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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紫榴祥瑞陷险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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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月西沉,蟾宫渐隐。
欲曙晓天,依旧深邃。寒冽的晨风,轻轻吹拂,冷彻入骨。
承运殿的晨扫工作,已经结束。早朝当值的宫人,排成一列,鱼贯而入。早已打点好一切我,扮成宫人,隐没其间。
为避免父皇和群臣识破我的身份,故而拣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侍立。之所以选这里,还因为此处视野开阔,能将殿内众人的神情,一览无余。
因是第一次来,不免偷眼打量。
恢宏、壮丽的承运殿,灯火通明、千烛华耀。数十座长檠灯,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殿内,洗净了一室的暗黑、昏幽。
此殿,长数十丈,宽十数丈,非常阔大。其楹柱,雄状、笔直,给人一种肃穆、威严之感。而门窗之上,那精巧的雕花,使殿堂能良好采光的同时,又为大殿平添了一份华丽、婉约之质。大殿中央,从入门处,至玉阶上父皇龙椅下,铺设了一条大红色的长绒地毯。那寸长的绒毛,在明晃晃的烛光下,泛起一层莹亮、幽红的光芒。虽然那仿佛是一条直达之径,却给人一种通天之途的感觉。尤其是那不过七、八级的玉阶,虽然莹白滑润,剔透玲珑,却让人有种不寒而栗,望而生畏之感。几步之遥,实则千差万别。
正要敛了目光,垂首默立,余光却不期然地瞄到了龙椅后那华丽、晶莹的巨幅屏风。惊艳之余,不由定睛细瞧。
长十数尺,宽数尺的琉璃屏风上,是一朵幽雅、出尘的雪青色紫榴花。那纤细、修长的花瓣,呈浅紫色,由瓣根至瓣尖,由浓转淡,极似水墨蕴染般。它们,是那般柔弱、娇嫩,却又暗含一种坚忍不拔的韧性。其中的淡黄色花蕊,含粉傲立,仿若细风过,便会香飘四溢般。
我在叹服画工之高妙技艺的同时,不由暗暗生疑。在这庄严的大殿之上,为何单挑这紫榴花屏风?蓦然间,我猛地想起自己和蓝诺的身上也都有这紫榴花图案。难道它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正在这时,只听承运殿外,传来了一个高亢、尖锐的声音。
“上朝~”那刻意拖长的声音,在大殿内悠悠回荡,余音不绝。
正门徐徐开启,一班身着各色朝服的大臣,按官阶大小,排序而入。他们一脸肃穆,手持芴,按班位分立于地毯两侧。
“皇上驾到~”这时,执事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群臣立即下跪、施叩首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齐整、谦顺的高呼,似潜心臣服般。
父皇迈着徐缓、庄重的步伐,从琉璃屏风后,走了出来。今日,他戴着一顶红色织金锦纹的龙冠,身穿一件边镶黑锦纹的藏红色龙袍,脚登皂青色方头便靴。看来,颇为威武、庄严。他威严地扫视了群臣一眼后,慢慢踱向那宽大、华贵,铺了一张纯白如雪长绒垫的龙椅。
待坐定之后,他方庄严地说道,“众卿家,平身!”
“谢皇上。”众大臣,徐徐起身,垂首而立。
父皇端坐龙椅之上,双臂自然地搭在双腿之上。他用威严而凛人的眸光,环视了一番众人后,徐徐说道,“朕蒙先帝倚重,于光元三年册封为太子,至今已有三十六载。当时,先帝虽登基已有三十三载,但时值壮年。而今,朕已届垂暮之年,却一直未议储君,不论于国,于祖,皆有愧于心。”说至最后,他那双晶蓝似宝石,璀璨若繁星般的眼眸,黯然失色,不再似方才般神采熠熠。
诺大的朝堂,鸦雀无声。群臣,显然完全没有料到父皇今日会突然提及此事。惊愕、意外,在他们面上、眸中呈现。
过往,众臣,曾多次提及立储之事,奈父皇每次都缄口不言。甚而有一次,因为群臣联名,直言不立储君,将招致人心浮动,家国不宁。一向镇静、平和的父皇听后,竟勃然大怒,斥责群臣之外,更是严辞警告,再有提议此事之人,便以谋反罪论处。自此之后,朝野上下,再也无人敢谈及此事。这些,都是我从各方途径,打听到的。虽然不十分确切,但也八九不离十。
“陛下身康体健,又有上天庇佑,必鸿福齐天,长命百岁。”一身玄青色、胸绣仙鹤朝服的乌汗跨前一步,低首奏道。
父皇抬眼,淡淡地瞅了瞅乌汗,并无任何过多的表示。那双犹如蓝色绸缎般的眼底,摇曳着点点淡漠。
当初,立储之事,好几回都是乌汗在暗中挑头,此番父皇明确提出,他却…… 这,自然让父皇甚为不悦。在宦海沉浮多年的乌汗,对此,不会不知道。那么他明知故犯,恐怕是因为他心底以为此时,绝非立储的好时机。当然,这好与坏,是相对让儿而言。
一身藏青色仙鹤袍服的起泰,冷冷地瞄了乌汗一眼后,也跨步至中央,躬身说道,“陛下乃真命天子,命相隆厚,自有神灵保护。”说着,他抬眸,偷瞥了眼父皇,见父皇一脸沉静,方继续奏道,“而储君之立,乃立国之本。早立,方能安社稷,定人心。况,几位皇子年纪均已不小,倘若迟迟不立,恐日后引来争执。”
起泰,向来和乌汗面和心离,不过从未有过撕破脸面。但,自父皇指婚蓝诺和其爱女之后,他似乎从中嗅到了什么,开始不大将乌汗放在眼里。然,终究还算客气。此番,他公然与乌汗朝堂相对,想来必是揣摩到了父皇的心思,方敢如此。况,在三位皇子中,他占两位,胜算较乌汗,实在大不少。故而,积极支持此事,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父皇赞许地望着起泰,微微颔首,“爱卿所言极是。”
起泰忙叩谢道,“陛下圣明。”
“那么爱卿以为立谁为妥?”父皇侧目,凝眸,以探询的目光,瞅着起泰。
起泰沉思片刻,方缓缓回道,“陛下,乃一代明君。众位皇子,在陛下的教诲和影响之下,皆成为凝日月精华,采天地灵气的英才。立谁为储,实难抉择。不过,……”说话间,他又一次偷眼瞄了瞄父皇。见其满目淡定、无丝毫波澜后,才继续说道,“虽然按惯例而言,应该立长,但臣以为,还是应该择贤而立,方可奠千年不拔之基。”
老奸巨猾的起泰,这番巧妙、婉转的言辞,看来轻描淡写,实则早已明确了他的态度,将让儿排除在外。
端坐在上的父皇,依然平静,若一汪镜湖。那双湛蓝的眼眸,仿似碧海般,深不可测,看不到丝毫心绪。倒是平日里老成持重的乌汗,横眉倒竖。我不禁在心底暗自偷笑。
起泰那番话语,虽只论及“贤”、“长”二字,却早已捅到了让儿和乌汗的软肋。想想当初,他们以为能巧取捷径,建立卓绝功勋,以便顺利夺取储君之位,孰料最终偷鸡不成反折把米,弄得名声一落千丈,国人嗤之以鼻。
“臣以为此言差异!”说着,乌汗躬身,持芴奏道,“我朝开朝以来,数百年,均格守立长不立幼的古训。龙脉相传,非但没有动摇国之根基,反而蒸蒸日上,国富民强。故,臣以为依然应该遵循古制——‘立长不立幼’。况,‘贤’之与否,与长幼无关,更不能以一朝得失,论一人之贤能与否。”
一直缄口不言的父皇,此时微蹙眉头,微露不悦之意。他寒意森森地扫视一番群臣后,不带一丝情绪地冷声说道,“众位爱卿,似乎已完全忘了我朝另一祖制。”
话音一落,方才弥漫朝堂的硝烟,立刻若被一场倾盆大雨浇过般,消失殆尽。刚刚还怒目相视,争得面红耳赤的两位当朝权相,立刻暗暗相视而望。
另一祖制?究竟是什么呢?一直垂首聆听的我,不由心生好奇。
承运殿,悄寂无声,百来十人,犹若不存在般,只有静谧如烟般飞扬。
沉默须臾,乌汗方躬首,回奏,“臣以为祖制不可废,原也应该遵循,但不能因此而议定储君。”
父皇一听,眉头立即紧拧成团。稍适,他方沉声道,“紫榴花,乃我紫谰国国花。它,是祥瑞之兆,神灵护佑之标志。历代先辈,能成为储君之候选人,第一个条件,便是必须身有紫榴花标记。既然,乌卿家以为应该遵循‘立长不立幼’的祖制,为何单单背弃这呢?”说话间,他眸光一寒,恍若刀剑般凌厉。
乌汗一听,立刻低垂下头,不敢再吭一声。
这时,只听父皇进一步恨声叱道,“乌卿家,此举,恐怕另有私心吧!”稍适,他缓缓起身,在龙椅前数尺宽的甬道上,来回踱了几步,方沉声斥责群臣,“你们,居高位,食俸禄,口口声声,为国效忠,私下里却各植党羽,满脑私心。你们背着朕,做了些什么,别以为朕都不知道。”
一番严厉的呵斥,让满朝文武,不由都战战兢兢,满面诚惶诚恐之色。他们伏地顿首,不敢仰视。不过,大家就此,已经明白了父皇心中储君的人选。虽然目有异议,却都不敢站出来辩驳。
方才被父皇一阵训斥的乌汗,犹豫半晌,终于不顾父皇盛怒,再次开口道,“陛下,微臣,虽为已故皇后之远房叔叔,但绝无私心。”说着,他抬眸,瞟了瞟满目怒意的父皇后,滚了滚喉头,继续说道,“众所周知,陛下四个子肆中,只有三皇子和蓝昔公主,承继了这一传统,但他俩的母妃穆容贵妃,乃妖孽化身。因她,举国上下,曾遭受七年大旱。所以臣以为此番立储,不能遵循此制。”
这番话语,明为对父皇表忠心,实为夹枪带梆地驳斥了父皇心目中的储君人选。乌汗之所以敢公然如此,除了他身为权相,且又是萨雅族亲,在我朝皇亲贵显中有相当高的威望外,还因为他以为我娘身为妖孽之事,是坐实了,没有可能更变的。
不过,既然他是萨雅族亲,且有萨雅之父——权臣那尔泰弄权在前,而父皇竟还一直任他为相,看来其势力不可低估。倘若稍有差池,极可能会引发朝野震荡,局势混乱。看来,只有迫其先发,以静制动了。怔想间,仿如一块巨石压胸般,沉重、憋闷。
乌汗不提妖孽一事,父皇尚能沉心冷面,压抑自己内心的怒火。经他这么一说,父皇那双碧蓝仿若大海般的眼眸,顿时燃起了熊熊火焰。他胸膛急剧起伏,双拳紧捏,似想将乌汗撕碎般。
怒视!怒视!还是怒视!
可父皇终究没有启口驳斥,也并未采取任何行动。他徐徐转过身,仰天长叹一息。
父皇此举,我还是能理解的。毕竟,做为皇上,他必得兼顾多方利益,权衡一切,不能因一人,而迁怒各方。否则,既便力排众意,立了蓝诺为皇太子,蓝诺也难以坐稳那把龙椅。更何况,在没有确凿证据情况下,是很难辩驳母妃为妖孽一说。因为,这一论断,早已深入人心。举国上下,全都认定无误。
当然,此番理解,还是另有原因的。因为,在夜浮生前去找寻那风水术士之际,他还遇到了另一批找寻术士之人。从他们的举止、言谈和穿着来看,夜浮生断定他们必是皇家侍卫。从这一点来说,在我想到找那术士破母妃为妖孽之说时,父皇其实也早已想到。虽然目的相同,但夜浮生还是以为将那术士掌控在我们手里,更为妥当,故而使出计策,抢得先机,夺得此人。
殿上的一干朝臣,皆垂首而立,静观父皇之态。但无形中,局势已经倒向了乌汗。他们虽都未敢站出来,公然支持乌汗的说法,但神情之中皆已有意无意地显现出认同之意。
看来,是到我出场的时候了。
深叹一息后,我缓缓举步前行,迈向了朝堂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