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纪》叶非花

27、二十一

　　二十一
　　目标是足够明确，不过，国家刚稳定，虽说正是用人之际，像我这样长相不和蔼不可亲，手不能抬肩不能挑的二级残废要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还是十分之难。好在我不在乎做何种工作，顺利地在满堂福找到一个洗碗的差事，一天结一次工钱，每天十个铜板，嗯，中午饭他们包了——给点剩饭剩菜凑合也行了。
　　找工作的事情我没有跟柳延说，直觉还是不要告诉他的好。话说出口怕自己厚脸皮，只是他对我的好我是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平日在家，我说要洗碗他都会不自觉皱眉，如今我反倒帮别人家洗碗去了……
　　呃，不是我心里有什么想法，也不想他心里有什么想法，总之，这件事先放着。
　　此后几天，柳延照例送我出门让我去藏书鉴看书，我看他走远，脚一拐过几个巷子去了满堂福后门。满堂福生意不错，碗源源不断地送过来有时我连吃午饭的时间都没有……有点糟糕。更糟糕的是，这天天黑了我才从碗碗碗碗中脱身出来，才走到大街上，就撞上了一个熟人。
　　杜汶。
　　他没有坐马车。
　　身边依旧跟了上次那个侍从，眼光冷冷，瞟了我一眼，想要冻住我。
　　他们在街上慢慢地走，左右张望，不时拿起摊子上的东西看两眼。
　　感觉有点奇怪。
　　我皱了眉头，想了想，闪过一边的巷子，准备从另外的路回家。没想到身后居然想起那个家伙温和却清晰的声音——真想不到那人声音听起来柔和柔和的，穿透力那么强，搞得我想装作没有听到都不好意思。
　　“萧祯萧兄弟！”
　　我也只好堆了笑容，拱了拱手：“哎呀！凑巧，凑巧，杜兄弟这是……上街？”
　　杜汶三步两步跨到我面前，“怎么这两天都不见萧兄弟去藏书鉴？”
　　我摸摸鼻子，嘿嘿地笑：“没法，得过日子。”
　　杜汶愣了一下，迟疑地问：“这……萧……兄弟可是缺钱？不知兄弟现在在哪里高就？”
　　我但笑不语。
　　杜汶倒先不好意思起来，道：“你不知道这两天藏书鉴可热闹了，内间要招三个伙计，许多读书人都去报名了。”又笑了笑，很是羞涩模样，又很踌躇满志，“我也去了。回想那日我们一起看书，甚是默契，不知兄弟有没有想法跟我一起……”
　　“藏书鉴的工作？”我心思一动。
　　杜汶喜滋滋地解说：“是啊是啊，不仅每日看书没有时间限制，还可拿不少工钱呢。就是……那老板出的题目刁钻了些。”
　　“是么……”
　　“是啊！不过……”他眼波流转，亮晶晶地望着我，“萧，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什么不能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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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什么不能做呢。
　　那人笑语吟吟地望着自己，一边说。
　　而自己，笑眯眯地，仿佛听到围在身上厚厚的冰层咔嚓咔嚓融化的声响。
　　在冰冷的表面以下内里，不是沉静着更深厚的冰雪，而是炙热的火焰呢。
　　有了爆发的口子，迸发的热力会焚烧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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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刹那有瞬间闪神，几乎看不明白眼前站的是何人，身处在什么地方。
　　这句话这么诱人。
　　这句话这么动人。
　　“……大概后天测试，萧兄弟！萧兄弟！萧，你在听我说话吗？”手指在眼前晃动，视线不由自主跟着移动，接着，醒悟过来，连连退了好几步，看到的是杜汶温和的笑脸。
　　“哦，哦，我明天去报名好了。”
　　杜汶笑了，用力拍上我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去，所以我报名的时候顺便帮你报了名。那……后天我们在藏书鉴门口见面吧！”
　　“哦，好。”我不着痕迹地躲开他的手，支吾道，“呀！时间不早，抱歉，我要先走一步了。杜兄，你继续逛。”
　　也不去管他什么表情，也懒得理会那个侍从奇怪的神色，我匆匆离开。
　　每个人都会有这么一个领域。
　　那里有最珍贵的东西。
　　其中就包括记忆。
　　对我来说，最珍贵的东西莫过与此。
　　一开始无视我后来倍加疼爱我的父母，亦兄亦友亦师的萧，萧家弟弟，萧的父母，甚至是我的秘书Sally。
　　我的前生就是如此无趣，能够记住的人掰着手指头就可以数清楚。
　　现在这个不知道是捡来的还是偷来的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人生，柳延是我已经认定了的，至于康家那几个小鬼，偶尔想一想，但终究不是同一路人，关心有限。
　　但是，这个时刻，突然有这么一个人，这么对你说：“萧，两个人在一起没有什么不可以做呢。”
　　震撼，不知所措，慌乱。
　　之后冷静下来，怀疑，犹疑，摇摆不定。
　　抱歉呢。
　　你的提议让我很心动，可惜，我跟你一点都不熟呢。
　　杜汶。
　　回到家却没有看到柳延，问老管家，老管家越过我，冷漠地留个背影，丢下一句：“倦鸟都知道归林，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也不看什么时辰了……在家光坐着不干活，吃喝都要人伺候……少爷真是倒了几辈子霉叻！”说着，他驼着背慢慢地朝厨房走去。
　　满脸黑线。
　　目送他消失在门背后，忽然我跳了起来。
　　惨了！
　　柳延怕是去找我了……
　　那……
　　他去了多久了？
　　是不是顺便去街上寻找看看了？
　　还有，他会不会问那个伙计我去了没有吧……
　　却不敢出门去，搬了凳子坐在门口。老管家让阿福还是阿旺什么的把饭菜拿出来摆好叫我去吃饭，我挥手让他自己吃，我现在哪来的心情吃啊！
　　结果，再过了不久，我回头一瞅——
　　嘿，他们果真自己吃起来了，貌似还很高兴的样子。
　　再次满脸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