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缘》曦衡

116、郎心身系雄关道 妾意空落掩衣泪

　　李俶率大军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回到凤翔，以部署李亨返回京师长安的路线等事宜。

　　李俶见到柳潭，惊异于数月竟仍不见李忱身影，李忱仿若消失了一般，杳无音讯，好不令人焦急。若非柳潭身兼重任，早已奔走四处，非寻到李忱不可。

　　萧儿与史思明取得协议，亦回转凤翔，并于回迄军面对面扎营，以牵制对方。

　　李俶与萧儿发现，不止李忱，蓬沅亦音讯全无。二人相对无语，分离的夫妻因女儿的失踪顿时显得格外无趣。

　　“你怪我吗？……”李俶望着眼前的妻，虽心有愧疚，却已不复当年激情，倒似一对老友，久别重逢后平静地聊叙着什么。

　　“……”萧儿沉默不语，虽是无语，那寂寞惆怅的眸子却轻易为李俶捕捉到。

　　“若非这场祸乱……”李俶心怀愧疚，怅然若失。

　　“即使没有这场战乱，也是一样……”萧儿轻轻叹了口气，“你毕竟不是一般人……”

　　“你怪我？……恨我？……”李俶喃喃着，“蓬沅亦……”话出“蓬沅”，他的心头不由一阵紧张，“蓬沅这孩子……总是透着古怪……”

　　“没爹的孩子……”萧儿踌躇着，“她也怪可怜地……她小时候，总是不停地追问我她的爹是谁，人在哪里……”

　　“然后呢？……”

　　“后来她慢慢长大了，也渐渐不问了。只是……我知道，即使她不问，她心底也是很渴望的……”萧儿顿了顿，“我本想不告诉她的，她知道了又有何用？有等同于无……若非那件事……”

　　“哪件事？……”

　　“不提也罢……”萧儿又长长吁了口气，“好在你们父女到底相认了……”

　　“……”李俶低头沉吟，似未听清萧儿言语一般。

　　“……珍珠……她……还好吗？……”萧儿突然转了话头，“我……好些年……未看到她了……”

　　“呃……”李俶一直在沉吟，似被惊醒一般，“她……还好……”

　　“你……没有……带她回来？……”萧儿静静瞥了一眼李俶，又迅速低下眉梢。她总是那样静若处子，即使年近中年。

　　“她……伤得很重……要迟几天才到……”

　　“哦……”萧儿突然抬起头，“怎么受伤地？……”

　　李俶缓缓摇了摇头，“也就这两天就到了……那时……你们聚聚……你们本来是很好地……”

　　萧儿许久未说话，李俶亦沉默着。突然，萧儿打破沉默，“我……见到……她了……”

　　李俶一惊，迟疑、不解地望着萧儿。

　　“碧瑢……”

　　“哦……”

　　“她……很可怜……”

　　“我知道……”

　　“……”

　　“……你……不恨她？……”

　　萧儿慢慢摇了摇头，“过去的我都不记得了……”只见她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她的家族已经遭受天罚了，其实，她亦不过一颗棋子而已……”

　　“我们……又……何尝不是……棋子？……”

　　萧儿又望了望眼前这个令她无时无刻不魂牵梦绕的人，却不知怎地，总觉得隔了千山万水一般，需要很努力很努力地透过层层雾霭才能看清他……她的眼前不由模糊一片……

　　李俶望着眼前这个身着异域服饰的女人，他不禁深深自责。他曾经对她很敬畏，那是他少年时的事了；他也曾对她很仰慕，那是他青年时的事了。面对她，他的感觉是奇特地，他觉得她可以帮他，因为，她有这个力量。与她在一起，他觉得他像是面对一个家姐，或是一个母亲。他渴望被宠爱，渴望扑到她的怀中，痛痛快快地休息一阵……然而，他有多久未想到她了？好像一度她从这个世界完全消失一般……直到，他遇到蓬沅的那一刻，她的影像才又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然而，这个影像是那样地模糊，无论他想怎样仔细看清楚，那个影像反而离他越来越远，飘忽不至……直到那天他再次看到她，实实在在地看到她，她的容颜还是那样美丽，她的气度还是那样高贵优雅。然而，这个面庞却突然地变得那样陌生。最重要地，她毕竟是一个中年女子了，沧桑岁月在她脸庞早已刻下了痕迹，他那时竟会突然感觉一丝失望，尽管这失望转瞬即逝，紧接着，是全心地喜悦，他又记起了她的拥抱，那样温柔，如娘亲般的温柔……

　　而沈珍珠是完全不同地。当李俶第一眼看到她时，他便油然升起一股强者的气势，有一股征服对方的冲动驱使着他，他觉得她是应该被保护的。那时的她，那麽单薄、那麽孤独。当那对饱含温柔、伤感、绝望、敬畏、倔强的眸子擦上他的眼时，他就觉得，这个女人，他要征服她……当他在东都再次与她重逢时，他不得不承认，这两年多的日子，他起先对她还有所思念，渐渐地，那思念就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特别是张玉涵出现后……而他惊奇地发现，身陷东都的她，两年之中，在她身上发生的变化实在太大太大。她的眼神仍然很温柔，温柔得令人心碎。然而，那温柔的背后，却藏着深深地遗世，放佛一个旁观者，全无关自己……他怜惜她，也带着深深地内疚与歉意。然而，这些似乎仅仅因为她是适儿和嫔儿的母亲……

　　至于崔碧瑢，这个与他青梅竹马的伴侣，她小时总腻着他，曾让他很烦，那时的他，渴望去皇城之外闯荡一番，全不顾及身边这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当他饱含少年之心闯荡一番回来后，他又与弟弟和妹妹被送去读书，他甚至对她的记忆微乎其微。当他在长生殿再次看到她时，那时的他已过冠礼，而她早已出落得如芙蓉花一般娇嫩艳丽，他看得痴了、呆了，他被吸引了……然而，她那该死的出身，她那该死的家族！他甚至希望她如沈珍珠一般清清白白的家世，这样他可以一无顾虑地爱她……可是，为何这个令他一见钟情的女子突然之间变了样，变得猜忌，变得霸道，变得满腹心机，不复当年清高与娇柔并存……他渐渐对她很失望，特别是当他得知她与其母将要谋害李适后，更是嫌恶得很，若非当初忌惮杨家之势，自己羽翼又尚未完全丰满，当日他或许差点杀了她……而如今面对疯疯傻傻的她，他的心竟有几分同情与叹惋，他原本以为他已恨她入骨，可如今他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

　　正是：古今英雄配佳人，郎心妾意天作合。英雄沙场征战忙，佳人空闱白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