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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歉意深深心有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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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思虑重重,觉得极难做出的事情,终于完成了。原以为难以启齿的话语,终于脱口而出。心,虽然酸酸涩涩,犹如青桔般,疼痛不已仿似万千银针扎过般,但一种如释负重之感,却真实存在。
往昔,我以为帮他登上皇位,也算得对他如潮亏欠进行了滴水之补偿,但而今看来,或许并非如此。我甚而,有种感觉,他继承大统,实际上是在我对他的无限愧意中再添一笔浓墨重彩。
我的来生,已经许给了清影,而今生,心已经给了夜浮生。我还有什么可以用来补偿蓝诺的呢?
韶光飞逝,如水东流。不觉间,近十日已经过去了。每日里,我除了悉心钻研武学和医术外,便是去父皇的书房,为其分忧。有时磨墨,有时代为批阅一些无关紧要的奏折。
父皇,自那次之后,再也没有和我谈过立储之事,但从其近来在朝中的人员调动、兵马布置,我隐约察觉朝议储君之日已经近了。
虽然一直坚持着自己对叔叔的诺言,潜心安排一切,但至此时,我都并未就此征询过蓝诺的意思。于此,我始终有些犹豫。因为一旦征询,智慧过人的蓝诺极易猜测到其中的前后曲衷。如此一来,岂不违背了我对叔叔许下的对蓝诺缄默不言的承诺吗?可这样瞒过蓝诺哥哥,不征询其意,暗地行事,无疑让本已愧疚满怀的我,更加歉意深深。
扪心自问,在这件事情上,我是有些私心的。虽然明面上,包括心底,我都常常告诉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蓝诺能一展鸿图,为了蓝诺能一尝建立封功伟业的素愿,但其实我很明白,这一说辞,不过是自己骗自己。蓝诺,倘若真是醉心于此,便不会在对我的事情上,那样煞费苦心。而我之所以要这么做,除了遵守自己的诺言外,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为了夜浮生。因为我一旦登临储君之位,便意味着我俩今生再也难续前缘了。倘若没有夜浮生为我放弃江山一层,他或许还能留在身边,辅佐我。可有了这一层,要让他就此释怀,那真是痴人说梦。
要让蓝诺顺利成为储君,那么必得破处娘为妖孽一说。而要达到这个目的,找到那风水术士,是唯一的捷径,也是最有力的一招。可那么多天过去了,夜浮生却渺无音信,犹如石沉大海,铁落江涛。心焦灼、惴惴,却也无可奈何。不得已之下,便开始思虑倘若这一步失败的话,应该如何应对乌汗之流。思来想去,唯有就今年大旱,乌汗以再次请仙除妖,而我以《紫谰江治水方略》来破解为明证,以推翻娘为妖孽的荒谬之辞。虽然不是特别有力,但也只能如此了。
转眼,四天又过去了,明日早朝,父皇便要朝议储君了。
然而,夜浮生那边却鸿稀鳞绝,音信杳无。内心的担忧和焦虑,无法掩饰地显于面上。可我对他依旧抱有一丝希望。
我和蓝诺,因为母妃身份之故,在朝中一直没有臣子相帮,说难听点,连个提点、引话之人,都没有。如今,虽然起泰之爱女与蓝诺有婚约之实,但起泰支持诺尔,其实,早已是朝中公开的秘密。所以,明日朝议储君之事,既便父皇亲自提名蓝诺,若群臣缄默,不予理会和支持,恐怕也难以成事。更何况,如乌汗之流,还会因母妃为妖孽的妄论,公然反对,甚而可能另行提议储君人选。虽然,我力单言微,但倘若能抓住契机,据理力争,说不定能有所裨益。当然,立刻将此事板上钉钉般敲定此事是不可能的,但总好过束手就擒。然而,自我入宫以来,父皇虽然暗允我进入书房,代为处理一些奏则,但却从没有允诺我可以旁听朝议。既便,我向他道明了秋煞门掌门的身份。所以我不得不暗地里疏通关节,以便明日顺利进入朝堂,悄然旁听。
此事,原本准备待夜浮生找到人之后,再行安排,以免走漏风声。但而今看来,唯有先期行事了。否则,万一夜浮生临到最后,带人前来,而我却无法登临朝堂,岂非一片努力,付与东流了吗?
思定之后,我抬眼,看了看案几上的沙漏,正是午时三刻。这时,父皇应该正在午休。犹豫片刻,我还是唤来侍女,去请父皇的近侍——后宫总管多布。
一袋烟的功夫后,身着皂蓝袍衣,玄色灯笼裤,脚登墨绿软靴的多布,迈着他惯有的恭谨。小心翼翼的步伐来到了我的厢房外。
“老奴多布,见过蓝昔公主!”多布弯腰、叩首,恭敬地冲我施礼。
正靠坐在窗下圈椅里,静品香茗的我,忙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倾身,扶起他,“公公请起!”
多布虽身为总管,父皇近侍,颇为为父皇倚重,但在我面前,从来都是以“老奴”自称。他,之所以如此,是心怀感恩之故。
这段时间,我暗中调查了他的过往经历。自小入宫的他,因为没有背景,一直为人欺侮。后来,因为一件小事,得罪了当年皇后萨雅的近侍,被罚杖责三百。当时,朝中局势,尚算缓和,娘,在后宫内,因为父皇的宠幸,还能说上话。她,眼见这个小奴,将被杖毙。心有不忍,不惜得罪当时的皇后萨雅,而强行救下了多布,将其安在自己宫内。后来,多布由于行事乖巧,忠心耿耿,而得到父皇的赏识,被调到了紫霄殿,服侍父皇。可以说,没有娘,便没有今日的多布。
了解到这层往事之后,我便不难理解当初在别舍内,多布为何隐言劝导。
娘于多布有恩,是事实。从多布一直以来,待我的态度看,他也算知恩图报。但,后宫险恶,人心难测,我不得不心生防范。更何况,人走茶凉,恩已是久远的过去。而今的利益,却依旧是水中花,镜中月。因此而看,于多布,我顶多只能点到为止。
“公主折煞老奴了。”说着,他又微微倾身,低首谦卑地问道,“公主召唤老奴,不知有何事吩咐?”低眉顺眼,甚为谦恭,却也平生几分疏远。
我微颦娥眉,心底暗忖:莫非他已经知晓我的心事?抬眼,静静打量,却又瞧不出丝毫端倪。斟酌须臾,徐徐问道,“公公在宫里当差,已经有些时日了吧?”
多布微微低首,“回公主的话,今年整好三十五载。”
我一面轻轻颔首,一面迈着沉缓的步伐,踱回了窗下的圈椅。坐定之后,品一口尚温润的香茶,方搁下玉白茶盏,轻描淡写地说道,“那宫中的规矩,公公想来是很明白的了。”
多布一怔。旋即,一道仿似刀剑般凌厉的光茫,蓦地射向了我。
四目相望,我不由眸光一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双铅灰色的眼瞳。凝视片刻,多布缓缓垂下了眼帘。
稍适,只听他低声说道,“是。”
我莞尔一笑,劝慰道,“公公放心,蓝昔必不会做有害于察哈尔王朝,有损于父皇之事。”
多布再次抬眸,深深地凝望着我。眼中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探询和锐利,有的只是信任。
我冲他微微一笑,“去吧。”
多布躬腰,施礼后,默然趋退。
此事,于多布而言,只需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然,这恰巧与宫中的规矩——“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相符合。所以,这稍加提点,已经让聪敏的多布,领悟其中的奥妙。
血色残阳,斜倚梢头。
瑰丽、绚烂的火红晚霞,似匹织锦。方才尚空灵、如洗的碧空,变得绚丽缤纷。
曾经繁茂的树木,已渐枯零。幽绿色、充满勃勃生机的树叶,变得枯黄而萎靡。其中不少,已经在萧萧秋风中,飘落。往昔的茂密,已一去不返。
金红色的霞光,透过那大大小小的缝隙,在黝黑的土地上,落下了斑驳、明亮的光影。那枯黄的树叶,因为夕阳的映射,而泛起了一层红色光芒。
我独自坐在园中,静候着夜浮生。
漏箭移,长更断。
云敛晴空,冰轮乍涌。清辉如水,流空泻影。
晚风寒峭,残叶拥阶,绣帘轻卷,庭院深深。
我倚着廊柱,一边做着最后的等待,一边沉思静想蓝诺哥哥,在明日之后,会有何反应?
思虑间,我蓦然醒悟一个问题。
蓝诺既然很早便知晓父皇迫夜浮生休我之事,并窥觑到其中的意图,那么他必然早已明白父皇其实已经暗定我为皇储。当初的遁隐山间,其实只是为了让我淡忘那段刻骨铭心的爱,忘掉夜浮生。那么,如此一来,我力促他成为皇储之事,于蓝诺而言,其本身并没有什么紧要。更何况,从叔叔的言辞来看,蓝诺对皇位,还是有些期盼的。如果说他对此真得心有不愿,那也绝非因为其本心对皇位有何看法,而是因为他以为一旦我卸掉这个沉重的责任,便极有可能与夜浮生遁隐江湖,永远离开这里。而这,恰恰是蓝诺不愿意,也是无法容忍的。
如此看来,蓝诺明夜是必来找我的。
仰望明月,心系一线。望穿秋水,期心渐凉。
事已至此,忧心无用。空伫玉阶,深深长叹。看来,明日只有自己孤身舌战群臣了。
风细帘静,晓月淡淡。
疏影横斜,晨风料峭。
在廊下徘徊一夜的我,紧了紧身上的白色水貂翻毛大麾。喟然长叹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厢房,准备梳洗。
就在这时,一个鹏鸟展翅般扑飞的声音,攸地传入了耳际。
难道是…… 一线曙光,在灰暗、阴霾的心空萌生。
我立刻扭头,向影重幽暗的园角望去。一个高大、矫捷的黑色身影,背着一个硕大的麻色包袱,轻轻落到了园中。那熟悉的身影,让我悬空多日,焦灼多时的心,终于落了地。
长吁一口气后,不由举步走向夜浮生。此时,惊喜,充盈胸间,难以名状。随之而起的,还有一份重重的感激之情。
分别不过十来日,可夜浮生却憔悴、瘦削不少。
清冷的月光下,那曾略微有些血色的面庞,又变得苍白如雪笺。皮包骨似的面颊,深陷下去。高挺、笔直的鼻梁,显得颇为突兀,甚而有种锋利、尖锐之感。好在那犹如一汪秋水、寒潭般的眼眸,熠熠夺目,神采依旧。
“云儿,让你……”夜浮生撂下那包袱,微蹙眉头,满目歉意。
疼惜之情,本已盈绕心间。此时,在他愧疚深深的眸光和低婉、恳切的言辞下,它们不由如潮般泛滥,几欲破胸而出。
我想都没想,便抬手,轻轻捂住了夜浮生的嘴,“夜,辛苦了。”声音轻柔如水。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掌心,如春风轻拂。阵阵暖意,随着体内奔腾的热血,直抵心田。
夜浮生静静地凝望着我,那双温润如墨玉般的眼眸,顿时烟雾缭绕。几多暗潮,悄然汹涌。半晌之后,他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柔声唤道,“云儿,能为你分担,是我的荣幸!”
我深深地望着他,望着这个我爱之入骨,却又伤我至深的人,良久无语。只是,一股眷眷不舍之情油然而生。它们,在心间若溪水般缓缓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