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为牢》文刀木

6、第6章

　　好歹也是死了一次的人，重生之后严飞川突然就看开了。

　　人活一辈子呐，还是努力对自己好才是真理。他现在觉得什么都是虚的，好好过日子好好照顾自己才是最实在的。为了别人抛弃自己在乎的一切简直是最愚蠢的事情，就像他上辈子掏心掏肺地对陆言寻那个人渣好，最终不也落得个绝望自杀的凄惨结局么？

　　虽然不想承认，但严飞川心里清楚，他前世的不幸很大程度上是自己造成的。渣男一直是渣男，陆言寻就是一块怎么捂也捂不热的破石头。是他先瞎了眼撞上去还死心塌地，才会让对方一直牵着自己的鼻子走，才会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被驯养成温顺的宠物，挥之即来招之即去。

　　再活一次已经让他无比庆幸，更何况还占着预测未来发展的大便宜？反正这辈子不会再跟陆言寻扯上一丝关系，所以报复渣男之类的事情他完全不想考虑。他现在还做不了什么，也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宝贵的时间。他只想在自己能预测的这十五年里好好规划自己的人生，一步一步过好每一天。

　　更何况……

　　这辈子他不仅能对自己好，还能顺带着弥补上辈子的遗憾，改变另一个他的悲剧命运，已经让他足够感恩。严飞川偷偷瞄了一眼身旁坐得端端正正的少年——从这个逆着光的角度望去，少年的侧脸被阳光勾勒成一个剪影，有着完美精致的轮廓，美得如同镜花水月，让人不敢触碰。一阵风从窗外吹来，少年突然眨了一眨眼，纤长的睫毛像是受了惊吓的小鹿微微一颤。

　　严飞川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被挠了一下，轻轻的，痒痒的，让他眼眶酸涩，心突然就柔软了。

　　踟蹰，彷徨，迷惘，怀疑，悲伤，绝望——所有的一切不是感同身受，而是亲身经历。

　　因为他曾经经历过林远一所经历的一切，所以才更深刻地懂得少年的迷惘与不安，知道怎样做才能让他走出心灵困境。因为他已经经历了林远一终将经历的一切，所以他无比理解少年的期待与渴望，知道为了一份卑微的爱情，这个人愿意倾尽所有。

　　所以他要改变，改变一切可能导致林远一悲惨命运的事物。

　　他应该算是比较偏执的人吧，上辈子认定了陆言寻，所以就那么不屈不饶地缠上去了，什么尊严前途都不管不顾，卑微地跪伏在那人脚下。时过境迁，他反倒醒悟过来了。不是真心爱你的人，不管怎么做都已经输了。这一世的他本来就是孤儿，早就无牵无挂，唯一放不下的只是林远一。

　　他想要慢慢改变林远一内心的自卑和不安，竭尽全力给少年想要的，让少年成为渴望成为的人。他骨子里有着为爱牺牲的血液，好在这一世再也不会遇人不淑。至于少年被改变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严飞川完全没有考虑过——反正怎么着也不可能比上辈子糟糕吧。

　　因为清楚没有人真心爱着自己，林远一所希冀的不过是找一个寄托。深知这一点的严飞川早就决定成为少年的寄托。反正从他真正见到林远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打算好好宠着这人，一辈子也无所谓。

　　心上略过种种思量，严飞川的目光便一直停留在林远一脸上。他的目光实在太热切，被那饱含慈爱的目光一瞅，林远一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终于压低了声音喝道：“好好上课，你看我干嘛？”

　　“你比较好看。”回过神来的严飞川眉眼弯弯，一脸笑眯眯地说。

　　“……”林远一直接噎住了。

　　以前的严飞川虽然个子还行，但是却非常瘦，看起来一副羸弱的样子。但自从严飞川重生之后，知道生命的可贵，哪里还会亏待自己？每天变着花样地给自己做好吃的，还特意买了高压锅来炖补品。本就是长身体的年纪，营养一跟上，个子就跟小麦拔节似的蹭蹭地往上长，慢慢地身上摸起来也有肉了，开始变得健康起来。

　　严飞川把林远一放在心尖上来疼，做吃的怎么少得了他的份？还别说，不知道是不是严飞川这几个星期坚持不懈的投食活动有了起色，严飞川明显感觉少年被自己养得相当不错。看起来唇红齿白面色红润不说，连皮肤都更有光泽了。严飞川一边用养猪大户般的目光看自己养的小崽儿，一边琢磨着再去买几本菜谱换换口味。

　　高一的学习强度相对初中来说的确是猛地上了一个台阶，但那是对于一般学生而言的。作为一名重生人士，严飞川适应得相当迅速。他现在手上还留得有不少钱，时间也充裕，就开始尝试中长线的期货。因为重生金手指几乎规避了所有风险，以至于他完全可以白天上学晚上赚钱。在学习与赚钱之间游刃有余的同时，他还点亮了沉默已久的烹饪技能，即使很长时间没动手做饭了，上手却出乎意料地快，于是乎就顺便领取了喂养林远一的任务。

　　林远一虽然第一次接受了，但之后却各种端着姿态拒绝，充分表现出了不占别人便宜的良好教养。他摇头时的表情也是冷漠的，好像别人递过来的是什么毒药似的避之不及。

　　无奈严飞川实在太了解他了。

　　林远一那张面瘫脸只是伪装罢了，虽然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但他内心深处其实非常渴望与别人交朋友。这种又害怕又渴望的矛盾心理，说到底就是因为缺爱太久了。

　　严飞川记忆力很好。他清楚地记得因为少年经常不按时吃饭，后来就弄出了慢性胃炎，每一次疼起来的时候简直是要人命。格外惜命的严飞川可不愿意林远一这么糟蹋身体，后来干脆无视少年的拒绝，每一次都笑眯眯地掏出两个饭盒，直接把“做多了”的一份摆在少年面前。

　　面对严飞川强势的关心，林远一沉默着退让了。

　　林远一并不是不懂得人情世故，只是身体的秘密让他选择封闭心门。但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又怎么会不渴望朋友？别人之所以觉得他高不可攀，其实只是缺乏一个契机，一个打开心门的钥匙罢了。他家教很好又不惹事，上辈子原本不至于得罪那么多人。能把自己搞得孤立无援，很大程度上是从来没给别人靠近的机会。事实上真的慢慢敞开心扉与人交往的时候，他可以做得很好。

　　当又一次共进午餐后，严飞川在自己抽屉里发现那个小小的礼品盒时就知道了这一点。

　　严飞川的手顿了顿，似乎都能想象到少年当时是怀着怎样忐忑的心情送出这份礼物的，是不是拿出来又放回去，重复好几次最后终于猛然放下，生怕自己再犹豫所以头也不回地跑掉？

　　身旁的少年坐得很挺拔，从严飞川拿到盒子后姿势就显得有些僵硬。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的黑板，仿佛没看到严飞川慢慢解开上面的缎带。

　　严飞川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个小小的叮当猫布偶。布偶看起来像是在女孩子逛的精品店买的，蓝白相间的色彩和咧开嘴大笑的表情都与林远一的气场如此违和，严飞川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听见笑声，林远一猛地转过脸，却正对上严飞川带着浅浅笑意的温柔目光。

　　他突然觉得喉咙一干，底气不足地低吼道：“你……笑什么笑！不要就还我！”少年恼羞成怒，说罢竟打算伸手来夺，严飞川一个不查，叮当猫的球形爪子就被少年抓在手中。

　　严飞川怎么肯让？手紧紧地抓住布偶，无奈地笑道，“哪有送了人的东西还要回去的……”

　　“我不管！还给我！”

　　“这已经是我的了。”严飞川一本正经地说。

　　见抢不过严飞川，少年冷哼一声甩开了手，把头转向一边没好气地嘟哝了一句，“反正你也不喜欢……”

　　“我很喜欢……真的……我很喜欢……”严飞川声音好像呢喃一般温柔。

　　他没有说谎。看见礼物的一瞬间，他心都快化了。

　　少年突然就脸红了。

　　红晕一点一点染上那张精致的脸庞，严飞川认真地看着微微垂着头的少年，以手扶额轻笑一声，“真是头疼呢，今天的小蛋糕也做多了哎……”

　　从一开始的忸怩不安到后面霸道的点餐，少年已经越来越习惯和严飞川一起吃午饭了。

　　明明是只尖牙利爪的猫，却每每被自己气得炸毛，严飞川想想还挺有成就感的。回忆起和林远一相处的这一个月，他简直要笑出声来。这段时间虽然遭遇了一些预料中的困难，但却意外地有很多乐趣。真要说的话，大概只能用“论如何攻略伪面瘫冰山”“自闭少年的正确相处方式”“总结投食的一千种安全姿势”之类的标题概括了。

　　不理会死绷着一张脸的林远一，某人自顾自地换话题：“猜猜我们今天中午吃什么？”

　　“……咖喱牛肉饭。”半晌，本来不想搭话的林远一瞥了一眼教室后排微波炉旁那个体积庞大的饭盒，淡淡地说道。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课间有偷偷打开过。

　　“回答正确加十分，今天的小饼干都是你的了，是你最喜欢的巧克力口味哟，开心么？”严飞川手指灵活的转着手中的笔，偷偷望着少年认真听课的侧脸和小小的耳垂，这娃真是不管怎么看都那么可爱！

　　严飞川摸了摸下巴，故作深沉：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居然有自恋的恶趣味？

　　林远一听到他这么说就皱眉，下意识地望过去，却正好对上严飞川的目光。少年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尴尬，随即绷紧了脸，转过头去的同时还重重的哼了一声，不过是巧克力味道的小饼干而已，才没那么喜欢！

　　最不喜欢严飞川用这种对待小孩子的语气跟自己说话了！虽然的确有那么一点……宠溺……但怎么总感觉像是在养宠物……林远一越想越不对，竟又飞快地转过头去瞪了严飞川一眼。

　　严飞川哑然失笑。

　　严飞川说到做到，吃午餐时把所有的甜点都给了林远一，完全不顾前排妹子眨巴着的大眼睛和哀怨的眼神。

　　陆言寻吃饭很挑剔，为了讨他欢心，严飞川前世是专门去技校学过的，厨艺的确不差，但似乎并没有好到能征服人的程度。说来也奇怪，这一世做起饭来明明步骤上没什么不同，却出奇的美味。找不出其他解释，严飞川只能把这归结于这具身体本身的天赋了。

　　严飞川是班长，又有意识地与班上同学搞好关系，准备食物的时候时不时就会多做一些，所以班上大部分同学都有尝过严飞川自制的小点心。尤其是他们座位前面的吃货妹子，近水楼台先得月，都快被严飞川自制的甜点把口味养刁了。

　　礼尚往来，大家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会招呼严飞川一声。歪打正着的，班里的气氛在严飞川的带领下倒是格外和谐。林远一虽然改变还不大，看起来依然又骄傲又冷淡，却没被再次孤立，也渐渐融入到这个集体当中。偶尔还有大胆的女孩子过来问习题，林远一冷着一张脸，讲解倒是具体又彻底。

　　林远一习惯用双手抓住饼干，啃起来的动作很像小浣熊。差点跟着做的严飞川特意纠正了自己下意识的动作之后，又有了调戏林远一的理由。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像小浣熊？”

　　“小浣熊……”林远一眨着黑亮的大眼睛，动作僵硬表情茫然，“……像么？”

　　“细看一点也不像！”严飞川身体退后，又前后左右仔细看了一遍，最后用略带嫌弃的语调总结道，“你不够毛茸茸！”

　　“……”林远一瞪了他一眼，发泄不满似的啃着手中的饼干，嚓嚓嚓。

　　愉快的午餐时间就在前排妹子的怨念中拉下了帷幕。

　　下午体育课前，严飞川笑眯眯地看着身旁坐得安稳如山的林远一，“今天跟我们一起去操场吧。”

　　因为害怕会被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林远一从来都不去上体育课而是在教室里自习。他成绩好又有医院的假条，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估计只有严飞川知道，林远一曾经无数次地停下笔，来到窗前偷偷看操场上嬉戏打闹的同学，眼中全是羡慕。

　　“我不要。”林远一手中的笔停了一下，生硬地回答道。可能是觉得自己语气太直接了，半晌，他才第一次补充道：“我有先天性心脏病。”

　　已经比前几次直截了当地拒绝好很多了。

　　有没有病严飞川心里清楚，也不拆穿，依旧笑眯眯的，“体育课你老是一个人呆在教室里有什么意思？去操场走走吧，晒晒太阳也好啊，男孩子不要怕晒黑，你看人家小黑糖不是也挺积极的么？”

　　前排躺着也中枪的黑唐婧撇了撇嘴，“班长大人，你坑蒙拐骗的时候能不能不要伤及无辜，能不能！我最后强调一遍，我那姓念HE！再叫我黑糖信不信我跟你急！”

　　“课间的小蛋糕还想不想要了？组织交给你的任务有没有顺利完成？”严飞川一脸严肃，“不能劝副班长上体育课的你，有没有信心跟我一起扛他下去，有没有？”

　　“小蛋糕……”念叨着这三个字，黑唐婧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摩拳擦掌蠢蠢欲动，还发出不明意义的奸笑，望向林远一的眼神也变了。

　　“我怕了你了……”彻底败给这两个活宝了。林远一白了严飞川一眼，开始收拾书包。

　　“这就对了嘛！”好歹算一个进步，严飞川高兴地拍了拍林远一的肩膀，忍不住揉了揉少年的头发。

　　“我又不是小孩子。”林远一倏地一下抬起头来，手臂一挥，黑亮的眼里闪过一丝恼怒。

　　严飞川敏捷地往旁边一闪，带着一丝玩味地看着林远一微微炸毛的样子，几乎就要失笑了。他真是没想过自己以前这么沉不住气，像大型猫科动物一样傲娇！

　　严飞川的脸上不自觉浮现出的宠溺神情，看得林远一又气又恼。

　　——他才不会承认自己也喜欢这样的关心。