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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倾尘别传二 ...


  •   我那样坐在空阔的院子中,因为她拿去了我的兵权,我又尚未恢复。我在那时,真的有了那样的奢望,我们能够就这样一起走下去,直到凌陌跪在我面前。

      “你是她能够活下去的最后理由。”他那样无波无澜的话却着实让我回到了冰冷的现实。我记得她已经很多个冬天在不止的咳嗽中度过,总是苍白着一张脸,双唇发白。若是某日着了白袍,便似融化在雪中。我从未想过病痛会带走她,她那样不爱惜自己——就像她无数次说我的那样。

      但当我在宫中见到她时,我感到空落、心痛,乃至茫然。那个小太监与我说过了情况,就在她将我送回去的那个清晨,她便吐血倒下,而我竟安然地坐在府中,为自己庆幸不已。

      苍凉如霜。

      她的模样还一如既往地轻松,笑着对我说:“该多休息休息,身体要紧,我只是昨晚没睡好,过两天就好了。”

      她的笑容却将我的心扯开一道口子,我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像要将她揉进身体般。她有些难受地咳嗽了几声,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方才的镇静都是她的隐忍,为了不让我发觉,她忍而不发。我揽着她的肩,不断地递水过去,许久才平息。她也有些勉强,还是扯了扯嘴角,终是没再说她自己没事。

      “不必瞒我,你若作践,我又何必珍惜?”我当时这样说,她闭起眼,背靠着我的肩,点了点头。

      后来她的身体因为冬季过去而有所好转,我也请来了鬼老。我知道鬼老是她武学的师父时已是很久之后的事,她正一针一针地为翌儿缝制春衣,忽的想起了当年我将她师父请来的事,便问起来:“说来奇怪,鬼老向来行踪不定,我都不知道他老人家在哪,你却是如何请来的?”

      我轻轻揽起她发际的光华,反问:“你这一身武功又是从何学来,据我所知,洛国的深宫中并无江湖之人,除了你母亲。”我隐隐之中便有感觉,她对此那样敏感,关系自是匪浅。

      她难得极为老实地承认了:“你走后不久,鬼老来宫中刺杀,我当时拜他为师。不过即使是那五年,他也很少出现,仅仅在关键时点拨我几次。”

      “他为何会去宫中做刺杀之事,能有几人的悬赏入得了他的眼?”我疑惑。而她并没点明,只是冲着我淡然一笑,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而我也报以一笑,此刻她就会调侃我笑得极动人,还会煞是自豪地拉着我来显示自己的明智。每当这时,我都会觉得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

      而那次,我也以这种方式,避开了她继续的追问,因为我与她实际上是素未谋面的同门,就像她曾经问过很多次的万俟宇一样。我当年在他身边见过他,因此我们点穴的手法如出一辙。而至于为何她并不知道,可能是鬼老并未细细教与她点穴。但也因此,她到最后都不知我们师出同门。

      我找到了鬼老,他这次换了一个皮囊,是个年轻小生的模样,只是声音更加苍劲。他看过后对我说:“老朽这里有一剂假死药,或许可以成全,至于她的病,那是旧疾,只要她愿意活,再注意调养,活到白头是不成问题的,毕竟她有极好的底子。”

      鬼老他说的极对,几乎是分毫不差。我与她商量,她很欣然地服下了。那天丧钟敲响时,我整颗心都在震颤,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的病已经大好,我可能真的以为她要离我而去。她比任何时候都虚弱,连杯子都握不住,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得瘦的只剩下了骨头。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脉搏停止,我感到眼前一黑,似乎视线都要被夺去。最后我带着她将洛都最后再走了一遍,按着之前的计策将她调换后送出都城。

      我不知道凌陌那时是怎样的心情,我们并没事先告诉他。丧礼那天他的手都在发抖,即便他的声音依旧镇静。他在无人时,这样低沉又颓丧地问我:“她应该没走吧?我感觉她还在。”

      我只知道,她对于凌陌同样重要,若那晚不是我是凌陌,可能她也会那样做——只是凌陌决不会像我那样毫不顾忌,他可能更适合静静守候的位子。

      我在离开洛都之前与他见了一面,他身上的阴霾并未散去,脸色都有些发黄。我在那时才告诉他:“她没走,她一直都在,我会善待她的、”之后,他的两颊上留下两行热泪,没有其他神情,没有怨言地说道:“好。”

      她与我在淮南买了一个院子,在偏僻的郊外。她一开始身体还有些发虚,过了不久脸色好转起来,就常出去闲逛。她的目光常常凝滞地看向远方,来到了她朝思夜想的淮南,她却难有欣喜之情。我知道我所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旁。

      她在一个午后终于向我诉说,看着手中的茶杯,整个人都有些局促不安。她苦笑,然后轻声道:“闲下来了,反而不自在,真是自讨没趣。”

      我看到她的双手握紧,连看向我的目光都闪烁不定,便伸手握上,她的指尖冰凉。

      “慢慢来,我在。”

      她似乎有所感触,缓缓抬头,轻应了一声,又宛然一笑。

      而夜晚的她更加局促不安,她站在床前,看着我在床上,已经帮她暖好被窝,面色微红地站在那,不知是进是退。那样的神情我是第一次见到,不免想要好好利用。

      “当时我救了你,你便该以身相许,又在这里等什么?”

      秋羽被弄得更不是滋味,她辩驳着:“没人让你救,干嘛不让我死了算了?”说着她又煞有介事地向后退了两步。她像一头骄傲的小鹿,而当触及我的目光时,很快低头。看着她那样,我便笑着将她一把揽了过来,她一开始还有些反抗,等钻到暖和的被子中便不再动弹。

      “阿尘,我会自己上来的,不用你动手。”她还略带愤愤。对于这个称呼,她改了半月方完全改了过来。

      我也不想回答,只是紧紧抱着她。她在怀中的感觉让我觉得格外充实,似乎只要这样,哪怕是火海刀山,哪怕是天涯海角,都不在话下——只要她在我身边。

      那柔柔的发时而会蹭过我的脸,而她的呼吸就在我怀中起伏。她总是很晚才能入眠,我亦然。起初她会沉默,后来她会轻声问:“睡了吗?”我会以抚摸她的发顶来回答。我怕她失眠或是半夜醒来得不到回应,几乎有半年都未正常入睡。而她似乎也知道,总是与我说:“我能睡着了,你别担心,看你的双眼最近总是不明朗。”说着,她会用她那冰冷的指尖触上我的眼角。

      “没事,我会睡的。”我总是这样答道。

      大约过了半年,一切都进入正轨,我买下了一个酒楼,时不时照顾那边的生意,便当是我们的生计。因此,晚上常看到她做了一桌好菜等着,夕阳投射在她身上,洒下一片光华。之后她总是与我随便聊聊,很多是过往的旧事,但她已能放开。有一次,她对我说:“如果有个孩子,我会好好爱惜,至少不会让他与我们的童年一样。”又过了一年多,我们的儿子就出生了。秋羽说要给他取名翌,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心中有过一瞬的抽痛,却在她温柔的笑容中漾开去。

      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合格的妻子,却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子。她会为翌儿付出她所有的,会在清晨服侍我,在傍晚等候我,并练出了不错的厨艺;然而,她还是不会装扮自己,她只穿淡雅的衣裙,一些首饰,除非我买她方会郑重地戴上,一直不会拿下。至少我记得,那一次春市,我帮她选的那蓝色簪子,她一直戴到了临终前。

      临终时,她刚刚白发。疾病已经缠绕了她数月,我也试着联系过鬼老,他却未有应答。我知道这是大限将至。本来浓烈的感情因为岁月的铺展而寡淡,在那时我却又感觉到岁月积淀之后的蓬勃。我该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泪吧,泪流不止。她却像是平常的告别般,淡淡笑了,依然是她原有的风韵。她抬手拭去我的泪,然后极轻极浅地对我说:“我爱你,阿尘。”

      外面雪花纷纷扬扬落下,迎来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我的眼泪凝滞,而她的双眼也已经安然闭上。

      我终是动了动嘴,无声地说着:

      我也爱你。

      ——摘自《先洛记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3章 倾尘别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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