李洌闲闲翻开杨昇的奏折,忽然问道:“王豆蔻是王国纯的女儿吧?”
      王贵一怔,抬头看皇帝,那白皙的面容剑眉朗目、沉静如昔,他低下头,重新跪在地上,禀道:“奴才并无徇私之意。何况王宫人也只是普通侍女而已。”
      李冽从奏折中抬起脸,道:“朕不是疑心你——” 他的神情淡定,问道:“她是你调过来的吗?”
      王贵犹豫了一下,答道:“是。她本来就是淑女出身,老娘娘身边的万、曹两位宫正都很赞赏她,只是因为抱恙在身,才没有参加复选。现下病既然好了,重新调整一下职位也是适宜的。”他忽然抬起眼,问道,“可是王宫人有什么让陛下不满意的吗?奴才把她调回去就是。”
      李冽似乎没有想到王贵会忽然发问,他微微一怔,半天才道:“没什么。”他抬起手,揉了揉眉间,脸上现出疲倦的神情,道:“你下去吧。朕也累了。”他的脑海却仍旧在想王贵刚才的问话,不满意的,他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眼前浮现出一个清丽的影子和那双赤足,想起她给自己端的那杯热茶,她还真是有趣。他的嘴角不由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忽然间,他的眉头微微簇起,在浣莲池畔,那从她背后转出的白袍少年——七弟李凌——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王贵躬身退了下去,刚走到门口,就瞅见荳荳徘徊在廊下,抬头见自己出来,立刻喜笑颜开的。这姑娘!他笑着叹了口气,这么心急——
      他回头看了一眼跟自己的小宫监,吩咐道:“去!把王县令捎的东西先送到王宫人值房去。”
      荳荳听见他的话,脸上愈发笑意盈盈,躬身行礼,道:“ 谢谢王公公。”
      王贵边往自己的值房走,边道:“一切还好吧?”
      荳荳道:“还好。就是开头有点莫名其妙的,安善堂的人,怎么会随便调到这里来?”
      王贵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你总不愿一辈子都呆在安善堂吧?”
      荳荳轻轻点头,道:“是公公想到的吧?”
      “这事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王贵顿了一下,继续道:“你该谢谢云姑姑才是。”
      “云姑姑!”荳荳困惑地望着王贵,他却只一笑,转开话题道:“王县令可能快升官了——”
      荳荳低声道:“我知道,这事要谢谢公公美言。”
      王贵道:“我倒不是为你,你爹倒实在是个好官,忠于职守、勤恳办事——这次皇陵祭祀和整修的事,他出力颇巨,是个肯办事的人。”他忽然像记起什么的,道:“倒想起来,你二哥刚刚成婚,我还去叨扰了一顿喜酒。”
      荳荳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道:“真的?那一定是爹的好友白先生的女儿。白先生是奉先的名士,听说他家的家教很好,子女都很知书达理,爹老早就想为二哥定下这门亲,这下总算如愿了。”
      王贵听着荳荳絮絮说着家事,心道:这姑娘,真像小玉儿说的那样,说起这些家事来,简直像把自己也当成她家的人。他看了一眼她那张神采飞扬的脸,不知为什么心里涌出一股暖意,也许因为他自小进宫,没有什么兄弟姊妹,这些家事在他听来格外新鲜。
      荳荳絮絮讲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只顾着自说自话了,这些家事,王公公怎么会爱听?她停下来,羞赧地道:“我光顾自己说着高兴了——”
      王贵微笑道:“没什么。这宫里怕是憋坏你了。”
      乍听到这句话,荳荳的眼泪几乎要垂下来,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尤其是刚才得到家人的消息,她的这个愿望更加迫切。什么时候?三年、五年、还是十年?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减退,怔怔站在原地。
      王贵回头看了一眼她,轻叹了口气,向前走去。
      刚走近自己的值房,就瞅见门口放着两盆盛开的六月雪,细碎的纤绿叶子密密丛丛,簇拥着星星点点的雪白小花,倒有几分夏日闹嚷嚷的喜气。他叹了口气,一掀帘子,大踏步走进门,道:“你总算舍得来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