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月黄昏》渡清川

3、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

　　江南的冬期比不得塞北的狂野，画栋雕梁下未见垂如钟乳的冰凌，烟雨缭绕中自是无法想见北国风雪的凛冽。一蓑一笠一叶扁舟，三杯两盏淡酒，配上水乡质朴独特的小菜，整个人都染上了一层朦胧。
　　若不是腰间那把刻有龙凤呈祥精致雕花的宝剑打破了这宁静的画面，但凭这船首驻足的一男一女，令人侧目的俊美容颜，便可给这如诗如画的景致添得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便是扬州吗”少年嘴角微翘，秋波萌动“三分天下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花大人，可是习惯了，塞北过客大抵是耐不得这重重湿气，对这方水土亦颇感不适。”身旁尾随的青年女子表露关切，递上的是姑苏名点桂花酥。
　　“霜堂主不必多虑，晚辈虽生于塞北，上京长成。可对北方皮肤龟裂浑不觉的鬼天气，深恶痛绝的很，相较于冀州、幽州。晚辈倒是对这秦淮温柔乡喜欢的紧。”少年接过糕点，颇为满足的一口吞下。少时，又蹙眉叹息“晚辈自知才疏学浅，少不更事，想必尊上早已见弃。
　　若是能舍了这护法虚名，从此马放南山，闲云野鹤。倒也不失为好的归宿。”
　　年轻女子不禁失笑“花大人明明刚及治学之龄，说出的话却似耄耋古稀。莫非受了什么委屈，引得这般嗟叹唏嘘。”
　　言罢，却见少年更显沮丧，垮下小脸，“上京七护法，赤橙黄绿青蓝紫，书画琴棋诗酒花。
　　六位兄长分属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独缺我，至今闲赋，偶尔为尊上跑路，担不得重任。”说着径自别过头去。
　　女子闻言转身，一双纤纤素手抚上了少年青丝“傻孩子，亏得你自小追随尊上，还不了解他那嘴硬心软的脾性。普天之下谁不知道紫衣花君，年少有为，深得圣眷。事实上，咱们主公可没少在我面前夸你。”
　　“堂主所言为真？”少年猛然抬首，双眸中难掩熠熠生辉的神采，露出了属于这个年纪的阳光明媚，又忽而暗淡了下来，将信将疑道“霜堂主莫不是取笑晚辈吧，自孩提起，留在我记忆里的只有义正词严、厉声厉色。少有慈颜，遑论怜惜。”
　　“那是尊主念你幼冲，若不严加约束，难免放纵恣肆，移了心性。你尚年少，朝政社稷断不可轻易交你分忧。此番南下，你若是将主上重托办好，日后，必得提携。”少年满脸自信，刚想答谢堂主教导，却不经意撞上了女子光彩照人的双眸，瞧着表情顿时生疑，可心下一想，又不免觉得自己多虑。扯开话题般指着正东方，问道：“那便是建康府了吧，看来杜家漕帮不远诶。”
　　———————————————————————————————————————
　　建康为扬州首府，六朝古都。其主干道皆为上古前朝照着国都建制规划而造。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周道如砥，其直如矢。楼宇宫殿虽及不上上京的气势磅礴，但亭台轩榭却是多了份委婉精致。今，天下初平，多年战乱致华夏大部，百废待兴，民生凋敝，然这建康城内却是另番光景：运河航道商贾云集，秦淮河畔歌舞升平，好一派繁花似锦。个中缘由还得追本溯源自北溟的兴起。
　　昔日北溟教发迹于冀州北疆，经三代世祖殚精竭虑，励精图治，也不过勉强将寥寥几处分舵开进燕赵之地。直至苏氏第四代威名江湖前，所谓北溟教不过是江湖中无足轻重，默默无闻的旁门左道，上不了正派名流武林论剑的金帖，更入不了王孙贵胄附势趋炎的媚眼。
　　时势造英雄，偏偏这后起之秀，成就了千石御史刀笔下的溟朝正朔，稗官野史里令人生畏的怪力神说：
　　元健九十九年，少主沐风起兵冀州，短短三年旌旗十万，北并燕蓟，东进兖、青，西踏梁、雍，中取荆、豫。初时中原名门，士族豪绅尚负隅顽抗，怎奈北溟骁勇铁骑势如破竹，天兵难阻，不消多时各方诸侯则丢盔弃甲，铩羽而走。见华夏既定，王师乘胜南下，以图大业。然众将舟车劳顿，连年天灾，粮草难征，加之北方军士不习水性，虎狼之师竟在这涿鹿
　　彭城折损近半。少主沐风不甘挫败，亲帅三百壮士夜袭徐州城，与城内细作里应外合，方大破之。此役，北溟元气大伤。正值少尊意欲鸣金休整之际，岂想南国那最后一个重镇扬州竟俯首称臣，北溟兵不血刃，自此成就一统。遂，迁都上京，兴土木建北溟城，挖九曲相护。立国号北启，封帝称为鲲，于元年正月初一，行祭天大典，以告太庙。
　　说来这最后一统来得甚是诡谲，当年坐镇这鱼米之乡的正是那腰缠万贯，富可敌国的漕帮杜家。苏杜两家祖上并无瓜葛，却因北溟少主苏沐风强娶已与杜家有媒妁婚约的筠梅夫人而从此交恶。
　　朝野内外，江湖各道对此亦是流言不绝于耳：大抵是杜家掌门杜谦衫献出扬州以保漕帮祖业周全，并求封江南侯，割据一方。时，北溟精元重挫，尚无余力立时拿下扬州腹地，故，一一允诺，神州大业得以告成。
　　而前些时日，又不知何方神圣撰述了筠梅夫人与扬州投诚的骇人隐情，惹得江南市井街巷，百姓竞相奔走相告，一时间洛阳纸贵，不胫而走。
　　这世间多的是缠满悱恻的枝连理，多的是生死相随的海誓山盟，绝大多数便在日日夜夜的茶米油盐酱醋茶中淡淡的消逝，引不得旁人的关切，众生的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