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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倾尘别传一 ...


  •   我爱你。这句话,直到最后也未说出口。

      一开始,那是被身份阻碍,同为男子,而她又是一国皇子,甚至成了一国之君。我作为臣民,该帮她守卫边疆,该帮她铲除异己,该仰视却不该靠近。

      我知道的,我知道——一如她一直所说。

      母亲还在时,告诉我应学会掩藏自己的感情,藏得越深越好。父亲很晚才成家,我省事来,他常常坐在府中的那株奇谲的枫树下,双眼充血,迎风流泪。他说,只有面无波澜,才能无懈可击。我也深以为然。

      可能因为父亲早年并不平顺的官场经历,在我第一次进宫时,他就嘱咐过:“若要扶持一位皇子,便要扶持到底;若要选择,默默无闻的才是上策。”

      我在宫中与同龄的皇子权臣之子共同学习了五年,第五年的时候,我才第一次见到她。

      她的衣袍明显宽大,整个人瘦瘦小小,懦弱地低着头。如若不是因为她身边有一个鹰眼凌厉,长相俊逸的陪读与我同龄,我大概都不会注意到她。

      而我那日多留意了她几眼,可能也是阴差阳错,觉得那便是父亲所说的扶持的最佳人选——虽然她身边的那个陪读明显捷足先登,与她建立了难以打破的亲密关系。

      童年的事情,如今我已不是记得很清,只知道那时她还很野,至少在我面前是这样的,总是发出咯咯的如银铃般的笑声。但她离我总有一尺远,而与安翊云,也就是当日的陪读,寸步不离。当那人走时,她很哀伤,我像平常那样去找她,她却只是有些迟钝地呆呆地坐着,没有平日的欢笑,一切都显得压抑。

      那不久之后,父亲便辞了官职,归隐去了,他认为我可以独当一面,便送我去了边塞,这一去就是五年。五年并不算短,而我最艰难的时候,曾想过,若是回去,看看她变成何许模样,就会有所缓解。

      回去时,她的变化其实并不大,却着实让我在洗礼后有种拥抱的冲动。那时我该已经年近弱冠,而她还是小小的,清秀的面庞,腼腆懦弱的样子。不同的是,她身边没有那个人,整个人都像寒风中的枯叶。我知道边塞是怎样出生入死,却不知道那五年她是如何度过,一座空寂的冷宫,一个半大的孩子。

      因此,她登位时的情景至今都历历在目,那样一个默默无言的人,确实如父亲所言,坐在了巅峰之座。虽然那是踩着无数人的鲜血,我也是其中必不可少的推波助澜者。但我也是从那时开始心情有微妙变化的——大概吧,她毕竟有平常男子没有的特质,我可能也只是在经历了腥风血雨后格外渴望温柔,而在她那里找到了港湾罢了,总之,那是一切的起点。

      我曾经疯狂地折磨过自己,为这扭曲的情感。为了摆脱,或是为了说服自己,那一年我流连青楼。我现在回忆不出那些女子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自己浑浑噩噩,一味去那里喝酒,麻痹自己。那是最沉论的一段时期,而安翊云的回归也使得我刚刚争得的位置再次被夺了去。她对我像以前一般,但嘴角的笑容总显得不真切,我看得出,到不了眼底,极浅极淡的,总留有威严。我未再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即便是她离开皇宫后,而她也从孩子走向沉稳,除了偶尔对我的逗弄能够隐现她当年的性情。

      这其中,我不得不说我与长公主的事情。并非自轻自贱,我知道我并不是公主的最佳选择。我们很小在宫中便认识,我对她的印象也颇好。但无论我是否有对另一个人的情感,我都不会去接受。作为武将,战死沙场才是归宿,这是亘古不变的誓言,而我也不愿在府中留下孤独的妻儿。更何况,另有其人。

      那天,她召我去宫中,我攥着她送的那块玉,冰凉的,一如她的话语。她有很强的意愿将长公主许给我,并对我的意愿恍若不知。

      我知道的,我知道,我是臣子,我要做的是服从,而这样的政治联姻,是两家皆大欢喜的,何乐不为?即便那样,新婚那晚,我还是在酒席间看着她发怔,她穿着紫色的便服,我连那上面的每一丝花纹都记得一清二楚,那样喜悦地却事不关己地笑着,像是祝贺兄弟挚友般来祝贺我,若无其事的模样,我第一次有了上去掐住她脖子,然后与她同归于尽的冲动。在那之前,我能够压下心底的思绪,专心于战场,能够在战场上握住她发白的手,任由她倚靠。我甚至因为控制不住,触碰过她的唇。就当以为一切都会这样进行下去时,她却极为潇洒地转身,留给我一个毫不留恋的背影。

      老管家后来还絮絮叨叨,当晚我喝了很多酒,喝到天明,横倒在堂中。

      对于长公主,我辜负了她太多。她却从不求任何回报,她在虚度良宵的第二日清早,便扶持着我起来,用她那轻柔的声音告诉我:“臣妾知道王爷不爱臣妾,臣妾只需陪在王爷身边即可。没有几年,王爷但可放心。”脆弱得像易碎的瓷片,又坚强地屹立在冰雪之中。面对她,我常常静默无言,没有夫妻的默契,更像是同命相连的无奈。在某种程度上,她也成了我将灰丧的心重新搭建并依旧执着的重要之人。

      “王爷是喜欢他的吧,”那晚她坐在床上,在灯光下为我补衣,忽地说起,“陛下。”

      我当时惊得悚然,险些拔剑出鞘,她却又继续说:“早便知道。女人的心很敏感,因为我们是同命人。”

      很久以后,我站在她的墓碑前,无数次地回想起这番话,一阵苍凉。她到生命终末,任在为我祈祷,我不知该笑该泣,只愿若有来世让她遇到一个懂得珍惜她的人,并成良眷,白头偕老。

      除她之外,冷烈也是重要的角色。他暗示着我渐渐发现她与安翊云的疏离,我本以为是小打小闹,经过仔细探查才发现其中另有玄机。在她登基前一段时间,便有一晚撞见他拿着明晃晃的匕首在她的床前。她应该本就醒着,对于我们两个人的出现并未深究,照例打趣了两句便过去了。而更为奇特的在于她的刻意维系。她总是现出从前那样懦弱的模样,眨着狡黠却深邃的双眼,似乎与童年时并无二致,这与我和她重逢时天差地别。

      但我知道,他在她心里,就算有间隙,也比我重要。

      我只能轻手轻脚地靠近熟睡的她,给她盖上毯子或衣物,而他可以自如地与她拉手拥抱;我只能高呼“四皇子”、“陛下”,而他可以亲昵地叫着“羽儿”;我只能在遥远的边境上为她守卫她的国家,而他可以仅仅守卫着她。我曾就这样远远地,远远地望着他走进她的寝殿,看到她关切着跑前跑后的身影,淋了一场又一场雨。

      很多年后,大夫说我有长久以来的寒疾,她还那样皱着眉逼供,问我为何不用内力,干什么要那样作践自己。我只能无言笑答。

      在他离开不久,我便查出他的原籍是燕国,而且是燕国的二皇子。想必她也知道,却依旧留了他这许多年。我也问过她,她说只是怀念,只是丢不下。他们之间究竟有多少纠葛,我并不明晰,我想那些纠葛也当像我心中的结,剪不断理还乱。

      而事情的发展正如冷烈所言,他用父亲的离世告诉我:要么全然抛弃,要么全力争取。我总是在心中默念那道紧箍咒:我不过是她的臣子,我要做的仅仅是守卫她的人与疆土。而这越紧,越压抑,也越汹涌,又与无数事件的交错,而喷发出来。

      当她那样毫无防备地在我眼前入睡,我已经无法自制,情感骤然喷涌,热血似乎贯彻了全身。我在她的唇齿间流连,以此在寻求自己的位置。我希望长夜就此停滞,她能够不反抗地,安然地就这样躺在我怀中,哪怕这一刻就好,只要拥有。

      一旦开了头,就无法止步不前。我的愈演愈烈定然被她发现了端倪,我也知道总有一天,四目相对的情况会到来,却还是嫌它来得太早。那晚,她忽地睁眼,那双一向澄澈的黑眸里只有惊恐,褪去了信赖,褪去了欣然,像是看到怪物一样看着我。我心如刀绞,撕裂到麻木,不愿等她说出更加伤人的话语便将其堵上。我多次吻过她,却第一次在她清醒时这样对待她,不是伫立,不是守护,脱去了臣子的姿态,这也亏得当日的良酒助兴。

      我听着她在怀中哀嚎,看着她不断挣扎。我怕如果我犹豫了,这最后一晚也会因她的反抗而支离破碎,便赌上性命,点住他的周身大穴。那时,她不是告饶,而是大骂我“疯了”。悲壮却温暖,我以为那是我最后的感想。

      她一再阻止着我碰她的衣襟,以至于我第一次看到她脆弱的眼泪,像是一头无力的小兽,拼命想要保住什么,却无济于事。她脸上的易容褪去,留下来洁净更妩媚的模样,那是我这么多年来终于见到她的真容,她一直都将其隐藏得太深,也太久。

      沿着那白皙的皮肤精致的锁骨望下去,我见到了一件软甲。当即如晴天霹雳,将我曾经的若干都击得烟消云散。她的哭泣越加清晰地萦绕在耳边,而她的身躯也颤抖地裹挟在锦被中。我的酒也醒了大半,昏昏沉沉的脑袋渐渐清醒,我回忆自己都干了什么,觉得真是畜生不如。

      我说过,我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去的。我坐在那床上,无论是身体先崩溃也好,还是黎明来临后她拾起皇帝威仪惩处也罢,悠悠地等着,全身上下只剩下一颗心在跳。我能听到她的呼吸声,从而确认她还在我身边。

      我从未奢望过她真的能像凌陌所说的那样珍视我,甚至在我吐血之后拿出保命的药,解穴之后为我疗伤,黎明之时送我回府。没有责备,没有追究——甚至没有冷战。

      我知道那是她的温柔,不是她爱我。

      那晚的事,是我做的极错又极对的一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2章 倾尘别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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