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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恬静无波暗潮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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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自那日后,又来看了我两回。但因隔膜尚余,言谈难畅。故而,仅做短暂停留,便匆匆离去。不过,他每日倒是差太医来诊候病情。
许是怕我孤单,蓝诺每日一早便前来探望。他陪着我聊天,做游戏。
谈及我幼时之事,蓝诺便眉飞色舞。说到有趣之处,甚而会开怀大笑,与平日冷若冰霜的模样判若两人!
做游戏时,为了增加趣味,我们便约定谁输了,便在谁脸上贴纸条。游戏之初,为了哄我开心,蓝诺一直让着我。起初,我尚不觉,看着他挂满纸条的脸,不由开心地“哈哈”大笑。蓝诺望着我笑逐颜开的模样,也笑意盈盈。他那双湛蓝的眼眸涌现几多暖意,几许宠溺。
斯时,我心底不由暗自叹道:有哥哥真好!
后来多玩几回,便察觉他是有意让我。便故作气恼,斥责他瞧不起我。他见我动怒,方才认真起来。谁知我竟一败涂地,溃不成军。没一会,脸上便遍布白旗。每每这时,他却不会取笑我,而是将我脸上的纸条一一取下,蘸了清水,贴在自己脸上。刚开始,我甚为诧异,便问他为何如此。他笑着告诉我,他是我哥,自然应该帮我承担一切。我表面斥他没趣,心底却颇有些感动。
虽然我历经波折,命运坎坷、多秧,然有了那么好的夫君,又有了一个如此宠爱我的哥哥,世间还有何物可奢?真真心满意足!
这日,蓝诺又在为我讲幼时的趣事。
他边僵着腿,模仿我学步的姿势,边捏着嗓子说道,“哥哥,我怕!”
看着高大如斯的他蹒跚、怯步的模样,我不由“咯咯咯”地笑开了!
好一晌,方止住笑,揶揄道,“那么丑,只怕是你儿时的样儿吧?”
蓝诺瞥了眼我,一脸不屑地说道,“我是男人,自小便发誓要保护你,怎会如此胆怯?”说着,走回床边,在床沿坐定。
他的话,不觉勾起了我一个模糊的记忆。当日,夜半梦境又浮现脑海。
我敛了面上的笑意,满心愧意地望着蓝诺,“当初,若非为了保护我,你也不会……”
“不就是一条疤嘛!”说着,一抹不以为意的笑意爬上了他的嘴角。
不过,我却从他湛蓝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若流星般转瞬即逝的晦暗。本想劝解,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妥。只好深叹一息,缓缓垂下了眼眸。
就在这时,蓝诺却冷不丁地问我,“小昔,你在乎?”
稍愣,方会其意。我微启眼帘,凝望着他那变得暗淡无光的蓝眸,轻声劝慰道,“怎会?我不是曾说过它很可爱吗?”
蓝诺苦涩至极地一笑,“可爱?”说着,他站起身,徐徐踱到窗边,慨叹道,“揽镜自照,自己都以为狰狞可怖!”稍顿,他又淡淡地说道,“但别人如何看,我不以为意。只想问你,在乎吗?”
我一怔,不加思索地答道,“不!”稍顿,又补充道,“只是有些遗憾!”
蓝诺高大的身影顿时一僵。稍适,他转过身,冲我笑了笑,莹蓝若宝石般的眼眸中蓄满了欣喜。
他正要启口,却被门外侍从高声喧喊的声音给打断了!
“皇上驾到!”
蓝诺瞟了眼门,旋即波光一转,望了望我,便径自走到门侧!
“蓝诺恭迎皇上!”蓝诺施礼,恭谨地说道。
我忙欠身,半施礼道,“云昔恭迎皇上!”
步至门侧的父皇,一怔,僵立当地。稍适,他方回神,轻声说道,“免礼!”说罢,抬脚跨过门栏,走入了房间。
“小昔,看父皇给你送什么来了?”父皇宛儿笑道,全视方才的生疏言辞,未曾发生过般。
我抬眸,向洞开的门扇处一瞧。心下立即惊诧非常!
父皇身后跟着两个侍从,一个侍女。前行侍女,双手捧着一架古琴。其后,跟着的两个侍从,抬着一只琴桌。
定睛一瞧,它们竟是红苏园小楼内摆放的那套。诧异之余,不由失声问道,“娘的?”
说话间,古朴、泛着幽幽光泽的暗红古琴已被移入房间,搁于置在屋角的琴桌之上。
父皇步至琴桌前,微微倾身,用他莹润、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纤细、坚韧的琴弦。
“宛容当日,极爱此琴。”凝重的话语,暗示了父皇此时的心情,有些失神的眼眸似暗示他的思绪又飞回了久远的过去。
父皇圆润的指尖微微一扬,“嘣”一声钝响便在房内悠悠回荡。
这低沉、哀婉的声音,让我又想起了娘悲惨的一生。心下戚戚,胸中耿耿,难以名状。不觉间,一股哀凄、悲伤之气息已在房内悄然滋生。
余音缭绕,极似我心底绵延的哀叹和忧思,久而不绝,……
好一晌,父皇敛了思绪,抬起眼眸,凝着满目的笑意,喟叹道,“久别重聚,朕不知你喜好,今日便将它做为见面之礼,赠你吧!”
那夜歇宿小楼,便知晓父皇对娘遗下的一物一什,都倍加珍视。此时,竟忍痛割害,不知何意!情表父爱,挽回我和蓝诺的心,还是另有他意?接,抑或不接?
想着,不禁侧眸,望向蓝诺,以征询其意。
父皇似乎察觉了我的迟疑和暗循蓝诺之眼色,他眸光一暗,垂下了眼帘。
蓝诺淡淡地瞅了瞅父皇,对我微微颔首。
斯时,我方垂首,谢道,“云昔多谢皇上!”稍顿,狐疑地问道,“不过,云昔不解,皇上何起赠琴之念?”
父皇桀然一笑,起身慢慢踱到床侧,挨着床尾坐定之后,才释疑道,“前几日,朕守候于侧,曾细细瞧过你的手。”
手?我当即豁然明白,父皇必是发现了我手上的琴茧。
怔想间,父皇却突然另辟一题,弄得我措手不及。
“你既曾习武,为何会孱弱如斯?”精明、锐利的眸光从父皇幽蓝若海洋般的眼眸射出,直直地投向我。
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做答。思虑片刻,还是准备道出实情。
当日,我劫持让儿,非针对他个人,而是本着为了避免一场无畏战争的想法。但,自他劫持我之后,形势便发生了变化。就目前情形来看,已经势同水火。非我退让,便可解决。然而,要除掉他,也绝非易事。且不说,右相乌汗是其有力的支持者,就凭他是长子,且又是同诺尔一样,为皇后萨雅嫡出,便难以扳倒他。不过,倘若能借助父皇之势,对其进行一些压制,也未尝不是好事。
再者,萨雅疯亡后,留下了两个儿子让儿和诺尔。父皇近来,总在我和蓝诺面前,流露出对娘的思念和挚爱,假使今日他当真面对我们和萨雅的儿子暗起纷争,他会怎么做呢?
想着,我不由问道,“年初,皇上可曾屯兵于边界,试图趁天启内乱,进行侵犯?”
父皇一怔,双目顿时涌起如潮般的惊讶,“你也听闻此事?”
我淡淡地一笑,微含苦涩地答道,“岂止听闻,甚而还涉入其中!”
说话间,当初清影山间劝解,无效后执意伴随,我们夜闯紫谰大营和其灵柩停于“金福茶庄”侧厅的一幕幕,若一副图卷般,又徐徐浮现脑海。思忆间,哀思、愧疚,若泛滥之江河,又漫于胸膛。
抬头,望向蓝诺。那双初见时觉得似曾相识的眼眸,此刻也盈起了点点好奇。
我言简意赅地释道,“夜闯军帐,劫持让儿,便是我和我的友人。”说至最后,语气不由哀婉、沉痛。
话音落地,蓝诺和父皇不由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我。那惊诧的程度,无异于亲睹日月同升,亲历六月飞雪般。
他们异口同声地惊问道,“你?”
我深叹一息,沉重地点了点头。稍适,迅捷地理了理思绪,便历陈颠末。不过,隐去了夜浮生为谋取帝位,暗中勾结诺尔之事和我对那场战争的异议。
当日,夜浮生的立场不同,且他也不知我的身份。倘若让父皇知晓他和诺尔勾结之事,百害而无一利。至于那场战争的看法,当初我虽不认可,但现下却有了别样的看法。父皇做为一国之君,发动那场战争,必有他的道理。在未悉全貌的情况下,我不能贸然加以评论。毕竟,有些时候,不能只考虑一面之利。更何况,今日绝非讨论其性质的最佳时机。
我一边讲述,一边留心观察父皇神色。自始自终,不论我之惊险,抑或让儿之狼狈,都若投入万丈深渊的石子般,没有引起丝毫起伏,他的眼眸一直恬静无波。
我心下不由暗叹他的沉府之深,非常人能及!蓝诺,也一直神情淡然,不过听闻沐清影一段,他的眼眸中还是泛起了一波暗涌,似领悟,又似失望。
听罢之后,父皇深思半晌,方抬首评道,“行迹虽有些鲁莽,然总算智勇皆具!”
说了半天,得个评价,绝非我愿,不免有些失望。但,我也不能露骨求问其意,遂只好作罢。
重叹一息后,缓缓说道,“因当日受伤过重,伤及本质,故致今日虚弱。”
父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稍顿,他竟猝不及防地问我,“孩子现在何处?可在京城?”
我一愣,仓促间,不知如何做答。略一思忖,便敷衍道,“没有,我将其留在天启的一个友人处。”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道出其原委,必然会牵扯出夜浮生当日和秦如风之间的纠葛,也就连带出他几番利用我之事。虽然,我现在已经不再介意夜浮生当初的做法,但不代表父皇和蓝诺不在意。不过,我倒是有些奇怪,父皇为何如此关心我的孩子。要知道让儿和诺尔他们已经有了近十个子女,倘若他希望儿孙环绕,那么竟可以将其接入宫中。那么他探问为何呢?
思虑间,我不由抬头,不解地望向父皇,却发觉他双眸瞄向蓝诺,丝丝不悦隐现其间。
斯时,我蓦然忆起,蓝诺当日在天启曾提出要去京师办事。以此看来,他应该知晓我女儿被扣之事。但从今日谈及劫持让儿,父皇和蓝诺所表现的惊诧来看,他们并不知晓战时详情。如此看来,蓝诺应该是知道我和夜浮生隐居之后的事情,而他却对父皇进行了隐瞒。他为何要这么做呢?
想着,抬眸望向蓝诺,他依然保持一贯凛若寒雪般的神情,似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和父皇的眸光般。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侍女的声音。
“启禀陛下,药已备好,可是在此服用?”
父皇思虑片晌,方吩咐道,“书房吧!”说罢,他扭过头,对我和蓝诺说道,“出来好些时候,朕也该回去了,还有一堆奏则等着朕呢!”稍顿,他又冲我微微笑了笑,“小昔,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我忙躬首应道,“多谢皇上!云昔恭送皇上!”
一旁的蓝诺此刻也施礼道,“蓝诺恭送皇上!”
“启驾!”随着侍从的高呼,紧促、有致的脚步声在房外响了起来。
影灭声消,周围又恢复了一片宁静!
方才静立一隅的蓝诺,深深地瞅了我一眼后,径自坐到了琴桌旁。
他垂首,轻抚琴弦后,略一思虑,便弹起了那首“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客归”的《胡笳十八拍》。
随着他玉指翩飞,怊怅悲愤,思怨昵昵的曲调从琴弦间,缓缓流淌而出。那低沉、哀婉的乐曲,又勾起了我对女儿的思念和对清影的哀悼。
斯时,蓝诺和声唱道,“十六拍兮思茫茫,我与儿兮各一方。日东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随兮空断肠。对萱草兮忧不忘,弹鸣琴兮情何伤!今别子兮归故乡,旧怨平兮新怨长!泣血仰头兮诉苍苍,胡为生兮独罹此殃!”
他浑厚低沉、充满磁性的嗓音,将悲切、沉婉的乐曲演绎得淋漓尽致。
心中悲思婉转,溃若江河,愧意汹涌,雪浪翻天。心之哀切,无以名状,梗于胸间,无处倾泻。万般心绪,化为盈盈热泪,满于眼眶。
一节弹闭,蓝诺方抬眸,对我说道,“想知道我为何对他隐瞒孩子之事?”
我平息一下心绪,淡淡地说道,“随你。”
说不说,又有什么紧要?做为一国之君,世间难道还有什么他无法知道之事?
蓝诺缓缓站起身,走至床侧,在我近前坐下后,莫测高深地凝视着我,“你实在过于单纯!”
我白了眼他,不满地嘲道,“自然没你心机深重!”稍顿,又讽道,“不过,与皇上相比,你似还欠些火候!”
蓝诺似乎一下明白我暗指他方才听我讲述劫持之事时潮流暗涌的神情,面庞霎时变得刷白。
怔愣片时,他轻叹道,“倘若为他知晓当今天启新皇,对你痴恋如斯,你以为他会怎样?”
蓝诺的话,犹似当头一棒,让我顿时醒悟。
娘,当初便是和亲嫁于斯。虽然,父皇不至于如此做,却也难说他不会利用这层关系。毕竟,他首先是皇上,才是父亲,对娘,尚能如此,况我乎?想着,阵阵寒意爬上了后背,我不由冷汗浸浸。
此刻,蓝诺又说道,“至于你不愿战争纷起,百姓遭乱的想法,也最好收敛。”
我瞪着他,不悦地反问道,“何出此言?”
蓝诺不以为意地一笑,“虽然方才并未指明,可你之初衷,已经昭显无疑!”稍适,他轻叹一息,又说道,“紫谰不比天启,我国虽面积不饬于天启,然多山石、沙地,相较天启之物饶丰富,我们甚为贫瘠。为了紫谰百姓,扩张和侵略,乃不得已而为之。”
听至此,我不由反驳道,“难道要百姓要活得好些,便定要掠夺他国财富?”
蓝诺一听,抬眸冷冷地质问道,“那你有何良策?是让天启新皇平白相赠,抑或你能凭空造出?”
“那就不能互通有无?以我国富余之物,和天启换取我们之紧缺?”我不死心地追问道。
他略带揶揄地笑道,“富余之物?我们最富余的便是黄沙和山石。这些,他们肯要吗?”
蓝诺的话,无异于使我咽下一团棉花,堵得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为了本国百姓,秦如风自然不可能帮助邻国,更何况,紫谰国和天启国素来纷争不断。据此,秦如风便更不可能资助紫谰。而紫谰人,为了生存,便不得不侵犯天启。弱肉强食,这便是生存于世的原则。虽然残酷,可是必须为之。
怔想间,蓝诺已握住我的双臂,他蓝莹莹若水晶般的眼眸凝望着我,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小昔,此处必得步步小心。稍有疏忽,便人头落地。”
本就有些厌倦这种每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生活的我,听罢此语,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心一沉,不悦地叱道,“若非你,我怎会至此?踏入此间,本非我愿。”责怨之意,昭彰显示。
蓝诺淡淡地一笑,“正为此,我必会处处护着你!”
我白了眼他,挣脱被紧握的双臂,没好气地啐道,“难得你一片赤诚,然我却难报丝毫!”说罢,将头扭向一边,不再搭理他。
余光瞥见蓝诺惨淡一笑,缓缓起身。稍适,“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
房外的履声越来越轻,却一声重似一声地敲在我的心坎上。斯时,他方才嘱咐的话又萦绕耳畔,一种莫名的恐慌和担忧随着履声的渐渐消逝而在心底悄然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