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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   今年藏剑山庄送出的剑帖改了署名。
      末尾落款是藏剑山庄叶英敬上。
      受邀而来的众人都免不了去向这位新庄主道一声恭喜,叶英不堪其扰,又难却盛情,每天只忙得没有片刻安宁。
      今日又闹到傍晚方休,叶英才闲下来,在天泽楼前站得一会儿,把心头烦杂思绪收拢。叶晖让人把晚饭就在楼下庭院里摆开,不过几样清淡菜色。他心思缜密,这些迎来送往之事都做得滴水不漏,替叶英挡下不少烦扰。
      “大哥,万花谷孙思邈人没到,弟子来了。”叶晖不与他一道吃饭,还要去箫音阁摆宴,端起茶灌了一口,“要会一面吗。”
      叶英背对着他,仰头看细碎花雨:“裴元?”
      “我没见着,”叶晖不确定地摇头,“万花谷的人都傲得很,说只见你。”
      “好生引去箫音阁罢,不要怠慢。”叶英淡淡道。
      这次名剑大会品剑帖多了一张,送在万花谷药王手里,帖上说再拜孙先生救命之恩。孙思邈专擅岐黄之术,不愿比刀弄剑,遣个弟子来也在情理之中。
      忽听身后有人扬声而笑。
      “啧啧,叶庄主真是好生无情,我千里迢迢赶来,却又吃了闭门羹。”
      叶英骤然转身。见着一身眼熟白衣,长发不束,眉目疏朗。
      王遗风手里捏着笛子转了转,不待人请便在石桌前坐下,对叶晖说:“再添碗筷来。”
      “我竟不知你何时成了万花弟子。”叶英脸上并无见多少神色,只把手中剑搁上桌边,坐在他对面。
      “哈,你真不知?”王遗风随手也把笛子往桌边一摆,偏过头盯着他,“说什么再谢救命之恩,我一看这帖子就知是写给我的,莫非不是?”
      “自作多……”叶英神情淡漠,却忽然觉得言辞不妥,改口,“自以为是。”
      王遗风唇边带着笑,撇开这个话头伸箸去夹菜,挑来拣去似乎都不满意:“你就吃这些?”
      “大哥素喜清淡。”叶晖连忙在一旁说,“不若王公子去箫音阁?敝庄在那处设宴款待诸方来客。”
      “不去,吵得烦。我既是特别的客人,就自然要特别的人来招待。”王遗风笑吟吟地看着叶英,“民以食为天,你过得可真无趣。”
      叶英不理他,只是说:“自便。”
      “那我就自便了,”王遗风意态闲悠地点点头,朝叶晖说,“二庄主,先上碗西湖牛肉羹开胃,肉要切碎些,葱花别洒。西湖醋鱼来一条,白醋少放,鱼要饿养三两天的,有泥土味就不好了。龙井虾仁也上一道,茶要清明前后采的,时节不能错,其余……莼菜汤叫花鸡蜜汁火方蟹酿橙什么的你看着来。”
      叶英忍不住瞥他一眼,却没言语。叶晖看了看他大哥又看了看王遗风,笑道:“这些不算什么,藏剑还招待得起。”
      “有花不可无酒,再上一坛陈年杏花酿。”王遗风一笑。

      这些的确不是难事,箫音阁那边设的宴不比这里的差半分,厨子不过是单独再做一份,不久功夫菜就上来了。
      其间叶孟秋来过一次,无非是再谢一回王遗风,嘱咐叶英好生待客:“如今我只寄身剑冢,诸事懒怠去理。阿英,此次名剑大会关系你日后声名,万事留心。”
      叶英只吃几口就搁了碗筷,王遗风正自斟自饮,说些江南江北的见闻给他听,叶英偶尔回上两句,也算是宾主尽欢。
      王遗风看他吃得少,掰开个蟹剃了黄出来推给他:“阿英啊,好好吃饭。”
      叶英眉心一跳:“……莫要胡乱相称。”
      “看你老爹这么喊,想试试。”
      “你是我爹?”
      王遗风笑笑,递了盏酒过去:“这杯算我贺你。”
      “有何可贺?不过多担些世俗纷扰。”叶英不接,“我不饮酒。”
      王遗风拿筷子敲着杯盏,长声吟道:“李太白有诗极好,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酒又不是毒药,这杏花酿尚可,醇厚绵长,合你的性子。”
      叶英不愿再辩,浅抿了一口。
      王遗风也不再劝酒,自己随意斟饮,忽然想起叶炜:“三少爷怎样了?”
      叶英默然片刻,摇头:“不好。”
      他既说不好便是当真不好,王遗风有些后悔不该提,不免讲些其他的事来岔开。说昆仑还是他最爱的地方,有处居所叫小西天,每日朝阳斜照,苍山负雪明烛天南,心旷神怡。又说往西出龙门荒漠有玉门关,孤城万仞云海苍茫。还说昆仑再往北有处世人都避讳不及的所在叫恶人谷,他曾往谷里一探,却只觉那里也有不少至情至性之人,并非传言中那般十恶不赦。
      叶英如平素一般低头不言,王遗风只当他懒得说话,自顾说得高兴。忽然一抬头望见明月挂上梢头,银光清冷,照得一树繁花好似笼上轻纱。
      不由一笑:“美景如斯美人在侧,自当抚笛一曲相和,叶庄主以为如何?”
      以为会听到叶英淡淡的斥责,却不见他说话。
      王遗风这才发觉叶英闭着眼睛呼吸轻微,像是已经睡着。
      他不禁一笑,伸手想去晃一晃他,又收回来,隔着酒桌细细地看对面那人。叶英眼底有些淡淡的黑,却看不清晰,低垂着头,大约是连日劳累,或者有些不胜酒力。额发垂下来遮住眉眼,只依稀看得睡梦之中仍旧微微蹙起眉。
      王遗风心不在焉地抛玩着手里酒杯。
      他不明白自己那一瞬的心思,忽然之间很想看见叶英展眉而笑时该是何等模样。
      越是见他神色不动波澜不惊,便越想要看他别的神情。
      “名利钱财,雪月风花,你皆不入眼。”后日闻者色变的雪魔此刻轻声一叹,“叶英,如何才能使你开怀?”

      他不愿扰叶英休息,自己坐着观花饮酒。
      天泽楼和箫音阁离得不远,隐隐可以闻见那边丝竹管乐的热闹。王遗风只望着一轮清月,用笛子轻轻在手心和着拍子。
      倒也安然闲适。
      隔了许久,王遗风听得那边言笑渐收,宴席将散,便想要唤醒叶英。他刚探过身去,叶英忽然睁开眼。
      清明得仿佛从未睡去。
      “有人闯庄。”
      他神色郑重,提起搁在一边的剑。
      王遗风微微一惊:“怎么?”
      “楼外楼最顶层放着宝剑碎星,我在那里布下剑阵守护,有人闯了进去。”叶英神色一冷,飞身往那边过去。
      王遗风紧紧跟上:“心剑阵?你倒是进境一日千里。”
      叶英无心说话,直奔楼外楼。名剑大会人多眼杂,叶芳致带人昼夜在楼中看守,见叶英急急赶来,有些诧异地迎上去:“庄主?”
      “可有异动?”叶英沉声问。
      叶芳致一怔,虽不明何事也迅速回话:“方才明教的人拿着剑帖过来,说是想登楼外楼上去看看风景。我怕有闪失,让子轩师妹领着去了。莫非……?”
      明教陆危楼一直是个神秘人物。藏剑山庄前两回送去的剑帖都被他卖了金子,这次却派了教内一名法王前来。
      “明教?”叶英蹙眉。
      他一直不明为何叶孟秋对明教另眼相加,现在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你替我传话于二弟,让他速将箫音阁中武林同道请来此处。”
      王遗风也不耽搁,一点头转身便去:“自己小心。”

      莫言笑把昏倒的叶子轩拖到角落藏好。
      他吹熄了手里燃着的药香,朝黑暗中招了招手。
      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黑衣人从房上跳下来,两人悄无声息地翻到楼外楼最顶层的那一方小室。
      室内唯有一方桌案,案上是此次名剑大会新出炉的宝剑碎星。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仿佛楼下严密得毫无缝隙的守卫不过是些摆设。
      明教两大法王对视一眼,破门而入。
      一瞬间室内光芒耀眼,凭空浮现出的剑阵绕着碎星围成一个圈。
      “这是……”莫言急一震。
      “心剑。”有人淡淡地道。
      声音分明近在耳侧,却仿佛很遥远般带着回音。莫言笑识得是传音之术,知道行迹败露,双手成爪兜头往那剑阵罩下。
      “二位法王都是我山庄的客人,莫非敝庄有何礼数不周之处得罪了两位?”叶英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自有一股隐着的威压,“还请莫要与敝庄开这般玩笑。”
      那剑阵终于不敌他二人之力,莫言笑一把抓过碎星,推窗而出:“快走!”
      两人往下一跃,借着绝世轻功掠过楼前广场,往正门而去。
      早有人在那里等他们。
      夜风吹起那人衣袂,仿佛风中也含着清刚声势。叶英抬起眼,平静得如同是在和两人问好:“君子如风,藏剑西湖。藏剑山庄庄主叶英。”
      莫言笑急于脱身,更不废话,迎面一爪朝叶英击下。
      叶英不避不闪,只是拔剑出鞘。

      王遗风与叶晖诸人赶来时便正见这一幕。
      叶英拔剑的一瞬闭上了眼睛。
      剑冢里指点他道剑的老者说道剑上一层便是心剑,心无外物,心开天籁,心生万象。
      天地万物,皆在股掌。
      “云行灵峰,水静西湖。芳华易尽,剑雨满天。”
      叶英轻声说。
      莫言笑发现他碰不到叶英。隔在他与叶英之间的那三寸空气是无可穿越的屏障,他用尽再多内力,也只是无声无息地被化去,仿佛击在了棉花上。
      有光从叶英的剑上浮出来,渐渐地散开,那把短而细的剑生出了无限的影子,重重叠叠地将他们困住一处。
      满天星斗此刻尽皆黯然,长空皓月也比不上剑光清明。
      赶来相助的诸人都在远处停步,纯阳掌教李忘生捻着胡须点头而笑:“后生可畏。观其剑意,风骨天成,已卓然大家。”

      “英儿不可!”
      传音至此的,竟是藏剑老庄主叶孟秋。
      叶英一怔,莫言急抓住着片刻的破绽提声一喝:“且吃我一记乱心音障!”
      他声音重重叠叠,直刺人心,剑阵中骤然多出无数金色的光球,每滚动一转都丁玲作响,尖锐刺耳。
      叶英退了一步。王遗风眉心一跳。
      乱心音障传自西域,是明教法王代代相传的绝学,以音惑人。
      那丁玲声中忽然响起一缕飘渺笛音。
      笛音清澈出奇,仿佛少年郎醉酒之后拔剑击节,仿佛苍茫雪山晴空万里,继而高亢起来,又似万千兵马列于阵前,锋芒凛然不可侵。
      王遗风坐在屋顶,横笛唇边,十指如飞。那剑阵上忽然风雪大作,寒意拂面,刺耳魔音被笛声死死压住,断续不成调。
      莫言急猛地一震,嘴边浸出一线血丝。
      “收剑,放他们走!”叶孟秋声音急切,似是其间关系重大,叶英微一迟疑,还剑入鞘。
      莫言笑得了空隙,带着碎星剑抽身没入夜色里。莫言急也不恋战,与叶英周旋两招一并遁走。
      诸人心剑之阵的缘故隔得并不近,从王遗风这里的看不清叶英神色如何,心里却抹不去地透着担心。
      叶孟秋传音而来之后久久不见现身,王遗风也并不想管这其中是非恩怨,往叶英那边去:“你可曾受……伤。”
      最后一字吐得极轻,他看见叶英半张清秀的脸上满是血迹。
      叶英朝他点头:“无妨。”
      却忽然伸手牢牢抓住他。
      王遗风发觉他脚下微微一晃,正要说话,叶英将声音压得极低极轻:“借我些力。”
      说罢又扬声对远处众人道:“多谢诸位前来相助,敝庄此次宝剑失窃,实为叶英疏忽,此番名剑大会的彩头,待明日与家父商议后再作定夺。夜深露寒,二弟,领诸位豪侠回去休息罢。”
      他说这番话时声音平稳,气势十足,仿佛还是刚才那个拔剑出鞘剑雨满天的人。从远处诸人看来他只是和王遗风站得近些,并看不出其实是王遗风撑着他才能站立。
      待到诸人散去,叶英才缓缓呼了口气,仿佛把全身力气也散去一般,慢慢阖上眼去。
      王遗风急忙探他的脉,他略懂医理,虽不精通倒也还知晓一二,只觉是受了极重内伤,其余倒还无碍。
      他抱着叶英,忽然想起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在万花谷的时候,数个昼夜不曾合眼的藏剑少庄主也是倒在自己身上。
      王遗风想叶英无疑也是个好强的人,不肯将半分软弱示于人前。
      他看着怀里的人,有些悲又有些喜。
      喜是因为叶英显然将不再将他当做旁人,悲则是因为上有父亲下有兄弟,此刻扶着他的却是一个外人。
      那么以前这些时候,是否只得他一人?

      叶英醒转过来是在第二天正午,此次名剑大会的事叶孟秋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取了另外几把收藏的神兵赠与品剑之人。
      而经此一事叶英和藏剑山庄的名头却并未受损,反而声名更盛。武林中皆言道藏剑的新任庄主独败明教两大法王,叶英风头一时无两。
      王遗风把这些说给叶英听,他只是淡淡地像是笑了笑,并不言语。
      他的心剑术并不纯熟,本已将明教法王困住,眼见便可擒下,却因叶孟秋让他放人,收势太急反伤自身。匆促之下更被莫言急抓伤额头。
      叶孟秋却并未向他解释一句。
      王遗风记起初见叶英时的事,更觉得不齿:“不管是何等恩怨,自己的亲儿子也不闻不问?”
      叶英额上的伤已经愈合,留下几道疤痕。叶英自己并未说什么,王遗风却左看右看觉得不舒服,忽然心念一动:“康雪烛你还记得么?”
      “记得。”
      “那小子不仅雕工了得,也还会些别的,或许帮得上忙。”王遗风一笑,“他也来名剑大会看热闹了,我叫他过来。”

      后来叶英额上多了朵纹着的梅花,淡而雅的红,藏在额发下,半隐半现。衬得眉目清秀的人平添了一抹鲜亮。
      不是没有人问过它的来历,叶英却只是抱剑观花,并不言语,唇角却有些柔软的弧度,像是微微飞起一抹清浅笑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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