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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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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即使是傍晚,日头还是和白天一样毒,杀伤力也丝毫未减,那光晒在身上,只听“呲~”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扔到煮沸了的锅里,还没反应过来就壮烈牺牲了。
千珞踩了个急刹车,把车龙头往左边一拐,三两步把那辆粉红的“小绵羊”驱赶到了树荫底下。
一屁股坐在树下的一块看起来还算干净的石头上,从背包里掏出一瓶水,三下五除二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突如其来的凉爽让全身的毛孔都抖了一个激灵,她索性扔掉盖子,一口气把那剩下的水全塞到了胃里。那个不知道是水滴还是个兔子的东西莫名其妙地跳到她的脑子里,很享受地举着一瓶果汁奶声奶气地念着时下最流行的广告词,“酷儿~”
千珞也想学那家伙来一句,可惜这么奶气的调调实在是不符合她的风格。选择在这里停车真是对极了,估计再晚那么一步她就很可能在这荒郊野岭蒸发掉。
水也喝了,汗也干了,千珞这才仔细打量起周围来。远处是大片大片滚动的金色麦子,一浪连着一浪,一浪赶着一浪,追逐着,奔涌着,由远及近,呼啸而来。那风一吹,满山遍野的麦子金灿灿的,整个夏天都生动了起来。
一看这么多麦子她就知道这是哪了,清溪弯,过了这地,行个二三里就要到了。千珞抬手遮着额头,休息了一阵,体力恢复了不少,阳光也弱了不少,是时候该出发了!
千珞不姓千,而是姓花,花无缺的花。他爸和他妈为了给她起名儿没少操心,要是个寻常人家叫个小红小蓝的也就算了,偏她爸妈都是老师,老师也就算了,还是两个语文老师,她爸她妈平时研究文字研究惯了,在家做个西芹肉片都能吟两句诗来,花妈妈一边择着葱绿而莹白的菜梗,一边吟着杜甫老师的《崔氏东山草堂》,“盘剥白鸦谷口栗,饭煮青泥坊底芹”,花爸爸没她妈那么有能耐,只能掰出个“香芹碧涧羹”。
那时千珞还刚出身不久,她大姑大姨小舅妈小婶子等诸位亲戚都聚在了她们家那百来平米的房子里,如此盛大的聚会只有一个原因,他们要给包着尿片吮着手指的小娃子取名。他爸看着那屋里黑压压的一群人,很自觉地把卧室里放东西的椅子抬了出去,整整齐齐两排沙发,沙发后还有新添的椅子,左边坐着男方亲戚,右方坐着女方娘家人,两方人对持着,那气势丝毫不输给当年毛爷爷和蒋爷爷谈判。
她大姑首先提议了,“我看这孩子长得很是有些斤两,肉嘟嘟的,不如叫燕燕吧,燕子瘦,又带着喜气。”左边的亲戚们点了点头,右边的人却摇了摇头,莺莺燕燕的,俗,忒俗!她小舅妈刚从乡里赶回来,身上的泥点点还没干透,小舅妈弯下腰挽了一把裤腿,随口就说道:“叫星星吧,我们那里的娃子们好多叫星星的,天上的星星亮晶晶,有气儿!” 左边的又开始摇头,俗!比燕燕还俗!
两方人火拼了一下午,大志大鹏,小鸡小鸭的全都想尽了,火力还是不见消,她爸终于看不进去了,围了件罩衣就奔厨房,两方还在争论,一看主角都跑了,顿时泄了口气,她婶子领着众人堵在门口,扯了嗓子就问,“二狗子,那你说叫什么好?”
二狗子……她爸一听这名就忍不住泪奔,好歹也是当年柳河乡唯二的一个大学生,自从在镇上买了房,还娶了乡里另一个女大学生(千珞她妈),光宗耀祖了一把,这贱名就好几年没听过了。她爸放下锅铲,在兜上抹了两下,这才开了口,“《妙法莲华经》记载,‘金、银、琉璃、砗磲、玛瑙、真珠、玫瑰七宝合成众华璎珞’。单取一个珞字,千珞,众宝所集,光明无量。”
众人听得迷迷糊糊,这大学生就是不一样,说起话来文绉绉的,叫小红多好,又好记,名儿又艳,不过人家他爸都发表意见了,自个儿也不好再说什么,听得最后一句话,“光明无量”,这“千珞”似乎比所有的名字都光辉了一把。
名儿是定了,这姓呢?
花爸爸一拍胸脯,“当然是跟我!”
她妈不干了,在卧室里坐月子,从门缝里听了老久,那伙人取的名儿让她有股撕心裂肺的冲动,她忍了好半天了,这下孩子的姓都要定了,她更是心急火燎。
“孩子是我生的,我们老秦家又没欠你的,凭什么跟你姓?”其他人还没说什么,卧室里的人冲了出来,身子晃得跟面条似的,嘴里的话却是尖辣的。
花盛荣他父母死得早,没什么罩头,再加上屋里住了一王熙凤,更是连半点话都插不上了,好容易等到众人景仰了他一回,他老婆就带病出征欲将他擒拿回去。看着秦西凤那晃晃的样儿,他倒是有些不忍,要换平时他早就软言软语地应了,可这关系到花家的命根子,花父弥留之际也记得香火的事,他就更是不能让那孩子生到别人家去。不能怪他迷信,遗命在身,他老爹在天上看着呢。
“怎么就是你生的,你一个人生得出来么?”花盛荣把手边的锅铲往锅里摔得砰砰响,“再说了,按乡里的俗,孩子本来就是跟着爸爸姓的。”
秦西凤被他家男人一急,身子晃得更厉害了,在厨房门口都打着旋儿,这下花盛荣于心不忍了,过去把媳妇儿扶好,姓秦就姓秦吧,总之还是自家姑娘。
花家亲戚眼看花盛荣就要屈服了,又是一阵急,取了半天名,敢情给别家包装来着。这时一个诸葛亮献了一妙计,“姓花姓秦,问问小娃子就知道了。“
众人这才想起刚才议政大厅里还躺着一个奶娃娃,可是十来天的娃娃能说话吗?
秦西凤面上一喜,妙哉!登时推开她男人,身子也不颤了,腿也不旋了,走得比谁都快都稳。秦西凤来到那红色的摇窝边上,对着里面白白的一团肉问道:“小乖乖,你要是想姓花呢就哭一声。”
这娃子从出身到现在就没哭过,就连生下来都没嚎一嗓子,当时他们吓得不轻,以为这孩子咋了,后来人医生都说没事了他们才稍放心了点。刚才那伙人吵了一下午,她都听得烦了,那孩子居然忍住了也没反应。她这么问,明显就是一个套,套好了就等她家女儿钻的。
大家不知道孩子她妈打着什么名堂,却听得“哇~”地一声,刚才还在自得其乐舔手指的白团团大哭了起来。
自此,千珞的姓名算是定了,花千珞。
为这事,她妈跟他爸急过好久,直到千珞第一次会叫妈妈事情才告一段落。
事实是,长大了的千珞很是为这个名字苦恼,自己都已经上小学了,是个大人了,还是被院里的孩子们“小花”“小花”的喊来喊去,就连班上的同学都不喊她全名,直接来一句:“花花。”
小孩子的自尊心是极其强大的,特别是听了她妈妈给她讲当年起名的事,她更是郁闷了,她哪是喜欢姓花呢,她分明是讨厌姓花才哭的,都怪她妈欺负小孩子听力不好。于是,每当叔叔阿姨摸摸她的头,笑得一脸灿烂地问她:“小朋友,你叫什么?”她就会很甜地回答:“千珞~”阿姨叔叔们又问:“有姓千的吗?”她又会对答如流地解释:“‘千’通‘骞’字,是张骞爷爷留下来的。”这时那些叔叔阿姨就会来一句:“花老师的姑娘好可爱啊。”
被别人夸可爱是一件很光荣的事,直到她上三年级才明白了一点,“耍我呢!”
本来她也算出身于书香门第了,但不知是受了她的凤辣子妈妈的基因影响还是什么,白白胖胖的一姑娘愣是有些野性,比如趁她同桌午休时把那男生的头发用剪子剃了,后来那男生醒了哇哇大哭,一状告到了她们班主任张老师那里,张老师苦口婆心地教导了好一通剪人头发是不对的道理,又安抚了那受伤害的男孩子,这才问起花花同学来,“你为什么要剪人家头发。”
小千珞忸怩了半天:“他头上那撮毛看着就不舒服。”
老师又问,“怎么就不舒服了?”
这下她想也不想就答了:“看着就跟猴精变的。”
这下那小男生哭得更欢了。
千珞喜欢看书,看书只看书页里的漫画图片,每当看到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揍了之类的暴力图片就特别开心,笑得咯咯的,小心肝颤得跟揣了兔子似的。她爸妈看到自家姑娘那个笑容,立马花了一晚上把那类书堆到了书柜最顶上,最后,当他爸妈都放心了的时候,又看到那白白的人儿搭着凳子在书架上找的不亦乐乎。
虽然父母双亲都是知识分子来的,但在学习上她可一点也没遗传到她爸妈的优良传统,她每张卷子都画满了红叉叉,那老师也不嫌手疼,画得又急又狠,把她卷子都快戳破了,但她也算成绩稳定,从来都是倒数第二,就没倒数第一过,总算有个垫背的。她们班主任有一次是在忍不住了,又把她叫了出去,“花花,你知道你这样下去,六年级都毕不了业不?”
千珞看着那老师,身板挺得直直的:“老师,前天我爸说了,现在改成九年义务教育了。”
张老师默汗,这孩子也是机灵,就是没机灵到点。
千珞六年级过得是最悲惨的,她爸专带六年级毕业生,六年级那么多个班,他爸偏偏好死不死地被调配到了她们2班,这下老师不叫她花花了,都忽然反应过来她还有个学名:花千珞。他爸以前只听那些老师面色古怪地说她孩子成绩差,但也还好,现在才知道那些老师给了他多大面子,这不是一点点差,这是非常差,差到了极点。
他爸把她严加管教了一年,六年级毕了业,总算让她不再是倒数了,这才下了令,“看你学得也挺辛苦的,我就准你回姥姥家玩一趟。”
柳河乡!梦中的柳河乡!传说中可以捉鱼捕虾摸小螃蟹的地方!
千珞很激动,从床底下摸出一张珍藏已久的S市乡镇图,双手颤抖,两眼放光,当天就从后院把那辆小绵羊拖了出来。
她妈妈刚下完中班回来,看着耳畔风一阵骑过去的人,大喊:“你去哪啊?”
千珞兴奋地骑得更快了,“柳河!柳河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