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砒霜》桐玺夏延

12、第十二章 程咬金

　　石瑜端着一杯刚刚煮好的咖啡钻进总裁办，安娜抬头笑了一笑，“阿瑜，你来的正好，你去财务部找孟瑛，让她把这个季度的报表给我，我一会要用。”
　　石瑜恰到好处的笑了一笑，她是一个看上去就很温婉的女人，虽然也已经年过三十，但风韵全然不减当年。石瑜是十年前夜色创立之初就跟着施爷的老字辈人物，作为施爷的特别助理，绝对是嫡系中的嫡系。而现在，施爷将这位特助放在薛安娜身边，用意不可谓不深。
　　石瑜把咖啡放在安娜的手边，“好，我知道了。还有，安娜，下午与莫氏的谈判推迟到了五点，航班延误。”
　　“行吧，你安排好就行。”薛安娜打开文件的手突然顿了一下，似想起了什么，“夏为延今天来公司了吗？”
　　石瑜摇摇头，“没有，到处找不到人，我问了阿K，他只说老四出海了。”
　　薛安娜把手里的文件迅速签了一个字，合上文件夹递到石瑜面前，“别管他了，这份任命公告你现在就发出去吧。”
　　石瑜接过文件揣在怀里，抬眼看了眼安娜，伸手在安娜的肩上轻轻的拍了拍，“真的不打算等老四回来吗？他辞不就任这么久了，我想肯定有他的原因。这样先斩后奏，他心里会不痛快的。”
　　薛安娜抬起手握了握石瑜，“他能有什么原因？他那是跟我怄气呢，面上说说不想做，我要真不给，他才会真的不痛快。他就这样，向来公私不分。就这样吧，这个任命董事局的其他人也是一致同意的。”
　　石瑜叹了一口气，她知道她没有办法改变安娜的决定，“那好吧，我现在就去。”
　　薛安娜微笑着点头算是回应，对着石瑜离开的背影露了些许的笑意，偏头看了看那手边的咖啡，索性放下手中的活，端了咖啡起来享受了几口，醇香入鼻息，入喉甘味均匀而强烈，芳香、顺滑与醇厚，不知道为什么安娜想到了东方蓝巨人。安娜留恋不舍的放下咖啡吧，才端了这么小片刻，指腹上就似乎有了星星点点的咖啡香。上好的牙买加蓝山咖啡，整个夜色，不，或许整座港城，也只有石瑜能煮的这么对她的胃口吧。
　　薛安娜往椅背上一靠，惬意的闭上眼回味，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在桌沿上敲击着，像是在弹无声的钢琴曲。
　　几个小时之后，王朝酒店富丽堂皇的包厢里，真正的钢琴曲从黑白键上悠扬的传出来，薛安娜站起身来，迎接迟到半个小时的莫氏老总莫闻迪。
　　这一次的合作可以说是薛安娜上任夜色总裁之后，真真正正第一笔大款项合作，她对赌场业务本身并没有很大的兴趣，她之所以投资赌业，确实如同凌隽说的那样，她要把夜色的那点黑底都转移到海外。
　　显然，薛安娜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她找到了垄断美国赌业市场的莫氏集团，并且在一次又一次的斡旋后，终于在今天达成共识，在这个合同里，夜色将会获得莫氏在拉斯维加斯的两个会所级的赌场的经营权，合约期为五年，预计夜色将从中获得每年高达20亿的利润。
　　石瑜将一式两份的合同放在薛安娜和莫闻迪的面前，并分别为他们递上了一支精致的钢笔。
　　然而当薛安娜签完字时，莫闻迪却还是玩味似的把玩着手中的钢笔没有动作。薛安娜有些诧异，“怎么，莫总对这个合同还有什么疑问吗？”
　　莫闻迪一边转动着钢笔一边说，“Anna，我想我还是得先和你say一声sorry。”
　　薛安娜眼皮一跳，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头，她勉强的笑了一笑，“是为了迟到的事？Kevin，我们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这没有什么。”
　　莫闻迪摇摇头，“我想我们还会有合作机会的。”
　　薛安娜表情严肃了起来，在薛氏字典里，“失败”是绝对不被容忍出现的，而今天，这个禁忌的词汇居然突如其来的出现了。薛安娜说，“据我所知，莫氏对那两家赌场并没有自营的计划，对方用了更高了分红比例？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也可以追加分红比。Kevin，我们都为这份合同付出了很多的心血，就这样付诸东流是不是太可惜了？莫氏如果还有什么想法，我们完全可以再谈。”
　　莫闻迪还是摇头，“你说的不错，莫氏对这两家赌场确确实实没有自营的计划。不过你的竞争对手并没有给我们的更高的分红比例，同样是3:7。”
　　“那我很想知道，是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薛安娜皱了皱眉。
　　莫闻迪终于放下手里那支钢笔，用手指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Sorry，Anna，这件事我的处境也很无奈。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抢下这两个经营权的是澳门那边的人，虽然你们的分红比是一样的，但是莫氏从中得到的额外好处是，可以顺利进入澳门赌业。你要知道，对莫氏来说，澳门的诱惑要远远大于港城，所以尽管我也很希望促成同你的合作，但董事会的决定我无权更改。”
　　“澳门？”薛安娜对这个地名玩味了一番，“就算是这样，难道以夜色雄厚的财力和在港城的资源，还比不上一个澳门？”
　　莫闻迪仿佛是纠结了下词句，“夜色的实力当然是毋庸置疑的。”
　　“Kevin，你把我搞糊涂了。”薛安娜有些不明白了。
　　莫闻迪站起来整理整理自己的服装，“Anna，你知道夜色的总资产是多少吗？”
　　薛安娜的眼神往他那里定了一定，但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用眼神在询问他这么问的用意。
　　莫闻迪知道她是不会回答的，旋即笑了一笑，“你心中的那个数字，是80亿吗？”
　　薛安娜脸色不变，内心却是“咯噔”一下，毕竟像夜色这样的企业，显然是不会选择上市的，所以资产和利润并不会被公之于众。明帐上的数字差不多在50亿左右，这在港城并不算龙头，但也算是相当有身价，而加上灰色收入，薛安娜的心里的数字确实是80亿没有错。
　　莫闻迪暗暗佩服薛安娜的表情功夫，然后又说，“可是你以为，一个80亿的企业，真的值得莫氏如此关注？上千亿，我觉得不现实，但是几百亿，是至少的。Anna，我本来不应该对你说这些的，但是作为私人朋友，我还是想给你一个friendly remind，你并不了解夜色，你看到的，还只是冰山一角。澳门的那一手，玩得真的很漂亮，我想就是再给我十年，我也做不到。你这次真的遇到对手了。”
　　要说薛安娜此刻内心万分震惊是一点也不为过，不过她素来的沉着外表很好的遮掩了这一点，她也站起身来，“Kevin，我没有想到莫氏也有做谍报工作的风范。”
　　莫闻迪最后的一句话是，“你忘记了，莫氏也是社团起家，根本不需要间谍。还有……”
　　薛安娜看了他一眼，莫闻迪刚要说什么，电话就响了起来，随后那个“还有”就再也没有了下文。

　　一部银灰色的保时捷双座敞顶车停在云港施园的大门前，园子门口的保安刘叔一听到汽车制动的声音，就赶忙把视线从今天的晚报里跳脱出来，往那处张望了一二，见到一个短发干练的女人从车上下来，转头就按了自动门的开门键。
　　安娜的高跟鞋“噔噔噔”就踩进了施园，对着刘叔把墨镜摘了，“去施爷那里。”
　　刘叔心领神会的把传呼机别在皮带上，到保安室后面开出了一部小型观光电瓶车，将安娜送到后花园，一指假山后面的人造湖，“薛小姐，我就不开过去了，老爷子就在那儿。”
　　安娜“嗯”了一声就信步溜达了过去，此时施爷正在摸着鱼饵喂鱼，红鲤在湖里游来游去美美的吃上了一餐。
　　“老鬼。”此刻的薛安娜丝毫没有对情绪的修饰。
　　而那边施爷手上的动作一点没停，“什么事儿啊这么急吼吼的跑过来？你不是和莫氏签约去了，这么就结束了？”
　　“吹了。”薛安娜接道。
　　施爷这下是真的有了反应，手一抖一大把鱼食就都洒进了池子里，引得一团鲤鱼都簇拥了上来争抢。而他也没有心思去顾及，扭过头来就说，“怎么突然就吹了？发生什么事了？”
　　“现在你问我，我也只能回答你三个字，‘不知道’。之前和莫氏的约谈都很顺利，谁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会杀出一个程咬金来，硬生生的把到手的鸭子给折腾飞了。”
　　施爷继续追问，“是什么人知道了吗？”
　　“已经让阿瑜和罗仲去查了，”薛安娜一顿，“Kevin说是澳门那边的人，具体是谁他也没有说。我来之前问过阿瑜，澳门那里根本没有能和我们比肩的，我实在猜不出，谁有那么多资金和能耐，让莫氏不惜和夜色毁约，连我的情面也不顾。”
　　施爷沉默了，随后薛安娜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她沉了声音问道，“还有一件事，老鬼，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夜色究竟有多少黑色资产？”
　　施爷略一怔，望向薛安娜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探究，“怎么？”
　　薛安娜沉吟了一番后，将莫闻迪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了施爷，施爷听罢，久久都不作声。薛安娜见状便也明白了三四分，她可以理解施爷的这种隐瞒，但是理智上的理解和情感上的接受是两回事。薛安娜的脸色瞬间拉了下来，“老鬼，我以为我们之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别忘了，我不是夏为延，不是孟瑛，更不是你那些徒子徒孙们，如果你这样不信任我的话，那我恐怕很难实现你我的期望。”
　　施爷有些无奈的听完她的抱怨，“安娜，你冷静一点。”
　　“……”薛安娜仿佛也是有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遂闭嘴。
　　施爷说，“不是我不告诉你，是你问我，我也没办法告诉你个准数。龙兴有龙兴的规矩，我把话事人交给了老四，那么该放手的就要放手，否则他跟个傀儡有什么两样？老四做事一直都有自己的主张的。”
　　薛安娜怀疑的道，“你也太放心老四了，他这才几岁？接这么大的摊子也不怕玩出火来了？”
　　这一次施爷没有认同薛安娜，“不会的，老四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有什么毛病我心里清楚，他是什么脾气性格我也有数，你别看他平时怎么个张扬，该到做事的时候，骨子里还是很谨慎的，不然我也不会把龙兴交给他，那些个老头子也没那么好糊弄。”
　　薛安娜驳道，“老鬼，我得提醒你一句，老四躁起来挺乖戾的，他要玩出点事还是其次，至少还有我们在后面，但好歹我得心里有个底吧？更何况，你别忘了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投资赌场是计划之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老四手里的那些黑色业务迟早是要停了的，不能放任自由了。从kevin的话里，这次恐怕就是对手利用了这一部分。所以你也别瞒我了，既然你把夜色交给我，我知道多点下面的事，也好有个把控。”
　　施爷叹了一口气，摇头，“你再怎么问也是没用的，这样吧，过两天叫老四过来一趟，让他亲自给你交个底。”
　　薛安娜张张口还想说什么，施爷止了她的话又说，“还有那个莫闻迪，我觉得有必要让人去查一查。”
　　薛安娜皱眉，“他？他有什么好查的，我和Kevin也算是认识很多年了，这次合作失败，归根究底还是澳门那边的人。”
　　施爷说，“澳门那边是重要，但莫闻迪这里，我觉得也有些蹊跷，他对夜色好像太过了解了一点，谨慎一点总没错，还是去查一下好了。”

　　黑沙湾的快艇上，夏为延正惬意的站在甲板上观景，凌隽勾唇一笑，“老四，第一仗打的够漂亮的啊。”
　　夏为延歪着唇角笑眯眯的，但也不见得有多么多么多么的高兴，“别太得意忘形，莫氏的经营权虽然拿下来了，但这也不是只赚不赔的买卖，我们在美国渗透的力量很薄弱，搞不好还要亏掉一大笔。”
　　凌隽见他说的是正事，也就不跟他翻嘴皮子，“道上面的事我觉得倒不必担心，莫氏在美国的势力很大，其他人也不敢在场子里乱搞，这经营的事确实需要一个有经验的舵手去负责。你这两天不一直在拣扒人，相中了没？”凌隽故意的说的跟相亲一样。
　　夏为延瞥了他一眼，很顺嘴的说，“相中了，你啊。”
　　凌隽咂巴咂巴嘴，“我倒是想啊，不过……我怎么瞧你都舍不得我啊。”
　　凌隽以为夏为延会踢他一脚，踹人向来是夏为延最爱好的运动，没有之一。可这次夏为延倒很识趣的耸耸肩，“嗯，是舍不太得。”
　　真肉麻。凌隽浑身一哆嗦，诧异的瞪了瞪夏为延，谁知夏为延又说，“你在床上的销魂样子是挺让人舍不得的。”
　　操你大爷的！
　　凌隽黑着一张脸扯回正题，“我在和你说正经事。”
　　夏为延也适时的停止了这个额外的插曲，“齐风谨慎寡言，这几年跟着罗仲做的几个场子都很好，身上没有血债，跟差佬基本没有往来，私生活也比较检点，我属意让他做这个舵手，但这事我也定不下来，回头得再问问三叔他们的意见。”
　　凌隽皱眉，“怎么，你还打算回港城？我还以为你准备在澳门生根了。”
　　“本来是要多留几天的，还有很多事没有处理好。但是……”夏为延说到这里的时候，脸色沉的跟一汪死水一样，“但是现在不得不回去了。”
　　凌隽知道他指的是总经理任命，就是这个任命害得他们计划大乱，险些丢命。他沉吟了番道，“老四，说实话，你藏的还挺深，赌的也真大，敢在狼嘴里抢肉。不过，老四你也别蒙我，怎么说我当年也在拉斯维加斯干过，赌场这里你玩的很转，没几年的功夫根本下不来。以你现在的实力，自己单干也不是问题，兄弟们肯定跟你不跟姓薛的。”
　　夏为延又笑了一下，很冷静的听他讲完，“有句话你说错了，澳门的场子原来不是我们的，几个月前我才买下来，好听一点说，叫并购。”
　　凌隽大吃一惊，“你哪来那么多钱？”
　　夏为延把手臂撑在甲板的栏杆上，唇角一歪，“我没钱，夜色有啊。”
　　凌隽失语，再想问，夏为延就摆出一副“话就说到这里”的表情，不得不说，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些波澜，现在的夜色真的不是四年前的夜色了。或者说，他四年前看到的夜色也不是真正的夜色。夏为延的每一步棋都走的十分缜密，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仓促，仿佛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一样，环环相扣。
　　凌隽突然觉得陷入思维怪圈了，想不明白，实在想不明白。夜色这个口袋，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