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朔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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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上落了只铁鸟，估摸着有五尺宽三尺长，惟妙惟肖恰是鹰的模样。青年一席白衣身上纤细高挑，淡然踩上随即端端正坐下来。
山崖下方聚了不少人，为首者一身戎装约摸才二十六七，带了些许期待骄傲的表情，与其他人的担忧不安截然相反。他唤了声子房，见白衣青年微微颔首，猛的一拽手中铁线便见铁鸟冲下山崖，勉力在空中滑翔几瞬，竟直直砸了下来。
“子房！”
“子房先生！”
惊呼声骤起，连那戎装青年都惊得变了脸色。他箭步奔上前，却见空中铁鸟之上已无那人身影。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转身看向山崖，只见高处一竹箫斜斜遁入崖壁，周遭石壁悚然皲裂，白衣翩然而落，轻巧一笑：“良无事。”
让铁鹞子载人一事便这么作罢了，韩信饶是不甘见了结果也明白不能让人拿命冒险。嘱咐了在场士兵莫张扬此事让陛下知晓，转身便见萧何抓着韩信一通训斥，张良也只无奈一笑，回了军帐。
他生性多病，帐内常年弥漫着股药味。在浓重药草气味的遮掩下，便是多了几分血腥气也无人知晓。他蹙眉正解着腰结，突然一怔，止了手中动作。
熟悉的轻浮香气弥漫鼻间，身后已有人凑上来环上他肩，耳边尽是那人呼出的温软气息，暧昧而清晰：“子房。”
他未应，身后之人抱得更紧了些，复又唤道：“子房。”
张良不动声色叹了口气，低声道：“…莫让人见了。”
那人终是松了手绕至张良身前，邪邪笑着倒与他皮相分外相衬。人皆言张良貌若好妇，自是眉目清雅如画，而面前此人却是截然不同又毫不逊色的风流绰约。他顺手松了张良发冠，见三尺青丝如瀑垂落脸庞笑意不觉加深几分，一开口确是极正经的问候话语：“平冒昧了，敢问适才一事，成信侯无恙否？”
张良浅笑：“蒙户牖侯关照，良确是无恙。”
“那便好。”陈平夸张拍了拍心口，转而换上副无赖相，“子房不知道，当时险些把平这三魂七魄吓出来……”
张良颇好笑地听着，竟未发觉陈平手已伸向他右臂。意欲说话右臂骤然传来一阵剧痛，他下意识拧起了眉：“嘶……”
血腥逐渐弥散，腥甜与清苦相融，竟令人心生几分怆惶无措。陈平停了絮叨半玩味半不悦地撩开他长袖，山崖荆棘锐石刮出的条条血痕于那白皙小臂上，颇有几分触目惊心的味道：“这便是成信侯所言‘无恙’了？”
张良只静静立着并不作回应。二人僵持甚久，终究是陈平从怀中掏出纱与膏药来打破沉默：“将外裳脱了罢，平给你上药。”
张良怔了怔欲拒绝，却正对上那双写满亦真亦假悲痛神色的桃花眼：“子房不信我？”
哑然。良久，他潋起抹浅笑，施施然坐下：“信——便有劳了。”
指尖沾了膏药于伤处轻柔涂抹，被握住手腕的人撇开视线微皱着眉。此时已近黄昏，帐内未点灯，视野中各物件皆是朦朦胧胧的，偏生萦绕着些柔和气息。
“我本以为你不会随他闹的。”
陈平突然开口，张良知他说的什么，只玩笑般问道：“还有户牖侯料错的事？良荣幸。”
陈平并不接话：“若把今日之事告诉陛下——”
“不可。”嗓音中头一次透了几分焦急，张良似还欲说些什么，却又闭口不谈。眉眼沉静如常，知他者却能看出灼人心的疲惫来。
“你便护着他。”泄愤般手中动作没轻没重起来，见他隐忍着表情有几分扭曲不觉心情大好，“你又不是丞相，追他一次就得护他一辈子。”
张良只低低叹道：“你明知道。今日——明日之后，便再护不得了。”
陈平不再作声。纱缠上伤处熟练扎紧，他放下膏药，手径直探向张良领口。
“莫闹。”张良不禁伸手揉了揉眉心低叱着，“今晚便攻城……”
“子房想到什么了？”陈平笑容颇有几分调侃意味，“平只是想知道，当真只有这些伤么？”
“…当真。”
“平不信。”
另一处伤在后颈，细细长长的一道连张良自身都未察觉。究竟是何物又是如何伤的不得而知，颇有几分匪疑所思的味道。长发拨至身前头微垂着，蓦的生出几分性别错乱的姣好意味。上药毕，陈平斜斜揽过张良，额抵上他肩窝，深吸口气含糊不清道了声“好香”。
天全黑了，帐外隐隐传来军士集合的悉簌响动，张良略不安地想起身，却被那人按了回去。
“子房，”他低唤着，“若平出事，你可护我？”
张良哑然失笑，带着几分玩笑意味回着：“户牖侯说笑了，户牖侯若出事……”
温润嗓音湮没在楚歌里，而这后半句究竟为何，便连说话之人亦忘了。
楚歌悲壮而缠绵，本是韩人张良作的词曲，却使营中大半楚人湿了眼眶。二人不再言语只静静听着，张良略茫然地想起那支竹箫，在反手甩出前，自己可曾有一丝迟疑？
“朔风苍苍，行征且长。今夕何夕，归方何方？
“朔江滔滔，且思且广。彼水之竭，彼道之亡。
“朔野苍黄，九思成殇。悲莫悲兮，魂葬他乡！”
多少人在唱和？楚歌如潮水般绵延浸透百骸蓦然只觉冰冷。将结束了。毫无实感的抚慰话语。心惶惶跳着，莫明。
“子房。”他复又唤着，“若平出事，你可护我？”
他知张良轻轻笑了，即便帐中无光，黑暗如同垓下战场。随即他亦笑，张良嗓音清冽如泉，轻而易举叩了心弦。
他道，护。
怎能不护呢。
陈平阖上眼，脑中清晰映出那人含笑身影。狭长凤眸璀璨如星子，唇角微钩渗出狐般妩媚来。他不由将怀中人揽得更紧，恍惚想着：这便是全部了。
END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朔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