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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长安晚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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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盛世,菱歌泛夜。
夜未央,夜市喧嚣。若有若无的歌声飘渺在空气里,糜烂而又醉人,雨过后的空气里像是充满着罂粟的味道,暗夜里绽放的妖娆,太过甜腻,反叫人不适。
“大人,夜深了。这里风太大,您……”身后传来侍卫小心而又迟疑的声音,缓缓的回过头去,男子的脸在暗夜里被风中摇晃的纸灯勾勒出浅浅的轮廓,年轻又有些略微犹豫的神情。
真是像极了。
“呵,夜不深,看看那里,多漂亮啊。”苍老而枯瘦的手指自宽大的袖袍下缓缓伸出,在漆黑的夜里指出虚无不定的方向。男子侧过头,视线顺着指出的方向一点点向下滑过去。那里,繁密的灯火聚集着,那些烛火透过红色的油纸折射出来红艳艳的光,生生的照亮了半边漆黑的夜。男子收回了视线,看向老者的脸。城墙上那些许的光亮照着,老者的脸看上去飘忽的有些不真实,没有一般老人的苍老形态,倒是清俊的出奇,着实是看不出有五六十的年纪,那……鲜衣怒马少年时,必定是恍若谪仙的样貌。
“这般情形,都是大人和圣上的功绩。”男子恭恭敬敬的垂耳,实在是想不透今夜权倾朝野的宰相的怪异举动,只得揣摩着回答了一句。
“你现今……心上可有人?”宰相未回头,只定定的看着那大片艳红的光,突然问了一句。
“这……回大人,是有一人。”年轻男子想了想,慢慢的红了脸。
“有就好,就好。别耽误了人家。”老者仿佛入了魔,喃喃的重复着此般最好,男子听着,不知怎的竟听出几许悲凉来,转而又想想自己,莫名的惆怅,竟开了口,道:“只是门不当,户不对……到底是要分开的。”
“你倒是忍心。”老者瞥了他一眼,发髻上的丝带飘扬,男子低着头,嗫嚅着:“可是这一生,怎可只为一个女子而活?男儿这一世若愧对了前程,岂不虚度一生?”
宰相再不言语了。一时间,只有城墙上写着大大的“唐”的旗帜被夜风撕扯的飒飒作响。老者低下头,指尖缓缓摩挲着腰间的玉饰。温润冰凉,纹路清晰,凤求凰。指尖下滑,下滑,到底端,再到背面,指尖感受到细小的起伏,慢慢的摸索着勾勒出两个字:锦瑟。
一念及,心底疼的发苦。
“可是到底是负了人家……”男子听到老者近乎自语的声音,“你心里可有愧?”
“这……”男子沉吟,良久又抬起头,“她若心里有我,必会体谅。待我功成名就之时,彩旗聘礼,珠玑玉饰,必定明媒正娶。”
男子说这话的时候眼光是飘忽看向长安那繁华的灯火的,语气里有着年轻的豪情万丈,眼里淡淡的闪着光彩,真是英姿勃发的大唐男儿。
真是像极了。老者一时间沉浸及其遥远的过去,很远很远,几乎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但他还是记得那时的那句话,一字一句的刻在心上了,“待我功成名就之时,衣锦还乡之日,必将告知天下人,你锦瑟,这一世再不是琴师优伶,你将为我墨苒之人,一世安好。”
他还记得当时那人的脸,在星光月下里泛出奇异的光彩,眼里是沉醉的月色,朦朦胧胧的,慢慢的弯起来嘴角,流光婉转,他突然想起不知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诗,“燕赵有佳人,美者颜如玉”,当真是颜如玉。
然而……然而……
“大人!大人!”耳畔传来男子的惊呼,“快来人哪!”
似乎突然间变得嘈杂起来,老者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身边灯火明灭,人来人往,男子急急的呼唤着什么,听不见。
他握着那玉饰,忽然觉得,这一世,到底是虚度一生了。念及此,缓缓吐一口气,心里那根弦终是断了,那一声,琴声清脆。
后史书记载,于大唐开元二年,相墨苒殁,年终六十有七,帝闻,垂泪泣之,禁食三日,举国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