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勘笛》秋月无恒

4、无言

　　那藏青汉子一听，先是悚然一惊，面上显出些心虚来。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了对所来之人的厌恶，和深深的忌惮。

　　他在面上显出些谄媚的笑来，在那个身着紫袍的男子出现的那一刹那，赶紧迎了上去，边跪下来参见边低声地问道：“小人王义，今个和兄弟们正督查崽子营，大人怎么来这腌臜之地，平白污了大人的眼睛。”

　　这刑狱司的刘大人名唤刘淇，是国相刘孜的幼子，如此之好的家世加之其勤奋好学，年纪轻轻便成为刑狱司长官，虽然品级不高，却是亲信重臣，是郦王的耳目与爪牙。他年幼时和那时同样幼小的郦王一同送去嵪阳为质，与郦王相依为命，郦王从天子之都回国，第一件事便是册封这一同长大的玩伴。可知这刘淇前途不可限量。

　　刘淇此人冷漠寡言，除了对郦王忠心耿耿，向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但自从这批崽子送来，这位刘淇大人就像中了邪似的，三天俩头往这里跑。昨日刘淇巡视了大营后，便勃然大怒，斥责了掌管大营事宜的一应人等，下令让崽子们休息一晚，不可打扰。

　　王义在心中腹诽道：“以往也看不出这心狠手辣的刘大人是个心慈的人物，如今怎的对一些崽子们心软起来了？”

　　他心里不管怎么大骂，面上却都还是恭谨无比，让人挑不出什么错处。

　　刘淇面色不虞地看着满地鲜血，却也懒得应付他，嘴上只淡淡地道：“将这里打扫清净了。”说罢，他看也没看王义一眼，绕过他径直向大营深处走去。

　　王义尴尬地跪在地上，半晌气呼呼地爬起了身子，啐了一口痰在地上：“细皮嫩肉跟个娘们似的，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投了一个好胎么？什么玩意！”他身边的一个同伴赶紧捂了他的嘴：“慎言！”王义这才悻悻地住了口。

　　却说这刘淇绕过许多衣衫褴褛的奴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苦难，飞快地转入了一处角落，那里，一个瘦弱而不起眼的少年正在搬着石块，这里是一个偏僻的角落，一座半成的砖墙挡住了大家的视线，是一个隐蔽的场所。

　　刘淇呆呆地看着少年将半人大的石块搬到推车上，那双手上遍是划伤的口子，好些渗出了血。少年面黄肌瘦，一看便是营养不良所致。那少年似乎没有注意到刘淇的到来，连眼皮也没有抬过一下，只顾着自己动手搬着石块。

　　空气闷热而凝滞，就如那缠绵如丝的雨，让人心烦意乱。刘淇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唤了一声：“无言！”那少年略略抬起了头，似乎刚刚才发现刘淇的到来，赶忙慌里慌张地跪在地上，颤声道：“大人到来，小人竟然不知，望恕罪！”

　　刘淇面瘫似的表情就像裂开了一条缝，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跪倒在地一脸卑微恭顺的少年，竟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身子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一般，微微地颤抖。他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声音嘶哑地向着面前的少年道：“无言，在你的眼里，我是这般不可信任之人么？还是说，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那少年面色丝毫不动，身子更稳若磐石，他道：“大人的话恕小人不懂。”刘淇听了这话面色又是一震，脸上竟显出了一丝受伤，他低下头，看着那地上恭谨的少年，上前将他轻轻扶了起来，完全忽略了他干净整洁的衣物沾染上了尘土，这平日里最爱干净的刘大人似乎完全不在意这点肮脏。

　　他压着声音对那少年说：“无言，你当不认得我也不要紧。但是，你明明有更好的去处，何必委屈自己在此受苦？你若还愿意信我几分，将来有事尽可拿此物来找我。”说罢，他也不顾少年的反应，将一颗不起眼的黑珠塞入少年的手中。

　　他狼狈地起身，飞快地转过身去，站了半晌对少年说：“总归是我对不住你，要保重。”少年还未做出什么反应，刘淇已然迈着步子快步的离开。

　　刘淇来到营口，见着那王义正举着鞭子狠抽偷懒的奴隶，那人被抽倒在地，微弱的呻吟着。刘淇整顿好了自己，上前道：“够了！”王义一看是刘淇，吓得赶紧扔了鞭子，跪在地上道：“大人！”

　　刘淇看也没看地上呻吟着的奴隶，只向他道：“这里的一个唤作无言的，是我一个故友的弟弟，被牵连俘虏，你对其他人怎么样我管不着，若是敢对无言用这样的玩意，小心我送你去刑狱司尝尝味道！”

　　王义骇了一跳，忙满口道：“小人不敢！”刘淇便哼了一声离开。

　　那王义望着刘淇离开的背影，半晌愤愤地道：“真是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