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缘》曦衡

111、夫妻重聚在险滩 朝堂未平难有家

　　李俶不知睡了多久，朦胧间，望到萧儿那双满是关怀的双眸，疑是梦中一般，口上喃喃着：“我……好像看到你了……又好像……这些年……你……好吗？……”转而又摇了摇头，“我……一定是……糊涂了……你……这会儿……怎会在……这里？……”

　　萧儿双眸晶莹，泪水欲夺眶而出，此时她隐忍着，“我……就在这里……你……好生养着……”话至如此，却再也说不下去……

　　李俶依旧迷迷糊糊，睡梦中，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数年来，萧儿独居罽宾国中，她虽于李俶时而通些讯息，起先倒还算频繁，却日渐疏离。这些心碎，她亦只能独自落泪、饮恨，却不敢于女儿面前有丝毫表现。然蓬沅自幼机灵过人，偏爱到处惹是生非，长大些倒还好些，只是总生些古怪主意，令萧儿哭笑不得。萧儿对这个女儿疼之深处，难免有些溺爱。蓬沅自小便偷窥到母亲落泪的情景，心中于这个未曾谋面的父亲，既盼且恨，可以说，人生种种滋味，早已在蓬沅幼小的心灵品味、滋生。

　　李俶睡了大约三四日，这日醒来，见四周皆是几个小太监、侍女之类，只隐约听到外间有人窃窃私语，正待问时，只听帘子一响，李俶当即愣住——

　　萧儿正浅笑盈盈地立于他面前，手中托一瓷碗，一如往昔，李俶好似回到多年以前……他不由仔细打量了几番萧儿，多年未见，她仍是丰姿勃发。但李俶仍能从她那双眼眸中看到岁月的痕迹，晶莹中透出沧桑与憔悴。她亦不再年轻，眼角中略有几丝细纹。却并不影响她的风华姿容。李俶朦朦胧胧地回忆着。自从他见到蓬沅以来，他常常于梦中遇她，全是她当年的模样，梦中如湖水一般，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现在，仍是梦吗？而他亦不再年轻，他们都不再是当年的青春年少。萧儿亦打量着面前这个令她爱之深处，又怨之深处的男人。她本对他有着许多埋怨。她把蓬沅送至中原，与他团聚，她亦几番思酌重见他之情形。然重新见到他，那些埋怨、怨恨似统统消失无踪，特别是当他明知身中剧毒的情况下，仍替自己挡了一掌。当他倒下那一刹那，她的心被彻底融化了，多年来未曾有过，他本可以不那样做……

　　白日登山望烽火，黄昏饮马傍交河。
　　行人刁斗风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营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
　　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
　　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年年战骨埋荒外，空见蒲桃入汉家。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直至有人突地轻咳一声，二人方如梦初醒般。待看清来人，正是李泌、张简之与莫怀偢三人，才刚那声轻咳正来自于李泌，只见李泌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二人，眼中有抹难以觉察的内容。

　　萧儿不露痕迹地掩饰了下自己，却难逃李泌之眼。只见萧儿慢慢将手中汤碗送至李俶塌前，“药煎好了……”欲语还休。

　　李俶缓缓点了点头，慢慢接过汤碗，向萧儿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随即一饮而尽，再将汤碗递予萧儿。

　　李俶暗中略一用力，便隐隐感觉腋下一阵疼痛，不觉额头现出一丝冷汗来，又喘息几下，似有重负于心口。

　　张简之道：“殿下可觉浑身有不适疼痛之感？”

　　李俶微微点了点头。

　　张简之继续说道：“此蛊毒已游遍殿下全身，老朽此药亦只是活血化瘀、清热解毒之功，可减轻殿下疼痛、延缓毒性发作之用。”说着顿了顿，“至于解毒……请恕老朽才学识浅，尚未参透其中奥妙……”

　　李俶只低声道：“有劳张翁了。”

　　一旁莫怀偢亦开口道：“臣日前听师傅提及，他一生最懊悔的便是做错两件事，其中之一便是配了一副药方，此药方若用者行其正，便能造福天下苍生；若用者心术不正，只恐祸害无穷。臣观殿下之相，与师傅形容甚为相似……”

　　李俶脱口道：“那你之师傅可有生克此毒之法？”

　　莫怀偢黯然摇了摇头，“臣只听师傅提及此药由来，师傅言及，此药若用不得法，可有百毒之害，除非取百毒来以毒攻毒，方能解去此害。然天下之大，如何取这百毒？却是不得而知了。师傅言称，此药，无一解药可寻，故而使用者须心术纯良，方可传授。”

　　李俶闻言，面目不禁一颤，“当真无可解？”

　　莫怀偢低首无语。

　　李俶又转向张简之，张简之亦低首无语。

　　萧儿此时作声道：“殿下勿忧，我想，世上万物皆是相辅相成、相生相克之态，只要我们潜心研究，定会寻得解药之法……”言语中虽是劝慰，却信心不足。

　　李俶沉下脸来，低声道：“那依张翁、莫将军看，孤王尚有几日可活？”

　　张简之与莫怀偢对望数眼，张简之答道：“这……大约……少则半月，多则一年……”

　　李俶听闻，面目更是一紧。众人皆不敢与之对视。

　　李俶面目有所和缓，“那就有劳诸位替孤王仔细研究了……”说着沉默几许，复抬起头来，虽面色灰暗、体态消瘦，却不失雍容果敢之态，双眸仍炯炯有神，尊严有度，“孤王昏迷数日，敌阵可有何动向？”

　　莫怀偢奏道：“臣等依萧夫人之计，本已找到攻破之法，然对方似已事先有所察觉，竟于一夜之间，将敌阵种种破绽之处一一修复，臣等至今尚未想出周全之策……”

　　李俶一面听，一面紧锁眉头，时间长了，因体力不支，不免咳嗽、气喘几下。

　　众人当即退出，只留萧儿一人于身畔。

　　李俶与萧儿略叙了叙旧日之事，李俶渐渐感困乏顿生，慢慢沉睡过去。

　　萧儿坐于李俶塌旁，对着李俶怔怔地发呆……

　　正是：夫妻叙尽别离情，本来重聚喜融融。怎奈朝堂事纷繁，独女无踪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