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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00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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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血腥之中,当着梵莲尸首的面,王氏冷淡地告诫陈七郞:“我的同族亲姊是当朝太后,天子乃我亲外甥,同族哥哥位列三公,你记好了!我姓王!历经六朝盛而不衰的‘王’姓!我嫁你,是‘下嫁’了的!”
陈七郞心灰意冷,抱了梵莲冰冷的尸体三天三夜,不言不语。时值炎炎夏日,梵莲的尸身严重腐坏,最后不得不入殓,可谁也扒不开陈七郞,下人们左右为难地请示了王氏,王氏听了眼皮子都没抬,倒是笑着说:“倒是个痴情的,那便把他与那贱婢一同装进棺材里好了。生同衾死同穴,我成全他。”
下人们听了哪里敢真的把陈七郞装进棺材?又连忙请示了陈家的家主,陈家的家主是个正直迂腐的人,听闻儿子为了一个低贱的奴婢竟然颠狂至此,顿时气得脑仁疼,大呼着:“装棺装棺!把这不孝子给我装进棺材里!反正留了后,死就死了!老夫没有这样的儿子!”
最后陈七郞与梵莲同时入了棺,漆黑的棺盖一合,陈七郞也不害怕,搂着梵莲,交颈而卧,觉得自己虽没能给她一世喜乐,但满心满怀的情意是半分不留地给了她,这恩情,总算偿了罢!是该回到属于他的地方了。呼吸渐渐的变得艰难,陈七郞的手掐上了自己的脖子,生生地把自己掐死在了棺内!
陈七郞死后,魂魄自己游荡去了阴司,他向酆都大帝说自己欠下的恩情已经了了,恳请归位于鬼门关上,重新镇守酆都之门。酆都大帝却是长叹一口气,取了一面镜子来给陈七郞,说:“梵莲的前世,并非那救你一命的女鬼。救你的,其实是她啊!”陈七郞讶然地看着镜中,那竟是王氏的容颜,她正抱着孩子温柔地拍抚。
原来人死后的鬼相是保持着临死前的鬼相,而王氏与梵莲在上一世,乃是一对双生姊妹!二人同死于一场大洪水中,魂魄同归阴司时,长得也是一模样,而在鬼门关下接住陈七郞原身的,正是王氏。投胎后的王氏之所以比梵莲小一岁,便是因为在鬼门关时的那一场羁绊。
酆都大帝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红尘中的姻缘均是天注定,你道为何你对梵莲情深至斯却没有修成正果,反而是那王氏成了你的正妻?你这块痴石头啊!你爱梵莲却令她骄纵以至于惨死,反而是你应当珍惜的王氏被你视如陌路,唉,红尘白走一遭啊!”
陈七郞郁闷半晌,问酆都大帝该如何是好。酆都大帝双手一摊,说:“梵莲孕中惨死,当场化成了厉鬼逃之夭夭,阴差们遍寻不到,想来是要去害王氏,罢了,你也不能再世为人了,干脆冥冥中护住王氏母子这一世,别让他们遭了梵莲的毒手,也要制住梵莲,莫让她再造杀孽,当然,最后是把她扭送阴司,好让她投胎转世。”
陈七郞于是再次回了阳间,将原身有意落到一石匠工人家门前,并梦里指点这位匠人将他做成石敢当送至了陈家,镶嵌在了陈家大门之上。梵莲则果然是对王氏冤恨极深,头七那日回魂夜,她的厉鬼之身潜入王氏房中,正要行凶,却被陈七郞阻止。
梵莲凄楚地望着自己生前的情郞,她知道陈七郞为自己殉情的事,她从小就爱慕这个温文尔雅俊逸多才的人,难得的是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贵公子对她,竟也是情根深种,若说梵莲这辈子最感谢上天的是什么,那便是让她拥有了陈七郞全部的爱,可现在她这个深爱着的情郞却阻止她为自己报仇。教她怎能好受?
陈七郞亦是酸楚难当,他一世为人,所有的情爱都是与梵莲共尝,虽然酆都大帝告诉他,他错了,可他与梵莲这二十余年的浓情蜜意,教他如何能置若罔闻,只当作是一场误会?他握着她冰冷的手,回想着从前这只手的温软,想到是自己对她过分的骄宠才让她走到这一步,不由得心中大恸,他劝梵莲:“去阴司吧,投胎转世,做个好人。”
梵莲泪水涟涟,她问陈七郞:“我去了阴司,那你呢?你去不去?我做人,你会不会陪我?”
陈七郞摇头,“喝了忘川水,你再不会记得我。梵莲,我亏欠于王氏,我得护她一世平安。”
梵莲怔怔地看着陈七郞的胸膛,那里曾是她夜夜依偎的地方,她轻轻地侧首贴了上去,搂住陈七郞的脖颈,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劝着陈七郞:“你说你亏欠了她,好,那我不找她寻仇,我们一同去投胎转世,好不好?”
陈七郞内心五味杂陈,“梵莲,我原本是鬼门关的镇门石,机缘巧合之下,才有这一世的为人,入了阴司之后,我仍旧是一块镇门石,我没有来世的!梵莲,我送你去阴司。”
梵莲仍旧是哭,她紧紧抓着陈七郞的衣领,“好!你让我去阴司,我就去阴司!可是七郞,我一想到今后我的生命里再没有你,我的心就会好疼。我一想到我再世为人,你却要日日夜夜守在这王氏身边,我的心就像被人剜空了一般地难过。”
陈七郞长叹一口气,说道:“梵莲,我一世的情爱已经悉数给了你,再不会给旁人的。待王氏阳寿尽时,我就会离开。”
梵莲当夜告别陈七郞离开,说要自己去阴司,既去了那里就得忘记他,那何苦再让他相送?陈七郞不疑有他,温言劝慰了许久。
可梵莲哪里真的会去投胎?她对陈七郞看得很重,哪里舍得放弃他?她找了个静僻之处窥探着陈府内的一切,终于在陈七郞一个疏忽下,伺机害死了王氏。王氏阳寿未尽却横死,魂魄到阴司之后,主事问她可想回魂。
王氏淡然一笑:“我享受了半辈子荣华富贵,如今我儿已经长大,可经风雨,我无憾矣。”
王氏生前积善甚多,但杖杀孕妇这一条就折尽了所有福德。阴司判她在阴司苦役百年后投入畜牲道。那厢梵莲害死了王氏便已经被陈七郞所知,陈七郞惊怒之下擒了梵莲要将她正法。
梵莲却说:“七郞,如今她死了,你的债了了,你我终于可以相守了。回什么阴司?我只要与你厮守啊!”
陈七郞痛心疾首:“梵莲,你怎能这样自私?你知不知道厉鬼行凶是要被打到魂飞魄散的?!即便我犯了诫条和你私奔在这红尘中东躲西藏,避过了阴差的搜捕,可又怎么可能避得过红尘中修道人的眼法?惶惶不可终日的厮守,就是你定义的幸福吗?!”
梵莲很固执:“对!这样担惊受怕,也好过永远失去你!七郞,今日你要么随我去,要么亲手打散我!”
看到这,时回有点看不下去了,不明白陈七郞为什么还要继续容忍梵莲,真的是执念么?不对,虽然说爱情使人盲目,可陈七郞明明已经在鬼门关上镇守了无数年,没理由因为这一段因认错人而成的恋情就会走火入魔。
最后陈七郞还是带着梵莲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日子。百年转眼而过,陈七郞与梵莲落脚在双阳镇的那年,正是双阳县令上任的那年。县令大人带着他的爱宠黑孔雀刚来到双阳县时,就惊动了这一对亡命鸳鸯。
县令大人的黑孔雀,赫然就是投胎转世后的王氏。在俗世,孔雀是鸟中之王,法力微末的恶灵不得近身,梵莲奈何不了它,能奈何得了它的陈七郞却不愿意动它。不过梵莲对转生后的王氏依旧怀恨于心,想尽办法要害了那黑孔雀,偏偏县令有三天神护体,孔雀灵力又高,莫可奈何之下,她只有四处寻找可以借尸还魂的□□。
如果说梵莲是陈七郞的执念,那杖杀了孕中梵莲的王氏,就是梵莲不死不休的冤家。
梵莲疯了似地害人,只为能寻一具可以成功上身的□□,陈七郞害怕惊动外界,只好想方设法地为梵莲遮掩,他不得不吞噬那些死在梵莲手中的生魂,因此而彻底地坠妖途。这些梵莲都不知晓,直到自清道士出现在双阳县,直到陈七郞告诉她,他还有七天时间为她筹谋。她才知道自己把陈七郞害到了何种地步。
阿折被张金花封在棺材中时,梵莲心生一计,她知道这小童是时回的宝贝疙瘩,于是在他身上中了鬼祟,鬼祟只有黑孔雀肉才可以解,所以她相信时回肯定会想方设法去得到那只黑孔雀,取了它的肉给阿折治疗。
后来张金花被时回让人封在棺材里,张金花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内心恶鬼早就蠢蠢欲动,梵莲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时机,与张金花一拍即合,上了她的身,不料正要出棺行凶,却被自清道士捉了个正着。之后便是陈七郞显身为她求情。
到这个时候,梵莲也有点迷惑陈七郞对自己的痴情了。这些年他因为她吃过许多苦,无限度地包容她,纵容她,任何一个男人也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直到他亲口说了鬼门关处结缘。
当时的梵莲却已经从自清道士手中的朱颜镜里看清了自己与陈七郞与王氏之间的所以纠缠来源,她万分震惊,也万分愧悔,震惊于陈七郞对自己竟情深至此,愧悔自己竟能害他到如斯境地。所以陈七郞求道士放她一命时,她毫不犹豫地扑上了朱颜镜自毁。
她想,那样一个芝兰玉树的人儿啊,她已经害他失去所有,怎么还能让她为了自己一条贱命而对面前的那别有居心的道士俯首屈膝呢?
梵莲死后,陈七郞是真的万念惧灰了,伏在木棺上,茫然得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虽然身处幻境,可时回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陈七郞:“你因为梵莲落到这步田地,到底是为了什么?!”
意外的,幻境中的陈七郞竟然能看到时回,他苦笑一声:“我明明应该对王氏钟情的,不是么?可我错认为了是梵莲。你是不是觉得我那时候应该及时改正,忘掉梵莲,转而对王氏一往情深?不,感情永远不是可以随意收放的。我既爱了梵莲,就再不可能爱上旁人;我既爱了梵莲,那她一切的所作所为,哪怕是错的,我也都要去接受;我既爱了梵莲,那我便要让她也能一世平安,即使作为一个鬼。我只是一块石头,石头的心中一旦刻上了一个名字,那个名字,就已经变成了我的生命。”
他又笑了笑, “我知道,你们找来的道人法力高强,我在劫难逃,所以我必须掳了你来,令她投鼠忌器。我不求自己可以逃脱罚戒,我只希望梵莲她,可以再入轮回,不必魂魄消失,令我,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